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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羽毛/KillFeather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翌日,研究院。

    戎玉怡放下包,第一件事便是轻车熟路来到一楼大厅的冰箱前。

    冰箱里比昨天多了好几只老鼠尸体,戎玉怡站在冰箱前顺着几个隔层看下来,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中间那层找到自己的实验小鼠。

    死了。

    被束封在袋子里。

    戎玉怡拿起来看了看,确认是自己的实验小鼠没错,死得不能再死了,透透的了,浑身冻僵,并炸毛,头上的缝线裂开一道小口子,从裂开的脑壳可窥上一窥里头的脑组织。

    动物实验室的技术员抱着箱子从她身后飘过,认出来戎玉怡的背影,驻足留步,问:“是你的鼠鼠,对吧?”

    昨晚回到家,洗完澡,戎玉怡习惯性在吹头发时找点事情干,以来度过这枯燥的十几分钟,比如检查E-mail有没有新的未读。

    还真的有,发件人为技术员,内容大致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消息,她的实验小鼠死了,明天记得去冰箱认尸。

    一般技术员收尸,会在袋子表面标注编号和实验者的英文名。以防万一搞错,所以还要有一个认尸的步骤。

    戎玉怡在邮件里回复了“ok”。

    现实中的她回过头,平静地‘嗯’了声。是她的鼠没错,她怕鼠鼠头开缝,平时缝针跟绣花似的,相当有耐心,做开颅手术打病毒也就一个多小时,她缝针就得花十几分钟,属于实验室里的人一看都知道这缝针架势是她的‘作品’。

    技术员说:“是我发现的,过程在邮件里跟你说了。”

    戎玉怡看到了,她在出发去学校前习惯查看邮箱,技术员后来又补一封邮件发来说明了来龙去脉,几点发现鼠鼠不对劲,几点和兽医商量过后,决定出于人道主义,几点给小鼠终结了生命,邮件里都表明得一清二楚。

    “怎么裂开的?你知道吗?”戎玉怡疑惑道。

    “谁知道。”技术员耸了耸肩。

    实验鼠脑壳开缝是经常发生的事件,很多时候发现就已经是那样了,这是一不留神的事儿。

    见她似乎兴致不高,技术员安慰她:“你放心,是我送走的,我的技术你还不放心吗?”

    闻言,戎玉怡从手里的尸体移开视线,对技术员笑了笑,“谢谢。”

    老鼠做完手术后,动物实验室的技术员和做手术的实验者每天都要观察老鼠的术后健康情况,出于人道主义,倘若发现老鼠不对劲就会立马中止它的性命。

    杀死老鼠的方法有多种,实验室里最常见的有两种,号称是‘无痛苦’死法,但究竟是人无痛,还是鼠无痛,就不清楚了。

    这种“痛苦最轻”的方法称为dislocation,该词有好几个翻译,一般是指混乱、打乱,更具体的解释:“物”指错位、位错;“地”指断层、断错;而“医”则指脱位、脱臼、离位、转位、位移;等。

    显而易见地,这种死法和古装剧中、炮灰配角被硬生生扭断脖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鼠(rat)有专用的‘断头台’,用断头台的老鼠一两秒便会一命呜呼,而她的是小鼠(mouse),普遍情况下是一只手抓尾巴,一只手从老鼠背部往前顺毛,顺到脖子的位置直接捏断。

    两种方式皆是为了能最快减短实验老鼠死去的痛苦,如果一定要当“刽子手”,那么出于人道主义,起码要当一个不那么残忍的“刽子手”。

    不过,此刻她的兴致不高不完全是因为小鼠走了。

    技术员走后,戎玉怡站在冰箱前很快平复好心情,她已经过了对杀死老鼠会心怀愧疚的阶段。

    过去邮箱里不时会收到类似“cloudyeye(浑浊眼)”、“bodyfound(发现尸体)”的邮件标题,做神经实验的实验员,谁还没过几只术后头皮开裂的老鼠呢?

    尤其前两年,实验室有过用胶水来粘合头皮的阶段。

    不仅是她的小鼠容易裂开,其他同事的小鼠亦然,有的是小鼠自己抓开头皮,有的是被同屋老鼠抓开,一旦开了就得杀,就像技术员说的那样,“出于人道主义”。

    后来教授看不下去,禁止用胶水,只能缝针,死亡率才降低了很多。

    戎玉怡在这方面从不偷懒,所以她的小鼠头皮裂开的几率很小。

    她现在更多的是懊恼和烦躁,因为手术白做了,这么久的记录白记了,也很惋惜,今天是这只小鼠手术后的第七天,她的实验很快就要进入后验阶段,没想到就这么去了。

    将小鼠送去处理尸体后,戎玉怡回到实验室打卡,教授不在,项目刚告一段落,没有新的项目进来,戎玉怡正思忖着要不要去领一只新的小鼠,做新一轮实验。但实验室停止养育小鼠后,她只能去管理小鼠冷冻精子的部门约一窝新老鼠,去问了才知道小鼠们供不应求,需要排队。

    师姐说她手里这几只还是蹭隔壁实验室男朋友的,这位师兄出了名的喜欢自己繁育老鼠,最近生了两窝,有几只被母老鼠自己吃了,只剩下八只,送了四只给女朋友。

    繁育这个过程要几周,戎玉怡不好意思向师兄借一只来做实验,想想罢就,跟那边部门约了一窝小鼠,谈好价格,戎玉怡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暂时找不到事情做,又不想回家,便在实验室里看起了书。

    中午吃食堂,打了一份冬菇肉饼饭,师姐吃牛肉面。碰巧遇见她男朋友和实验室里的同事,谈起这件事,其中一个师兄哈哈笑,说:“我跟他同门多年,借一只下次还都不行,说一半送给淼淼了,四只真不够分的。送?死得他语气这么甜蜜,不知道的,以为他给女友送了名牌包包,哈哈哈……”

    戎玉怡听完面不改色,心想如果现在一个名牌包包和一窝实验鼠放在她面前,让她选,她说不定真会选一窝鼠。

    下午实在坐不住了,她去围观师姐做perfusion实验,师姐正在把老鼠固定起来,呈十字架状用针头把老鼠的四个爪爪钉在泡沫板上。

    这个实验戎玉怡常做,简而言之是把小鼠做成标本,方便后续切脑片。通过心脏打入PFA溶液固定身体组织,也就是字面意思的灌注固定,那段时间她几乎浑身上下都弥漫着PFA溶液的味儿。

    从研究院出来已是下午,戎玉怡再度混着一身PFA溶液的味儿走在学校小路上,按压着眼睛周围被护目镜压出来的印子,心不在焉往校门的方向走去,脱离需要专注的氛围,戎玉怡便忍不住胡思乱想。

    想起那只被呈十字架状被钉在泡沫板上的鼠鼠,昨晚她在温铩羽口中得知那个名单上有自己的时候,感觉也差不多是这样,动弹不得,无路可退。

    有那么一秒甚至感觉自己就像是穿越到耶稣受难日那天,只不过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成了她戎玉怡。

    昨晚温铩羽说来接她放学,戎玉怡回想了一下,自己竟然没有告诉对方,她几点放学。

    “玉怡。”

    到校门口,戎玉怡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转过身便看到书良朋朝自己走来,手里抱着一沓纸,约莫是刚打印出来,空气中飘忽着墨水味。

    “学长,下午好。”戎玉怡跟他打招呼。

    “刚从实验室出来?吃饭了吗?”书良朋笑着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最近街尾新开了一家菌锅,我猜你还不知道。”

    菌锅……

    也不知道傻子现在怎么样了。

    书良朋见她皱了下眉,不由得紧张:“怎么了?”

    “没有。”戎玉怡立即换成笑容,疏离而不失礼貌,“不好意思,学长,我今天有事,要不改天叫上师母一起,师母最喜欢吃菌类火锅了。”

    这不是戎玉怡第一次拖师母出来当挡箭牌,书良朋早已习惯,但不代表他能一直容忍这类事情的发生,苦笑道:“玉怡,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只有我们两个……”

    砰——!

    话音戛然而止。

    不远处的马路,两辆车相撞,传来一声响彻天际的巨响。

    戎玉怡刹那间错愕,循声望去,第一眼却是捕捉到千年榕树头下的温铩羽。

    那人就站在事故发生地的旁边,一米。

    两辆车,一辆黑车,一辆银色的车。

    那辆银色的车看车尾角度,像是硬怼着温铩羽的方向而来,只是被突然冲出来的黑车撞歪了角度。

    那辆黑车戎玉怡认得,昨天一伙人送傻子去医院开的车便是这一辆。

    银车见事情败露,立马倒转方向盘后撤。

    黑车油门一踩追了上去。

    “……?”

    这是在干什么?拍电影吗?

    戎玉怡一颗心快要跳出来。

    再看某人,今日难得没穿西装,穿了一身休闲的黑衣黑裤,毫不受车祸影响的站姿直挺挺地一手揣兜,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戎玉怡歪了下脑袋,发现他的视线并不是锁定在自己,而是落向身旁的——书良朋。

    书良朋瞳孔瑟缩,脚下一个趔趄摔坐在地上。

    “学长?你怎么了!”

    戎玉怡惊呼,要去扶他。

    “别、别,别动我。”书良朋急忙摇头,慌忙摆手拒绝她的搀扶,迅速从地上爬起,一副区别于方才的近乎,要跟她划清界限的反应。

    戎玉怡束手无策收回双手,有点儿困惑不解。

    书良朋嘴上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慌忙地往反方向跑了。

    戎玉怡盯着他逃也是的背影,手指刮了刮嘴角边上的肉,扫开微风拂来而粘在脸边的发丝,痒痒的。

    一辆崭新的黑车开上来,在温铩羽身旁徐徐停下,温铩羽的目光这才从落荒而逃的书良朋平移到戎玉怡身上,朝她和煦一笑,勾勾手指头。

    戎玉怡满脑子问号走近。

    “今天这么早?”

    “你刚才看什么?”

    两人同时开口。

    黑车摇下车窗,咯仔的脸露出来,微笑打招呼:“阿嫂。”

    戎玉怡“嗯”一声,看向身侧的男人重复一遍:“你刚才干嘛吓他?”

    “好无辜,我只是看他一眼。”温铩羽打开后座车门,“谁知他这么不禁看,摔了,怪我?”

    谁信?这里头一定有蹊跷,只是她不知道。

    戎玉怡钻进车子里。

    “阿嫂。”康定坐在副驾,回头问好。

    “刚才怎么回事?”她不问温铩羽了,这人太狡猾,不想说的话,如何问也问不出来。

    温铩羽随她后头坐进后座,门关上,笑了,摇了摇头,却什么都没说。

    康定说:“姓袁的半夜审完就出来了。”

    咯仔面无表情地夸张“哇”了一声,“刚才要不是罗马眼疾手快怼上去!吓死个人。”

    原来如此。难怪昨天温铩羽坚持让她跟着自己人走,门店饭后亲自送她回家,还要试门锁,在门口驻足了许久才走。

    “安全带系上。”温铩羽见她问完,才见缝插针一句。

    “后座系什么安全带。”戎玉怡习惯性反驳他,话末还是低头乖乖系上,又说,“现在去哪里?”

    “机场。”

    “什么?去哪里?”戎玉怡拉着安全带还没扣上,讶然再次向他确认,隐隐有种自己被拐上贼船的欺骗感。

    “机场。”他也系上安全带,“有些话不方便在离岛说。”

    “机场?可是我还没请假……笑什么?”

    “笑你典型好学生思维。”

    “我这叫尊重物理世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运行法则的秩序,你别看热闹不嫌事大,不是你逃课逃学就不当回事是吧?”戎玉怡慢吞吞把插扣上,反驳着。

    “好好好,我帮你请。”

    “请一个月。”

    温铩羽刚摸出手机,闻言似笑非笑看她,“一年算了,好吗?”

    “那还是算了。”戎玉怡盯着他的笑容呆了一秒,摸了摸鼻子,别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