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现在让傻子出来。”他提着傻子的领子,语气非常平静,平静到给人一种暗潮汹涌的怵然,“再让我见到你,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再你大爷的偷偷自杀,下次就没这么好说话了,上吊?斩开你十八块榨汁让兄弟们解渴,更过瘾啊。”
……
“那出来了吗?”戎玉怡问。
“出了。”梁鹤骞竖了个大拇指,“我对二少服到五体投地。回头你找康定要照片,还挺好看的,虽然那场面有点诡异,但康定拍摄技术不错。”
“他没事吧?”
“没事,要有事今天就不会约你来了。”梁鹤骞手心向上,指指一旁的傻子,“本体就长这样的,有时候爱扎辫子,好像是个小女孩,有个爱剃光头,是个硬汉可能,剃完光头后,那个爱扎辫子的小女孩天天哭,二少烦死了,买了一堆假发送她。”
“……我说我哥。”
“哦哦。”梁鹤骞哈哈干笑两声,原来是爱哥心切,“他压根就没吊,哪能出事儿?要说事儿吧,他脑子才是真的要出事……”
话音未落,梁鹤骞手机响了。
“不好意思。”他拿出手机,瞥一眼,刚准备掐掉电话回短信,过会儿打回去,定睛一瞧,很意外,竟是雇主本人。
“二少打来的。”梁鹤骞擡头,“咋办?”
真是日里莫说人,夜里莫说鬼。
“他不知道你来找我吗?”
她的语气平静,可气势明显不是这样。梁鹤骞不免嘀咕一句,不愧是兄妹,脾气如此相像。
梁鹤骞说:“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记忆错乱,要不是我们忽然察觉不对劲,可能要出事,我也不可能约你出来,我这是经过康定同意的,康定也觉得蹊跷。”
梁鹤骞是仅有的几个知道她和温铩羽厮混的人。
“哪里蹊跷?”戎玉怡皱了下眉头。
“他在我们面前叫你大嫂。”
“这能证明什么?”戎玉怡不解。哪怕是没出事之前,温铩羽也曾对外这么称呼过她。
“但是,他是真的这么认为耶。”
第一通电话缓缓结束,第二通电话打进来。
“咋办?”
戎玉怡无视了,问:“去过医院吗?”
“去过,就是因为去过医院,觉得不得行了,才约你出来……”
“医院怎么说?”
梁鹤骞拿着手机,如同拿定时炸弹,眼睛不时往来电显示上瞟:“这个说来话长,我CT、X光什么的都带来了。真的不接吗?”
电话响着,尤其知道对面是谁,他无法专心说一些专业的事。
“接吧。”戎玉怡说。
电话一接,那边没追究梁鹤骞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只问他们在哪里。
“在海古。”梁鹤骞对上对面女人的眼神,决定说一半,“吃饭。”藏一半。
“下午三点,吃饭?”
“下午茶,咋?”
那边应该是接受了这个理由,话锋一转:“地址。”
梁鹤骞讶住:“你要来?”
“不行吗?”语气温度骤降。
“我可没这么说啊。六楼。”梁鹤骞后悔接这个电话了。
“那你什么时候来?哎哎,”梁鹤骞一顿,不可置信,“挂了。”
“没礼貌。”戎玉怡说。
“我猜他八成可能是知道我把你约出来啦。”梁鹤骞惆怅道,“最近风声很紧,陈家在洗牌,他好像也没闲着,估计怕你出事,派人暗中保护你了。”
戎玉怡一愣,想起那天机场航司和康定的电话。
“真的?”戎玉怡回想这几天出行,并未发现哪里不对。
门开,服务员上菜,先上了凯撒沙拉和三文鱼,梁鹤骞招呼大家一起吃。
待门关上,他立即正色道:“现在情况紧急,我就长话短说了。简单来说就是二少脑部遭受撞击,脑部这块儿颅内有淤血……”
戎玉怡愣了一下,打断他:“脑部撞击?什么时候的事?”
梁鹤骞耸肩,“不知道啊,maybe是三年前的车祸。”
“你没问?”
“这当然是要问的啊,但他不说,他是老板,我能有什么办法?”梁鹤骞说,“医生建议手术,但手术要开颅,术后可能一周到三个月大脑才能恢复也说不定,二少不愿意,说什么现在有事要办,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做手术也不迟。”
戎玉怡沉默半晌,问:“所以会迟吗?”
“这个得看二少下次体检淤血吸收的情况,他上次去体检就是因为他头痛。医生说现在已经对生命造成威胁,手术是早做早好,二少不是小面积出血,靠自动恢复是不可能的。而且这场撞击造成了他失忆。”
“失忆?”戎玉怡一怔,忽然想起那天在墓地,文身的事,下意识问,“停留在十几岁?”
梁鹤骞摇摇头,悲壮道:“这不是停留在几岁这么简单可以概括的,你说他失忆吧,这几年很多事情他都记得,没有忘记任何一个人,但是你要说他没失忆吧,他又认为你是他大嫂,且认定他现在是在勾大嫂。”
戎玉怡说:“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可以证明了吗?”说实话,光凭这一点的话,戎玉怡甚至不信他是真的失忆,这和张口就来有什么区别?
“这很难证明啊。”梁鹤骞惆怅道,“当事人浑然不觉,你也不认为有哪里不对,但是他失忆或者说记忆篡改的重点是你,那我们这些外人怎么证明嘛?”
他失忆或者说记忆篡改的重点是你……戎玉怡脑海里自动重复这一句,有点儿不知所措,静了静,觉得梁鹤骞言过其实,什么重点,连温铩羽本人都没有发现自己丢失某部分记忆,就足以证明不是重要的记忆,有或没有都不影响当事人正常生活,这算什么重点?
“行吧,我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戎玉怡起身告辞,想要赶在温铩羽到来前离开。
“哎哎哎别走,玉怡,我突然想起一桩!”
突然想起?是本来就没准备说吧?戎玉怡坐回去,“请讲。”她不指望能从梁鹤骞这里听到什么了,不过依然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以示礼貌。
梁鹤骞被她刚才那一眼瞅得心虚,干咳一声,说:“今年一月初,我们一起吃了顿饭,就是傻子我康定二少,四人,席间康定问二少有没有见你,报个平安什么的。二少当时的回答我到现在还记得,因为不符合他以前的性格。他当时说没什么好见的。”
这件事一直装在梁鹤骞心里,这几天他反复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说出口。说吧,伤人心,不说吧,确实找不到其他的证明了。
“我跟康定都很惊讶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二少对玉怡的爱和控制欲,他们这些身边人都看得清楚,不是一个爱字就能简单概括的,二少这人神经质就神经质在,他不容许玉怡身边出现追求者,又无法容忍会有人不喜欢玉怡,因此他们这些身边人但凡见到戎玉怡,都要把握好一个介于尊敬和不能靠近的尺度。因为把握不好的基本都没好下场。
“康定委婉地劝他最好还是见一面,说你很担心他。他说行。后来某天,二月初吧,我猜你们已经见过面了,我不知道啊,是我猜的,因为那天二少忽然问我,关于你们的事,他给的理由很合理,旁观者清,那我就全盘托出了嘛,你知道的,跟他交流很有压力,一不留神就嘴上没把门,秘密当橱窗一样展览。”
戎玉怡:“……都说了什么?”
“他问我,我觉得你爱不爱大少,大少爱不爱你,我一开始说这事我一个家庭医生不好说的,当事人心意我怎么可能晓得?他说以我的视角来看呢,我说那肯定喜欢啊,有次大少心脏病发,你一夜没睡陪着,这还能不是爱?”
但爱分很多种,梁鹤骞脑子一热说完,觉得哪里不对劲,想解释补救一番,结果二少擡起手说:“行,你别说了,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梁鹤骞不知道,只能望着二少板着脸离开的身影。
“后来,四月,二少体检报告出来了,医院那边通知我过去聊聊。大家都不知道二少这次撞击是怎么来的,车祸?被人袭击?不知道事发当时淤血有多大,有没有压迫神经,这段时间淤血增多还是减少,问什么他也不说,说想不起来了,头疼。大家只能小心着来。”
想不起来。这几个字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点醒梁鹤骞。他和康定早就觉得不对劲了,这种不对劲是很难描述的,起初只是一种感觉,人还是那个人,性格爱好没变,依然爱着眼前人,但他出发点变了。
就好像……好像……后来他本人阐述这段经历——
一个庞大精密的系统遭到入侵突然坏掉,自我修复,嵌入糅合三维世界的认知、伦理,场景再加工,本该罗曼蒂克的场景却空无一人,本应有物体的地方出现马赛克,边缘事物模糊,过曝的墙壁和地面,隐晦的笑声,碎片化的一维接触,一些简短是施加心理暗示的文字,旧事重温割裂不安,系统解离重组,触发红色警报,系统选择背德,爱意传达混乱。
梁鹤骞不是当事人,描述不出来那种感觉,说:“我跟康定觉得不对劲,一致认为问题重点出在你身上,就试探了几次,无一例外都是在回忆有关于你的事之后头疼。简单来说,他现在自己形成一套逻辑了,意思是他记得以前发生的事,但现在认定的不一定是当初经历的那样。如果你直接告诉他,真相其实是那样的,他可能会出现别的并发症,还可能加重病情。”
“所以,我跟康定都希望你能说服二少做手术,先把一级警报给解除,至于记忆错乱这件事吧,看你们当事人想怎么处理了。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得温和处理,不能受刺激。”
……
过于复杂。戎玉怡听完久久不知怎么回应。
梁鹤骞还想说些什么,包间门再次被推开,二人齐齐扭过头去,以为是温铩羽到了,没想到是服务员上菜,正要敛回视线,温铩羽出现在服务员背后。
他是横着从门的那边冒出来的,如同螃蟹一样横出半截身体,带着几分随性。戎玉怡看见他着实愣了一下,他理发了,剪了个清爽利落的发型,身穿一套墨绿的西装,深绿泛乌有光泽,如同雨后的苔藓附着在冰冷石头上,潮湿中蓬勃生长。
戎玉怡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耳朵,今日戴了一枚大耳环,耳环下系了一条墨绿丝质的帕子,垂坠出棱形,不时擦过锁骨和胸肩。
失策。绿色是温铩羽最喜欢的颜色,不管墨绿、祖母绿、菠菜绿、云杉绿、松石绿还是鹦鹉绿。她衣橱里的衣服裙子首饰,只要是关于绿色,几乎都是温铩羽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