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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羽毛/KillFeather 正文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他用这种方式爱人,除非什么锅配什么盖,否则绝对不会有反馈,戎玉怡曾经无比认定自己绝对不是这个盖。但现在看来……戎玉怡长吁一口气,恐怕她是。温铩羽用这种方式爱人,反馈注定是要滞后的,要等人消化,要有命等到消化。

    现在,戎玉怡看着面前一桌美食,退出邮箱,关机,她要开始进食并消化了。

    吃饱喝足,戎玉怡欲离开屋壳散心,到外头消化一下方才积攒起来的霾。

    她前脚刚迈出酒店大堂,后脚前台便拿起电话拨出号码:“先生你好,七号房客出门了。”

    另一边,闸门全拉的车库里,天花板一盏孤独吊灯颤悠摇荡在头顶,照亮着漆黑的空间。

    温铩羽挂掉电话,脚后跟又碾了两下,才从地上人的手上挪开。

    地上躺着的人痛得嗷嗷叫,泪横流地哀嚎:“温老板,饶命啊,我冤枉啊!”

    “冤枉?”他眼睑低垂,脸上阴晴不定,分不清什么表情,“袁康曜叫你把人丢我车里,没告诉过你我出了名阴魂不散,有朝一日会找上门?”

    地上人姓唐名志专,曾在袁康曜营业的龙勒公馆中做楼层经理,三年前辞职回老家。

    据他本人自述:老父老母年纪大了需有人照顾,这十几年在离岛存够老本,返乡在亲朋戚友介绍下娶了个老婆,去年生了对孖仔,盘了一家棋牌店做点小本生意。

    “我也没要求你别的,只让你把尸体来历说出来,这很过分吗?”他走到墙边柜子抽屉里翻了翻,翻出一个扳手,折回来时声线依旧轻轻地,说到最后几个字,语气都呈现了诧异。

    手臂粗的活扳手,碳钢硬的材质,在抽屉里与其他工具混在一起被翻动的声音……唐志专简直不敢想象这玩意儿要是朝着自己的脑壳砸下去,今天到底还能不能出到这个门。

    “温老板,别,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唐志专魂都要吓飞了,他大惊失色,眼睛瞪着跟铜铃似的,声音发颤,“我说的都是真的,什么尸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很久不在龙勒公馆那个淫窝干了,已经金盆洗手很久了……”

    “金盆洗手是用来形容我这种人的,你有金盆?”温铩羽一步一步逼近,置若罔闻似的,掂了掂手里的扳手,很趁手。

    “温老板求求你,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唐志专连滚带爬地缩到车库角落,死路一条,转过身,退无可退,阴影渐渐盖过自己的全身,不亚于死神手握镰刀逐步朝自己逼近,扳手擡起落下——

    唐志专抱着脑袋崩溃大喊:“啊啊不要啊!再给我一次机会,温老板,你大人有大量……”

    ……

    漫长的,想象中的钝痛并未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唐志专几乎忘了时间在流逝,他屏住呼吸,睁开眼睛,一滴汗顺着额角滑了下来。

    扳手就在太阳穴、眼睛旁,不到一厘米。

    唐志专僵住在那里,却浑身打了个哆嗦,下半身一热,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了。

    “操,软脚虾,吓尿了。”康定摇摇头,看不下去。

    温铩羽直起腰,抛了下手中物什,扳手在空中转了个圈,扳手这边稳稳落在手中,他将柄部递给康定,退居灯下。

    吊灯的光重新回到唐志专的脸上,他满脸是汗,大喘气。

    灯下的人几乎重影,光把他笼罩,灯下黑,看不清五官。

    康定接过扳手,给咯仔递了个眼神。咯仔立马打开摄像机,对着地上的人。

    康定则站到温铩羽方才伫立的地方,踢了一脚唐志专的腿:“说吧,愣着干嘛呢?还等着我老大一句一句问你呢?”

    唐志专目光无法聚焦,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瓮声瓮气地道:“我说我说,温老板我说,别打我,真不关我事,是袁康曜,袁康曜指使我做的,那天他把我叫到去……但我发誓我去的时候人就已经死了啊!”

    ***

    从车库出来,温铩羽又接了个电话,本以为是度假村那边来电,没想到居然是昨日暂别的向锈兰。

    电话刚接通,向锈兰便直接切入主题:“温老板,我想起来了,那件东西我见过。三年前我还在大湾看场子,有天有个小弟带了一个大学生来找我,说是有个好东西让我瞧瞧,让我找个买家。就是这东西。我没敢收,当时风声很紧,我怕惹祸上身。不过现在在谁手里我就不清楚了。”

    在谁手里?

    当然是在他手里。

    准确说来,在他车里被炸得七零八落。

    真有意思,像在玩游戏一样。

    温铩羽的车里有什么?

    三具尸体。

    温铩羽的车里有什么?

    炸弹。

    温铩羽的车里有什么?

    枪。

    温铩羽的车里有什么?

    防炸保险柜,里头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文物宝石金。

    温铩羽的车里有什么?

    ……

    康定打开车门,立在门边,看他一脸平静道:“姓名。”

    车门关上,向锈兰说:“书良朋。”

    “大学生?”他单手扯过安全带,随手扣上,不太意外地问。

    “现在肯定不是大学生了。”向锈兰仔细回想,沉吟道,“一个四眼仔,好像还是离大的高材生。”

    ***

    遥记上次呼吸大自然空气还是去年春天踏青,与实验室一班师兄弟姐妹组团出行爬山露营。虽然今年年初也露营了,可那毕竟是个烧烤场,且人群密集,空气实在称不上多清新。

    离岛大多是都市林旅游业,提倡市民山林漫步,促进消费。野郊公园是岛上唯一一座森林公园,去过几次便腻了,风景千篇一律,没什么可赏的。但大自然这种东西非常奇妙,哪怕再孤僻、热衷于独处的人,也会对大自然抱有敬畏,久不久会想着拥抱亲近一下,就像……大部分父母亲人一般的存在。长大后,他们可以常年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但不可以没有。

    此地湿度高,充满林木的气息,湿润又清新,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戎玉怡深深地呼吸着林间空气,走两三步咬一口手中的三明治,这是在网吧前台餐点处买的,还买了一杯咖啡,趁着等餐时研究了一遍前台的旅游指南,发现这个度假村除了卖点是温泉之余,还是个森林,林中有索道穿梭河流,不过并未深度商业开发,深处常有野兽出没,于是顺着林中小道深入大约一两百米便有警告牌:禁止深入。

    戎玉怡也不是不识擡举不听劝的人,看到禁语便慢吞吞往回走。

    到酒店门口,碰上刚下车的温铩羽。

    “你去哪里了?”她问。

    “见名单上的人。”温铩羽忽然伸过手来。

    戎玉怡一愣,忘了说话。

    他的手落在她的头顶上,捡下一片绿油油的树叶,树叶颜色很深,散发着水汽与本身的清香。

    “……”戎玉怡接过来放进口袋里,妥善安放,打算回去做成书签。

    两人往电梯方向走。

    戎玉怡继续方才的话题:“怎么不叫上我?”

    “见你睡着。”温铩羽笑,“二选一。”

    “如果是这么重要的事,舍弃睡眠也不是不行。”戎玉怡艰难道。

    “行,下次定叫你。”

    电梯门开,两人一前一后进入。

    戎玉怡说:“见的谁?”

    “唐志专。”

    不认识。戎玉怡在脑海里又仔细搜寻一番与这个名字相关的信息,很可惜,依然没找到。

    “查到什么了吗?”戎玉怡问。

    电梯门关上,开始断断续续地上行。

    他沉默半晌,忽然转过身来抱住戎玉怡。

    他比戎玉怡高大半个头,身形亦大一圈,戎玉怡在他怀里就像包了边的内馅,陷进去了。

    她微微睁大眼睛,鬼使神差地没推开,小声问:“怎么了吗?”

    温热的呼吸轻轻地喷薄在耳后,戎玉怡大气不敢出,盯着镶嵌在天花板里的灯箱,有点无措,不知道温铩羽出去这一趟发生了什么。

    戎玉怡回味着从酒店门口见面到现在,这人有没有表露出什么不对劲的情绪。

    似乎没有?一如往常,气场很稳定。

    他的内核很强大,戎玉怡认识他这么久,几乎没见过他表露出悲伤或崩溃的样子,这让戎玉怡不合时宜的分神,想起一个词——八风不动。

    毕桂玲说——毕桂玲说听她太婆说的——佛家所谓的“八风”,“佛家教导说,应当修养到遇八风中的任何一风时情绪都不为所动,这就是八风不动”。

    戎玉怡听完后,喟叹,这就是温铩羽。

    然而此刻,戎玉怡却从这个箍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拥抱中,感觉到了一点对方也在窒息的无力。

    听他说:“我快没有耐心了。”

    从小到大,他都不是很有耐心的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那他就吃豆腐花,强扭的瓜不甜那他就改爱吃苦瓜,这件事周旋这么久已是他的极限。

    紧紧地抱了好一会儿,电梯忽然间停在某一楼层。

    戎玉怡如梦初醒,挣了挣将他推开。

    双门打开,门口杵着几位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年轻男女,原本在说说笑笑,谈笑风生,忽地对上电梯里不太和善的目光,这下纷纷凝住了,站在门口谁也不动弹。

    门即将自动关上的瞬间。

    “进不进?”门边的温铩羽擡起手,摁下电梯的按钮。

    电梯门保持打开。

    戎玉怡沉默:大哥,你这态度挡在门口,谁敢进?

    那几人面面相觑,从各自脸上得到‘出来旅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信号,于是靠近门口的年轻男子挤出笑容,尽量表述出友好的态度,说:“按错了,按错了,我们是下。”

    电梯门缓缓合上。

    “那你打算怎么办?”戎玉怡靠着墙,双手交叠握着背后的栏杆,继续方才的话题。

    他却不说话了。

    电梯中间的缝隙,一刹又一刹的漏光一闪而过。

    戎玉怡的忐忑不安,和他的沉默,都被电梯里的镜面扭曲。

    到指定楼层,电梯门开。

    伴随着叮地一声,他忽然出声:“我准备,一锅端了。”

    “……”

    “吓到了?我开玩笑的。”温铩羽摁下‘打开’的按钮,杵在角落里没动,向她望去的目光沉静,仿佛他的上一句话只是一个再日常不过的问候语。

    戎玉怡看他一眼,没说话,默默走出电梯。

    她知道,这绝不是什么玩笑。

    这人就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