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你现在敢亲我吗
等黎想和沈确见面,已经是三日之后的事情了。
此刻沈确坐在小包间,神情匿在暗影之中,头倚着墙壁:“有时候觉得人活着真没意思。”
“所以遇事想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个人背贴着墙盘腿而坐,相互依偎,说起了贴心话。
迟奶奶走得很安详,没有经历躺在病床上等死的绝望,也没有遭受被护工翻身、擦身、大小便都要靠人帮忙解决的尴尬。她还是一个干干净净的老太太,闭上眼睡一觉,便顺利过渡到下一个阶段,没什么痛苦。
这几天,沈确陪在迟泽身边忙里忙后,安抚他的情绪,帮忙接待亲友,也正式和他家人打了个照面。虽然见面时机不太好,但也算是给迟泽添了颗定心丸。
“迟泽很踏实,和他在一起我很安心。”
「安心」是沈确这些年最为渴望的东西。
她曾经历过短信无人回复、电话不被接听的忐忑,一颗心始终高悬着,久久找不到落脚点。对方的指责和不屑更加重了她的心理负担:她好像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不好。
“谁让你初恋栽在一个渣男身上。”黎想抚着她手臂,“还栽得那么心甘情愿。”
“你都不知道提醒我。”沈确娇嗔似地抱怨,“眼睁睁看着姐妹身陷火海。”
黎想哭笑不得:“我第一次说方凯坏话,被你QQ拉黑了三天;第二次我俩因为他大吵一架,半个月没说话。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沈确当然记得这些往事,嘟着嘴委屈巴巴:“不好意思啊,我当时屎壳郎附体,把屎当宝贝。”
黎想每听见这番言论就乐不可支,回想起前几日和方凯偶遇的场景,言简意赅地给沈确描述一番:他模样没什么变化,成熟了,依然妄想和沈确做朋友。
沈确鼻腔嗤笑:这些年方凯不止托一个同学帮忙传话-哪怕不能复合也至少做回朋友,何必小气到老死不相往来呢?
她每次都干脆利落地拒绝:做什么朋友?谁缺他这个朋友?她简直恨不得穿越回去抽自己两个大耳光。她才不相信方凯会余情未了,说白了,不过是因为他至今没能再遇见另一个恋爱脑的傻瓜。
沈确吐露了一连串的感想,有些累,这几天她出入各种场合,周围总是闹哄哄的。而现下,小包间门关上,其他动静变成朦胧的背景音,悬浮在头顶上方。她眼皮渐沉:“这两个男人什么时候到啊?我快饿死了。”
“陆安屿来不了,他临时有个手术。”
“哟~你俩好了?”沈确来精神了,坐得笔直。
“还没。”
“还、没。”沈确琢磨了一遍,意味深长地笑笑:“等你的好消息。”
黎想说不上来,她和陆安屿之间的亲密常发生得自然而然,完全不受思想控制。情感在心底暗潮涌动,不动声色,有时甚至能彻底压制理智。
陆安屿的偏爱从来都很明显,一眼便能看出。黎想情窦初开的时候,压根没机会做那些少女猜想的游戏,只知道糊里糊涂和他亲了,懵懵懂懂在一起,之后再没想过要分开。
现在她足够成熟,更不用费心揣度陆安屿的心迹。从小一起长大培养出的默契在那,很多话他们之间不必多说,都能懂,更无需绞尽脑汁算计些有的没的。
她坚信彼此心知肚明,却没想明白一些实际问题:工作?居住地?除此之外,她最担心会不会又重蹈覆辙,摔出一身伤。
“喂,黎小姐,纠结那么多。我就问一个问题:还喜欢人家吗?”沈确目光狡黠,凑到她面前。
黎想轻轻推开她的脸,不置可否,“都多大了,还讨论这个,幼稚不幼稚?”
“不幼稚。要不我去隔壁花店买支花,你撕花瓣,看看到底喜欢不喜欢人家?”
黎想被逗笑,撇过眼,不肯再接话茬。
包间门被缓缓拉开,迟泽脱了鞋,弓着腰进来,笑容里隐隐夹杂着伤心:“抱歉,我来晚了。”
沈确拍拍右手侧的位置,示意他坐下,关切地问:“都忙完了?”
“嗯。”
沈确自然而然将手搭在他手腕,紧紧握住;迟泽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不时擡起头,抿唇微笑。
气氛逐渐有些低迷。
黎想见状,忙借口去大厅帮忙,留给小情侣一些消化情绪的空间。
这几日,她在店里呆得时间越来越长,转眼和菜贩、供货商都混了个脸熟,也能将几个熟客的脸和名字对上,自动报出他们素日爱点的菜式。
她调整好心态,学会了心平气和地应付客人的刁难;逐渐和店里的服务员们培养出一些默契。她不再排斥给客人端茶倒水或点单,还会和人们闲聊几句,模仿薛文倩的话术暗戳戳推荐当日的时令菜、上新菜品。
闲暇时她还用excel搭建出一个大致的财报框架:成本、流水、净收入、员工薪资、固定费用。同时还翻出过去三个月和六个月的账单,分析浮动曲线,试图进一步控制成本。
可惜小店运营时灵活度大,最考验人的临场反应。
客人们兴致所起时,爱点一些菜单上没有标注的菜系;薛文倩则有求必应,当场采购食材是常有的事。
黎想暂时没有培养出对价钱的敏感度,不知如何定价临时添加的菜式。前一日客人点了份牛肉煎饺,她大笔一挥,将一盘八个煎饺标价二十五,吓得薛文倩忙口动更改:“十二,十二,我女儿说错了。”
“你不在包间好好呆着,跑出来凑什么热闹?”薛文倩前厅后厨来回盯梢,忙得不亦乐乎。
“菜还没上,我在外面呆一会。”
黎想也是最近才发现:薛文倩和服务员说话时爱用些暗语;到后厨催菜时则靠语气、语调传递紧迫性,绝不提高音量,扰到客人。
“看见沈确和小伙子成双成对的,眼红了吧?”薛文倩故意戳戳黎想的心窝子。
黎想哭笑不得,矢口否认:“才没有。”
“今天客人们都赶着同一时间点来,现下每张桌子都在等着上菜。汪师傅都快气疯了,边颠勺边骂人。”薛文倩说罢捂着胸口咳两声,不耐烦地清了清嗓子。
黎想撇过头:“怎么了?”
“没事,被烟呛了。”薛文倩边说话边捂着腮帮子:“这两天倒霉,溃疡又犯了,疼死人。”
黎想的健康雷达响了:“我去年给你和老爸团购的体检套餐,你们预约了吗?”
“哪有空?”
“趁着我在家,你赶紧去做体检。”黎想看不惯薛文倩赚钱至上的态度,忙到连做体检的时间都没有?
薛文倩压根没当回事:“店里本来就少个人,走不开。”
黎想双臂抱胸,面色一沉,使出杀手锏:“我一千五买的豪华体检套餐,月底马上到期。”她压根不记得到期时间,只知道价格战对薛文倩挺好用的。
果然,薛文倩松动了话头:“行,过两天再说。先不聊了。”
黎想又在吧台忙活了一小会,眼疾手快地从服务员手上接过两盘菜,熟练地靠手肘推开门:“菜来了,我们开吃!”
沈确瞧见她这副小老板的模样,玩笑道:“要不你帮阿姨开店得了。”
黎想竟煞有其事地琢磨几秒:“也不是不可以诶!”她这两天总忍不住回想前几日那位客人的建议-要么试着再开个分店?或者扩张老店。免得一些客人总憋屈地撑着小塑料桌坐在门口,跟吃露天大排档似的。
“动心思了?”
黎想又摇摇头:“不成熟的小想法,我再好好考虑考虑。”
迟泽听出点端倪,指尖不停敲击着桌面,“想过在哪开吗?”
黎想若有所思:“要么老城区,要么大学城附近,人流量大。老城区的话肯定不能离老店太近,客人们潜意识里肯定还是来老店吃大学城那边,我好几年没去过了,改天去侦查一下行情。”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禁纳闷为何能脱口而出这些想法。
迟泽慢悠悠回应:“我爸之前置办了两间商铺,打通之后比你们家店大三分之一左右,离大学城地铁两站路。”
黎想眸光一闪:“那么好的地段,一直没租出去?”
“租出去了,现在是网咖。但老板不想干了,合同七月份到期。”
“行,我心里有数了。”
几句闲聊之后,包间里的气氛轻松了些。
迟泽依然话不多,却不忘给黎想介绍店铺的基本信息,展示了几张图片:“这是好几年前拍的,那时候还是间牛排屋。”
“我找时间和我爸妈商量。”黎想心底莫名燃起久违的斗志,她深知不能操之过急,可面对现成的店铺又止不住动了小心思。
迟泽笑了笑:“不着急。你要的话,肯定给你留着。”
沈确也跟着激动起来,手肘拐了拐她:“瞧你那兴奋样。”
“有种要干大事的壮志踌躇。”黎想现在有点上头,又要了扎鲜啤,“我们喝点吧。”
「薛记」的鲜啤一绝:浓度低,气泡感强,混着果香和小麦香。
三个人就着可口的饭菜,拿酒当饮料喝,聊聊沉重的生死话题,再畅想赚到盆钵满盈的未来;时而叹息,时而开怀畅笑。到一刻,沈确拍拍面颊,晃了晃脑袋:”我去趟洗手间。”
黎想站起身,“一起。”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明明没醉却故意走出S曲线,竟迎面撞上一个人。
方凯难掩喜悦,忙起身:“这么巧?”
沈确无所谓地挥挥手,“借过,我上洗手间。”
“聊聊?”方凯视线一股脑全聚焦在沈确身上,“好久不见了。”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沈确冷冷淡淡地回应,径直朝洗手间走。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啤酒喝多了,好憋。
陆安屿赶到的时候,「薛记」已近打烊时间。
他半小时前刚下手术,打算问问饭局进展得怎么样,瞥见迟泽的信息:【黎想今晚喝得有点多。】
大厅内灯光暗了些,薛文倩正在吧台算账,见到他来,努努嘴:三个人还在小包间聊天呢。
他急吼吼拉开小包间的门,只见黎想扑在桌子上,红着面颊,眼珠子鼓溜溜地转,眼神却不如往日那般清明。
迟泽搂着沈确,见到陆安屿来了,忙不叠起身告辞:“交给你了。”
沈确不忘邀功:“看姐们对你多好。”她锤了锤陆安屿的胳膊,力度有点大,一板正经地警告:“你小子把握机会啊!但不准欺负她。”
陆安屿颇为无奈地笑笑,谁欺负谁不好说,却满口应下。他探身进去,手在黎想面前晃了晃:“困不困?我送你回家。”
黎想眯起眼睛,打量他好几秒:“我不跟你回家。”她一字一顿,振振有词:“我、等、我、妈。”
“薛阿姨委托我送你。”陆安屿忍俊不禁,捏了捏她面颊。
黎想皱皱鼻子,抚着被他捏的部位,心想不愧是亲妈啊,竟然放心把她交到陆安屿手上。
铁闸门哗啦啦合上,遮挡了本就不算明亮的月光。
大厅灯光昏暗,小包间的光线圈出一小片领域,恰到好处地将二人包裹其中。眸光交汇,谁都没有错目,情愫缓缓溢出眼眶,侵蚀了氧气。
陆安屿靠近她几寸,柔声细语:“走吗?”
黎想没醉,只是头有点晕乎乎的:“晚上见到方凯了,死皮赖脸地往沈确面前凑,还好沈确没搭理他。”
陆安屿蹙了蹙眉,不懂这句话背后是否有其他引申含义,“然后呢?”
“没然后。”黎想枕着手臂,一侧面颊被压到变形:“陆安屿…”她故意放慢语调,拉长每个字的发音,像一个钩子,勾得人心痒痒。
“怎么了?”陆安屿喉咙有些发干,随手端起黎想的酒杯,喝了点润嗓子。
“我妈回家了?”
“刚走。拉门的声音没听见?她让我俩走后门。”
“哦”,黎想乖巧地答应,狡黠一笑:“那你现在敢亲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