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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羽毛/KillFeather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找是找过,但戎玉怡还真的没发现。

    戎玉怡虚心请教:“具体在哪方面?”

    梁鹤骞问:“他有没有叫过你嫂子?”

    “傻子?”戎玉怡听错了。

    “啊?”傻子看过来。

    “没叫你。”梁鹤骞挥挥手,字正腔圆重复一遍,“嫂子,阿嫂,大嫂。”

    “玉怡。”傻子乐呵呵地接道。

    梁鹤骞也笑起来,“就是这样。”

    两人跟台上讲相声似的,逗哏捧哏,有来有回。

    “啊?”这回轮到戎玉怡。

    梁鹤骞见她真没明白,干咳一声:“我直说了吧……”

    门打开,服务员进来倒水,呈上焕然一新的餐盘,问:“三位客人要点单了吗?”

    翻开餐牌,各色牛排西餐菜品罗列在上,梁鹤骞利用这简短的时间稍稍解释他今天为何会把傻子带上。

    倘若不是怕把傻子独自一人放家里会出事,比方说开煤气灶跟火玩,跟狗打架,左手跟右手打架,左手跟眼珠子打架……梁鹤骞也不会把他带上,实在是逼不得已。

    戎玉怡听完他的解释,连忙摆手:“没事。”

    “你刚才说,他是Feather的朋友?”

    “对。准确来说,他是二少一个朋友的弟弟,那个朋友前段时间意外去世,二少帮忙照顾。”

    前段时间意外去世?

    “哪个朋友?”戎玉怡翻看着餐牌,没想好要吃什么,也没想起这段时间有哪个要好的朋友去世。

    “不知道,那天二少来得仓促,放下人简单说几句就走了,我没来得及问更多。”

    戎玉怡瞟了傻子一眼。

    梁鹤骞笑:“你也不用指望从他那里知道什么,他记性不好。”

    “连家人都能忘记?”

    “这事有点复杂。”梁鹤骞拿过玻璃茶壶给三人续上柠檬水,“这么说吧,他是DID,也就是多重人格,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病吧,就是一具身体里装了几个人,每个人都可以对这具身体有使用权。傻子是主人格,比较特殊的是检查报告出来他是烧傻的,即发烧没来得及降温,烧坏脑子。医生也不是没让他尝试介绍家庭成员,但傻子说不出来。”

    “为什么叫他傻子?”杯子里倒入七分满的水,戎玉怡轻叩桌子,以示感谢。

    “他就叫傻子。”梁鹤骞无奈,“你叫别的他还不认,跟狗一样,认名字。”

    傻子频繁听到自己的名字,以为是在叫他,从电视机前转过头来。

    梁鹤骞顺势说:“别坐太近,对眼睛不好。”

    傻子似乎很听他话,点点头趴着膝行退后一米。

    “他脖子怎么回事?”

    “哦,唉,别提了。二少之所以这么吸引傻子,他本人功不可没。我要是跟你说,他们前天在海边上吊,你信吗?”

    ……如果她今天没遇见闫梧桐,那么此刻她将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甚至会像刚才听闫梧桐说完捧腹大笑一样,一切重演。

    人怎么可能上吊死亡未遂?想想都知道不可能好吗?别说正常人干不出这种事,地心引力也不可能让他们干出这样的事。

    沉默半晌,戎玉怡问:“认真的?”

    偌大的包房除了傻子在捣弄电视机发出的动静,没有任何声响。

    梁鹤骞耸了耸肩:“我就说你不会信。”

    “这很难让人相信,好吗?我说我是武则天,你信吗?”

    梁鹤骞扑哧一声,觉得她说话一如既往好笑,“好吧,我跟你说详细过程。”

    “那天是这样的……有个兄弟的女儿心脏病手术成功,为了庆祝,大伙在海边烧烤,搭了几张桌子。现场乌漆麻黑的,最亮的灯是每家每户的院子灯和公路上的路灯,离沙滩有点距离,也不浪漫。你知道的,二少是个浪漫脑,最喜欢搞一些小浪漫。偶尔也会搞一些大浪漫,但是浪漫死了,就到吓人的地步了。这天的前菜是,二少让人把他别墅院子里的葡萄架给搬出来,给架子上绑彩灯串灯照明。”

    葡萄架张灯结彩,绚丽五光十色的灯,色彩像要溢出来,别提小朋友看了高兴,大人看了也开心。夜晚的海风带着些许凉意,冲散了炭火的热气,每个人的脸颊都被火光映得通红。

    “吃的差不多,开始放烟花。结果这时傻子的另一个人格跑出来了,你都不知道当时多恐怖,扭头一看,他已经把绳子绑木架上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绳子。”“那能怎么办,只能劝他别冲动,别吓着小朋友,小朋友刚下手术台,不容易,别回头又送上手术台了。但傻子的人格几乎都带点反社会倾向,或者说是自毁倾向,怎么可能听劝,好话赖话说尽,还好二少出来了。”

    “还得是二少,一眼看出来葡萄架子横梁细,傻子快一米八的个头,一百四十斤,架子这么细,”梁鹤骞比划着粗细,女人手臂大小,“承重一个成年男人够呛。”

    “二少就说:上吊吗?我陪你。”

    ……

    门打开,服务员探头进门来,面带微笑:“三位客人现在要下单吗?”

    屡次被打断话题,戎玉怡有些烦躁,却也知道打开门做生意,大家各有难处,随手一指餐牌上的海鲜饭。

    服务员是个有眼力见的,见客人心情不佳,往回补救:“先下一半也好啊,客人,这边早下单,厨房那边早上菜,就不用等那么久了。”

    梁鹤骞倒不恼,回以微笑地报出菜名:“一份鸡尾酒虾,一份凯撒沙拉,一份蘑菇汤,一份熏三文鱼,一份烤奶酪,一份寿司组,两份三块钱配牛排的那种意大利面、不要牛排,最后甜点来一份克雷姆布莱、一份苹果派,嗯……饮料……饮料就不要了。”

    梁鹤骞合上餐牌,对上戎玉怡的眼神,莞尔一笑:“二少报销,傻子很能吃,不吃白不吃。玉怡你要不要来点甜品?”

    “不了。”戎玉怡婉拒,“我这边结束还得回学校。”

    “好,那我们这边速战速决。”

    服务员离开后,梁鹤骞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个兄弟赶紧抱起女儿往房子那边跑,傻子一边说着你不要过来啊,一边大惊失色。二少说完三两步上了桌,让人拿绳子来。”

    “你不知道,傻子那会儿都懵了,二少还要吓他:“介意一起上路吗?”,哈哈哈哈……”

    傻子知道自己的身体里住着几个人格,不过人格们从没有对傻子说过他们的名字,没有人知道现在出现企图自杀的这个人格是男是女。他站在铺白纹桌布的长桌上葡萄架下,仍够不到葡萄架顶,脚下垫了几本书,温铩羽认得,全是从他书房里拿出来的,约翰·多恩的《日出》,维克多·雨果的《悲惨世界》,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的《浮士德》,鲁迅的《野草》,还有达尔文的《物种起源》,足足垫了五本。

    很快,咯仔拿来一根麻绳,递得犹犹豫豫,被温铩羽一把抢过。和套在傻子脖子上的麻绳一模一样,手指粗细,温铩羽扯了扯,还算结实,于是在‘傻子’的目视下轻松往上一抛,另一端穿过架子回到温铩羽手中,打结。

    “其、其实,你不用陪我的。”

    “这个你不用客气。”

    “没、没跟你客气。”

    “你怎么是结巴?”

    “我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

    “这、这个不管你事。”

    “还说你不是结巴。”

    “真不是!”

    说话的间隙,温铩羽把吊绳系好了,他动作熟练,是傻子没想到的。

    “你还有想说的话吗?”温铩羽低头,绳子穿过头部,来到纤颈。

    “啊,这个,这个……”他忘了。

    “那就是没有了?”温铩羽说着,要去踢他脚下的书。

    “等、等等。”傻子抓住他的手臂。

    “做什?”温铩羽停下,看他。

    “怎么不是你先?”

    “我还有话要说。”

    温铩羽拍了拍手掌,人群中安静下来。康定站在人群外围,笑嘻嘻地手拿相机,找了个中间的位置对他们拍照,又或许是录像?隔着人群,他笑着对康定口型说:你死定了。

    他与傻子站在桌子上,张灯结彩的葡萄架下,不同于傻子穿得普普通通,温铩羽穿了一套黑色无纹西装,里头简简单单白色短袖,套在脖子上的米黄色吊绳,在他矜贵的气场衬托下,脖子上这条米黄色上吊绳仿佛是今年新上市的时尚单品,没有两千美金下不了单。

    “临走之前,我想对大家朗诵一首诗歌。”

    康定欢呼,相当捧场。

    “什么诗歌!”

    “约翰·多恩的《没有谁是一座孤岛》。”

    黑夜下,他肌肤白皙,半边身体被不远处的篝火映得泛红边。

    “没有谁是一座孤岛,”

    “在大海里独踞;”

    “每个人都像一块小小的泥土,”

    “连接成整个陆地。”

    “如果有一块泥土被海水冲刷,”

    “欧洲就会失去一角,”

    “这如同一座山岬,也如同一座庄园,”

    “无论是你的还是你朋友的。”

    “无论谁死了,”

    “都是我的一部分在死去,”

    “因为我包含在人类这个概念里。”

    “因此,”

    “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

    “丧钟……”

    前面大半首诗,温铩羽全程面对目视桌下的人们,直至这里,他忽而扭头望向傻子。

    “为你而鸣。”

    很小的声音,几乎被海浪盖过去,很大的力道,傻子脚底下的五本书被一脚踢出桌外。

    傻子的喉咙发出嗝屁了的一口气,仿佛即将一命呜呼。

    桌下一阵惊呼,被踢到沙滩上的《悲惨世界》翻开其中一页,晚风吹过,翻了不知多少页。

    温铩羽终于提起快要挂掉的傻子的领子。

    傻子发誓,他肺里的空气都快被挤完出去。

    “还死吗?”

    旁边传来恶魔幽幽的声音。

    他双手揪着傻子的领子,单薄的布帛发出微微撕裂的声音,傻子的整条人命从吊绳换成身上的格子衣,区别在于葡萄架横梁变成了温铩羽的手。

    傻子一声不吭,大口呼吸,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空气。

    温铩羽作状要把他放回去。

    傻子瞪大眼睛,猛地摇头挣扎。

    “啊啊啊不死了不死了,大佬,天老爷,放过我,我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