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崇小时候陪妈妈一起追过偶像剧,那时候的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两三集就能说清楚的事,竟然能拍成五六十集的连续剧,并且赚到别人的眼泪。
他表示困惑时,他妈就一脸深奥地对他说以后你就明白了。
现在似乎就是那个‘以后’。
他看着明礼说完后,就像没事人一样收回自己的手,转过身继续去看那个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日落。
他只能站起身,默默走到她身边。
“明礼。”
“嗯?”
“如果我问你——”手机响了,持续不断的震动,打断了他的话。
明礼侧眸看他,抿唇笑得很温柔,“你先接电话吧。”
纪崇只能拿着手机走出去。
打来电话的是他表妹,前阵子冒着送死的风险染了个渐变色的头发,被他点评为被火燎过的鹦鹉后不信邪去跟暗恋对象表白,此刻正对着电话哭着指责他乌鸦嘴。
纪崇很无语,“关我屁事?”
表妹在那边醒着鼻涕强迫他,“那你说,纪椿肯定能追到黄延。”
走道人来人往,纪崇看见明礼走了出来,面带困惑地看着他,他沉默片刻,颇为不情愿地复述了一遍,“你肯定能追到,行了吧?”
纪椿没见过这么敷衍的人,瓮声瓮气地问他在哪儿。
纪崇已经想挂电话了。
纪椿在那边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你是不是跟你喜欢的女孩子在一起?要我帮你一把吗表哥?”
纪崇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
竟然会听信纪椿。
——一个母胎单身、追人被当作寻仇的人的鬼话,
明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博物馆的下一站是桌游店,但还是老实跟着去了。
路上她对纪崇提前说明,“我游戏水平很烂。”
纪崇没什么所谓的样子,“没关系。”
怕他会失望,明礼这次说得详细了一些,“我之前跟我朋友去过桌游店,刚拿到角色就被他们猜出我的剧本内容了,我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的游戏体验。”
纪崇听完后,却只问她,“你在贵州的朋友吗?”
明礼点点头,“还有大学认识的朋友。”
“这样啊,”他语调淡淡,闲聊的语气,漫不经心地问她,“人多吗?”
明礼回忆了一下,才说,“七八个人这样,那天原本是同学聚会,我去的比较晚,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转场桌游店了。”
“同学聚会,那应该男女都有吧?”
“嗯。”
明礼并不是很喜欢跟纪崇聊自己转学后的事情。
说完就想换个话题,却突然又听见纪崇问,“那你转学后的高中,有人喜欢你吗?”
她所有的话就这样卡住。
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窗外车流不息,他双手握着方向盘,注意力似乎都在车上,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提,并不在乎她的回答。
明礼扭头看向窗外,“没有吧。”
她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覆盖在音乐中。
“我高中的时候,不是很讨人喜欢。”
没有想过会得到回答。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高中时候的自己。
敏感、自卑、怯懦,所有负面词汇都被她用在自己身上。
无比确定不会有人喜欢上那样悲观阴暗的自己。
也从来不愿意回头看看自己漫长晦涩的青春期。
它就像是暗流,涌动在没人看得见的黑夜里。
她说完没勇气去看纪崇的表情,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
她在这时候发现,她对纪崇的敏感来源于长期以来的自卑,并不是在他面前的自己不够好决定了她对他的患得患失,而是她原本的性格让她没勇气去辨别他话语背后真实的含义。
只能去揣测,往最负面的方向去猜,然后说服自己没办法靠近他。
车厢里陷入很长时间的沉默。
长到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咬着下唇,思考着该怎么转移话题时。
听见纪崇说,“那你那些同学,是不是眼光有点差?”
“什、什么?”她没听懂,擡头却看见一张表情十分困扰的脸。
仿佛纠结很久,终于还是做下决定那样,很夸张地叹着气,“你不知道你在绥中的时候,有多少人喜欢你吗?我理科班很多朋友懒得厕所都恨不得让人背着去,但是每个课间都跑来找我,你以为是为什么?”
明礼瞪圆了眼睛,“啊?”
目的地就在前方,纪崇已经看见纪椿顶着个鸡毛掸子头站在路边不停冲他挥手,他将车停在路边,“我现在发个朋友圈说你住我对面,明天就会有很多人借帮我温居的名义看看现在的你,再说,你可是我同桌,能别这么低估自己的魅力吗?”
明礼一个字都不相信,只当作他在安慰自己,晃着手结结巴巴地反驳,“怎、怎么可能啊,你好夸张。”
有些懊恼,低着睫毛,脸也诚实地红了起来。
但是纪崇没说谎,他记得高二的时候,他那些狐朋狗友坐在他桌子上,看着他旁边的空位,问他同桌喜欢什么,她抽屉里的情书是他看着人塞进去的,也是他直接给丢掉的。
现在问题来了。
好像因为当初的自己过于自私,导致她现在以为,自己一直以来是不被喜欢的。
纪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不知道该怎么哄女孩子,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样才算是正确举动。
只能有些笨拙地对她说着肯定句。
“审美差异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你要觉得没人喜欢你,只可能是喜欢你的人担心吓到你,怕你不开心,觉得你会不喜欢,所以迫不得已搞起暗恋,你知道对青春期的男生来说,暗恋是一件多辛苦的事情吧?”
说着说着成了控诉,手指在方向盘上敲,“简直让人,死了又死。”
“那你——”
话没说完,车窗被人从外敲响。
明礼扭头,看见那天在餐厅见过的女生站在车外。
她冲驾驶座的纪崇比中指,“要我请,你才肯下车吗?”
语气加重地看着他说,“表、哥。”
游戏已经不重要了。
她领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剧本。
翻开后内容全是喵。
直到最后一页,才告诉她:不要告诉别人,你是一只猫。
她面不改色地翻回第一页,佯装认真地看。
纪椿拿着笔在纸上记着关键信息,突然走神,看着明礼的脸。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暂时想不起来。
她伸直手臂,用铅笔拍打明礼的剧本。
在她看过来时,用气音问,“姐姐,你跟我表哥是同学吗?”
明礼点点头,同样轻声回,“我们是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
纪椿眯起眼睛,手撑着头,又去看神色倦倦的纪崇。
她太清楚自己表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热情却傲慢,身边人来人往,但对异性总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丝毫不给任何人可能性,与其被说做洁身自好,倒不如说自视过高,认为没人能跟他有情感共鸣。
直到她暑假去他家做客,看见他书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练习册,上面不是写着纪崇,而是娟秀的字体写着明礼。她如同发现天大的秘密一样,鬼鬼祟祟地张望,确认没人,才往后翻,看见最后一页藏着女生板正的证件照。
蓝白校服,刘海遮住眉毛,唇线抿直,望着镜头的眼神冷漠。
样子渐渐和现在坐在自己对面的女生融合。
纪椿想起来她是谁了。
她看着纪崇,用口型喊:表——哥——
纪崇没看她,仍然在看自己的剧本。
她皱眉,伸手去敲纪崇的本子。
却被突然横过来的一只手拦住了去路。
指间带着薄茧,声音落过来的瞬间让她老实,“纪椿,你不要到处妨碍别人。”
纪椿收回手,像个小学生一样规规矩矩坐好,“好的。”
她用力点头,生怕自己的诚恳不够明显,“我知道了。”
后面的时间明礼很是难熬。
她作为一只猫,听完其他人的自我介绍,陷入了茫然之中。
大家都是人,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家的猫。
作为知名探险家的纪崇看着她,“到你了。”
她捏着剧本,茫然地开始瞎编,“我身份很特殊。”
纪椿停下了做记录的笔,用比明礼更茫然的表情看着纪崇。
任务栏第一项:在场有人身份特殊,找出来并查明ta的真实身份。
明礼绞尽脑汁,不擅长说谎的人瞎编难度不亚于学渣考清华,想了很久才说,“我跟你们在一个城市,但视角有所不同,我是——嗯……一个观察者?”
纪崇仿佛被说服,饶有兴致问她,“那你见过我吗?”
明礼:“看过吧?”
纪崇哦了一声:“在我探险的时候吗?”
“是的。”明礼用力点头。
“难怪。”纪崇翻开自己的剧本,“刚才没说,但我之前历险的时候,确实遇见一个同行者,但她似乎不善言辞,我们只是经常偶遇,巧合去往一个个相同的目的地。那个人是你吧?”
明礼只能再度点头,“是、是我。”
纪椿也分不清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困惑问明礼,“你真的认识他吗?”
“……认识。”
不是很有底气的样子。
纪椿笑了起来,“那你是跟他不熟吗,怎么之前不说你认识他呢?”
明礼求助般看向纪崇。
却见他也一副在等待答案的样子。
这是要交给她自己编。
她想了想,才找出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因为我之前,也不是很了解他。”
“万一。”
她强调,“万一,交流太多,他讨厌我怎么办?”
“所以,保持不熟,才是最好的社交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