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是那天依然是裵文野帮她。
但起码证明,她自己一个人洗澡这件事,完全没问题。
至于洗头,找间理发厅就可以解决。
夜间愉悦过后,楸楸虽然累,却也兴奋得很,她搂着裵文野垫在她后颈下的手,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将埋藏在心里一整天的心事告诉他。
他若有所思片刻。
“如果你想多待一年半载也不是问题,”他缓缓道,“最多一年半载,不能再多了。”
裵文野任她把玩着自己的手,他亦玩弄着她铺散在枕头上的长发,随手拈起一绺,前后左右晃动着发梢。
“为什么?”楸楸在他手臂上摩挲,指腹滑嫩,抚摸着他小臂上的青筋,然后侧过头,眼睛亮晶晶的,又问一遍,“你想结束异国恋吗?还是说,你不放心我啊?觉得我会在这里找你的代餐?”
俩人身上都汗津津的,明明半月前在西藏的夜晚还冷得快要失温,现在却过着没有冷气就活不下去的都市生活。
“你一次性问完。”裵文野知道她明知故问。
“好啊。”楸楸抱着他的手臂,压着大白团,大约是某人钟爱这一处,近来越来越大了,“我都在这里多待两年了,也不差这一年半,”开玩笑!内心大吼补一句,脸上面不改色,想到什么,她继续说,“你知道吗?薛可意也来纽约了,看朋友圈好像说是来读书,不知道是纽大还是哥大还是哪儿,真巧啊。”
“薛可意来纽约读研?”
裵文野原本在看天花板,闻言看她。
啊?
楸楸漆黑的眼球不知所措左滑了一下,转回来,看着他。
“你不知道?”
“现在也不迟。”他似笑非笑。
“……”
她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作祸从口出。
一时间,卧室只剩下冷气呼呼的微噪音。
“没关系,你可以在这里待到地老天荒。”裵文野推开她,默默收回手,背过身去,一副就要睡觉的架势。
楸楸:“……”
谁来救救她?
楸楸抿紧了嘴角,只想给自己掌嘴,这张嘴在瞎咧咧些什么!
门口壁灯昏黄一室,楸楸心虚地看向右边,碍着右臂骨折,楸楸没法右侧睡,只好支着左手,指尖轻轻戳戳他。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他的。”
她首先真诚道歉,紧接着为自己辩解。
“我还以为你知道,他好像去年就来了,”一顿,她补充,“但我发誓,我没有见过他,也没有跟他聊过天,只是有朋友圈而已!”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无辜,委屈道:“而且我就是因为不在乎他,所以才毫无顾忌提起这个人,聊聊天而已。”
说完,她只觉得自己完全没错,如果裵文野再生气,那就是他的不对了。
“你如果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话毕,她有点生气,没忍住爬起来,攀上他的肩膀,张大了嘴巴咬一口,“嗷呜。”
没用力,牙齿磨磨,余光却发现他没抑制住上扬的嘴角。
楸楸一怔,松开嘴,胳膊肘支着,左手去钳他的脖子,没用力,声音亦柔柔的,“你耍我!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那你为什么提他?”裵文野不笑了,却也没睁眼。
“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是随口说的。”楸楸顿时又心虚,“根本不经大脑。”
“你也知道你不占理?”
“你吃醋啊?”楸楸支支吾吾,不承认,感受着掌下的脉络起伏。
“我不关心薛可意,我知道他没有足够你喜欢很久的东西。”裵文野睁开眼,拧过头来。
楸楸背对挡着门口的壁灯,阴影中她眉骨比平时要深,两道细细的眉往中间挤。
“什么东西?”楸楸没听明白。
过了会儿,她反应过来,刚平复下去的脸红唰地再次反上来,点在脸颊上。
“你说什么啊!”她憋着声音道。
“况且这只是很基础的东西,不是吗?”
楸楸缩着脑袋,脸埋在他颈窝里,“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形象啊?”
虽然他说对了。可恶!
她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男人,图的不就是一技之长么?
但这句话只适合露水情缘。
要想发展出两夜,三夜,或是更久,不可能只看基础设备,如此肤浅。
至少得横向纵向深挖,这个人有什么可取之处?
他摸摸楸楸的脑袋,终于坦诚说:“我是觉得你在我眼皮子底下生活,更让我安心,不用每天提心吊胆,怕你某天遇上枪战,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就会‘心想事成’,不敢想。”
但当初留在纽约工作是楸楸的选择,他不情愿扰乱原本就制定好的计划,没太大必要,他们都是成年人了,为一点小事,让谁牺牲来,牺牲去,听上去还是挺可笑的。
“对不起,我错了。”她擡起头来,终于老老实实道歉,“我为自己低估了你对我的爱而道歉。”
“原谅你了。”他笑了下,凑近一吻她的嘴角。
“那再来一次?”楸楸凑近一点,回以亲亲他的嘴角。
“不来了。”他说,“你明天还要上班。”
“我在上。”楸楸抛出诱饵。
“……”有点动容。
“来嘛,来嘛。”她继续乱他的心神。
“你真行?”裵文野不太相信她,目光落在她的手。
“我,我……”她亦看着自己打着石膏的手,然后在心里打气,“我努力!”
翌日,楸楸起晚了,没来得及吃早餐,便要拖着疲惫的身体出门。
趁着她洗漱化妆的间隙,裵文野给她做了一杯咖啡,又拿一个便当盒,将叮好的吐司和昨天买的面包放进去两个,让她到办公室后先吃点面包垫巴垫巴肚子,不要空腹喝咖啡。
“中午一起吃饭?”他又问。
昨天楸楸刚销假,中午和上司在一起用餐,今天没有那么忙了吧?
“我要看看……”楸楸有点为难,“我想尽快把辞职的事提上日程。”
“好吧。”裵文野提着便当包,送她出门。
“对不起,别生气。”她举止匆忙,踮起脚尖亲亲他的嘴角,“等我回国了,天天一起吃午餐都行。”
“没关系,做你自己的事吧。”裵文野安慰她一时涌上来的愧疚。
投入到工作后,楸楸便把这份愧疚抛却脑后。
中午她给裵文野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中午她和上司Simona一起吃饭,这次一定要把辞职的想法说出来,不能再拖了,辞职后光是工作交接都要一定时间。
裵文野给她回了一句加油。
回复好简短,在忙?忙什么?楸楸感到怪异,趁着Simona去洗手间,她打字回问。
对方回了一张相片。
楸楸点开,没有人,照片内容是她小公寓里的桌子。
桌面一台笔记本电脑,一杯外卖咖啡,喝到只剩三分之一。
笔电屏幕打了薄码,能看出电脑桌面打开的软件是视频会议。
大约在开会。
都中午了还没有散会?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Simona回来了。
对于楸楸再次辞职一事,Simona果然很伤心,新鲜出炉的五分牛排都难以下咽。
“我会等到交接完工作再走的。”楸楸让她放心,绝对不会耽误公事。
这句话没法安慰Simona太多,她缓缓摇头,招来服务员,开一瓶红酒。
“中午喝酒啊。”楸楸笑容苦涩。
“这样疯狂的事情,我还没有做过。”Simona回以一个微笑,“真羡慕你,楸,有想辞职就辞职的勇气。我就没有。”
虽然没法感同身受,坐到Simona这个位置,一定有很多存款,多到足以这辈子都花不完的人,竟然也会害怕辞职。但楸楸当然不会傻到说辞职这件事很简单,说出来就行。
她只是陪着沉默,微笑,适时说几句感悟人生的话。
“我能问问你,这次的契机是什么吗?”Simona泯了一口红酒,问她。
这个问题能问出口,对于Simona来说不容易。
毕竟平时请假,Simona都是说批就批,从来不问是什么假,就算她主动说是病假,Simona也只会说好好休息,需要帮忙可以找她,不用客气,但不会过问她是什么病,因为Simona认为这是各人私事,下属没有必要把详情告知她听。
也因为这样的,那样的,长年累月的相处,让她觉得Simona应该不关心她辞职的事情,所以楸楸并没有想过要把这件事告诉上司。
“如果是隐私的话不用告诉我。”Simona过于惆怅,反应过来,挥挥手笑道,“我只是有预感,这次辞职之后,你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迷茫,我说几句,就能把你哄回来。”
哄。哈哈,楸楸慢慢笑起来,还挺贴切。
上次她就是被Simona哄回来的,那时候的她,除了涉及到公事或有关于利益的事,做其他事根本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辞职是想一出,被Simona劝回来工作也是想一出,当然这背后还有父母思想上无意中的推波助澜。
“没关系,这不是什么秘密。”楸楸笑,“我要回国去了。”
“你上次也回国去了。”Simona说,“我有看到你在IG上分享香港和上海的照片,还有很多中国城市的生活。”
“这次不一样。”楸楸说,“我以后或许还会回来,不过不再是因为留学,工作——出差除外。”
她端起苏打水喝一口,没喝酒,楸楸深知以自己的酒量,只要喝一点,下午就要在工位上瘫一下午。
“Simona,我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大事。”
“你的手臂……”Simona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她的右臂上。
“是,那个时候的遭遇。”楸楸放下苏打水,“这场灾难让我意识到,人类真的很脆弱,一个活生生的人,居然可以说没就没。也让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我好像已经不算年轻了。”
这么说不对。按岁数来说,她才二十六,还是一个风华正茂、年富力强的青年人。
可她没有信心能活到九十九、一百,乃至长命百岁。
按她从前对这副躯体肆无忌惮的糟蹋,能活到七老八十都是奢侈,有因必有果,说不定到五六十的时候,年轻时犯的愚蠢就会统统报复回来。
往好的方向去想,她大约还有三四十年好活。
真是年轻,又时日无多。楸楸百感交集。
“所以我不想再这么日复一日的重复下去了。”她说。
就算没有裵文野的存在,经历过这次雪崩后,她也会因此而反思,上班到底能给她带来什么?
钱?她也不是没有钱。
充实的生活?确实很充实。
偶尔要开早会,六点钟就要起来,左耳听着新闻,消化最近的讯息,右手化着妆,一边给早会的发言打草稿。
她也不觉得自己起得早,有些MD凌晨三点就起来跑步发邮件,邮件但凡发的晚一点,手下那帮可怜的小朋友不定加班到多晚。
因为热爱?每天上班的第一个小时倒还可以,她还是很热爱这份工作的,不认为这份工作是在浪费时间,但接下来一天,除去工作,工作,轮轴转的工作外,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思考处理工作以外的信息了。
她要忙的东西太多,大致可以分为费用谈判、交易策略和需参与公司的整体战略及业务方向制定,以及高级客户会议,坐到她这恶鬼岗位,有很高的业务收益指标以及客户责任要求……
抛开自己的工作,她还要带team,毕竟她有一部分kpi是手底下员工的实绩,就像当初Simona鼓励她多发言,有什么不懂就找她一样,她也这么带这些职场新人们。
换作以前刚入行,她可以很快就和这些职场新人打成一片。
然而现在的她已经很难再交新朋友了。
每天工作占据她大部分时间,下班后要么维持老友的友谊,要么维持现有的爱情,要么和丁裕和视频电联,然后继续充实弥补自己的不足,偶尔报个班,上上课,看看大佬们的演讲。
这几年身边的同事一个个离开,有转去别家投行的,有出去创业的,有跳槽到买方去的,也有去环游世界的;然后新来一批同事下属,几乎都是校友。
总体来看很充实,但细看又好像没什么意思。
因为她始终认为,她打工,收到的薪水不是薪水,是对她把时间投入在工作上的补偿。
现在她在华尔街打工打腻了,决定……换一个地方继续打工。
而即将换到的地方,可以离她的亲朋戚友更近,可以和她的爱人朝夕相处,又可以暂时解腻,给她带来全新的生活,全新的体验,何乐而不为?
不过这可能算是不太符合主流价值观的感想?楸楸不确定,毕竟当代社会下,搞钱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她也没有把这个感想分享给Simona听。
她始终只是一个小人物,没有太大的抱负,在不损害他人利益的基础上,自己开心就行,自己快乐就行。
仔细想想,她已经为这家投行工作六七年,除去小时候朗诵的爱好,还没有哪一件事,能让她日复一日地坚持这么久。
一杯酒下肚,收拾好心情后,Simona很快就允了她的辞职申请,让她晚上打辞职报告,最迟明早批,很快就会申请人过来跟她做工作交接。
如同悬在心口的一座大石落下来,楸楸终于松一口气,将午餐速战速决。
毕竟办公室里还有些根本没有‘午餐时间’的,客户来电就得把盒饭放到一边,每一口饭都在争分夺秒。
和居家办公的情况不同,来都来了,她在楼下多坐几分钟都感觉到良心不安。居家办公尚且还能‘眼不见为净’。
傍晚收工,她拎着两个包出来,便看到熟悉的身影,以及停在马路边的地狱猫。
他就靠着车门边,下午去购物了?一身西装革履,一手揣兜,一手握着手机在看。
楸楸站在台阶上,忽然觉得鼻头一酸,脑海中掠过非常多的画面,一些要被归类为来之不易的画面。
她竭力忍住情绪,飞快奔过去。
离着好几米,裵文野已经被前方的动静吸引擡头,见到她朝自己飞奔而来,不明所以她还穿着高跟鞋,为什么用跑的?
不过他还是将手机从窗缝隙扔进去,手机掉在座位上。
做完这个行为,楸楸已经把两个包扔在地上,原地一跃,扑跳到他怀里,双腿环腰。
“……你还真是不怕手废掉。”裵文野惊了,两手稳稳托住她的大腿,感觉到她的鞋跟狠狠踢在车门边,‘咚’的一声闷响。
楸楸才不管这些,她狠狠亲一口他的脸颊,看着自己薄薄的口红印在他白皙的脸上,闷声问:“你觉得酸酸的,想哭,又觉得很快乐,开心,这种情绪叫什么?”
裵文野想了想:“幸福?”
“对,我觉得我现在很幸福。”楸楸呜咽一声。
“……那为什么昨天没这么觉得?”
裵文野感到不明所以,在他看来,他只是和昨天一样,来接她下班。
要说唯一的不同,大约是他今天穿了一身西装?
细想,楸楸以往确实更喜欢他穿西装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