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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选题 正文 第五十章 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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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最近半个多月,黎想秉承「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的方针:一边继续投简历,一边在店里学习生意经。

    她自动代入「老板」的身份,自问培养出独当一面的能力:事事笑脸迎人,耐心值拉满。可惜火候暂时不到家,没能掌握到薛文倩那套寒暄招式的精华,举手投足间看上去都有点做作和僵硬。

    久而久之,熟客们见到她多会问:“还在家呢?什么时候回去上班啊?”

    她边尬笑边胡乱编造理由:“过阵子。”

    过多久?她也不知道。

    从年后到现在,她投出去的简历并没激起多大的水花。偶有两三个HR回复,了解到她的年龄和婚育状况之后,均采取了默拒的态度。

    好在她现在心思大半都在「薛记」和研究分店的可行性上,没太在意,偶尔气不过时会和沈确吐槽:“跟HR说单身,对方担心我快恋爱了。说恋爱,担心我要结婚生娃。说有娃了,担心我要二胎。怎么?合着我的人生只能结婚生娃再生娃,没别的模板?”

    沈确敷了层白泥面膜,惨白的泥脸霸占了整片屏幕,“不都这样吗?你早该习惯了。”

    “下次就说我年轻力壮,可惜早早绝经不孕不育。”

    “哈哈哈,你别逗我笑。”

    黎想双手托腮,长叹口气:“我好纠结。”

    沈确同情地送上安慰:“慢慢来。有合适的工作就干;真决定开店了,姐妹肯定支持。”

    从「社畜」到「老板」是两种思维模式。从小到大,黎想被灌输的理念是「求稳」,现下面对可能会有的新挑战,内心的忐忑远大于兴奋。她费心研究了江城市场动态、餐饮业经营指南,也会有意或无意间,和爸妈提一嘴心中那个不成熟的小想法。

    薛文倩内心不自觉抵触,听到一半便开始泼冷水:“做生意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人情社会,「薛记」一开始如果没有伯伯们帮忙,早关门大吉了。”她尤记得那段每天为生意发愁的日子,一个人坐在吧台守着空荡荡的店铺算账:今天亏了多少,房租什么时候到期,招牌菜还能怎么改进。

    而现下,供电局和几大机关单位搬迁基本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最近大家在饭桌上谈论的都是这些事。薛文倩表面淡定如常,心里却不禁打鼓:流失一大批固定客单怎么办?下一年房租上涨百分之十,盈利会不会受影响?

    薛文倩压根不打算深聊:“餐饮业没那么好做了,我们家也是吃了十几年前的红利。你看看这两年,单城东就倒了多少家新店。”

    “妈,所以我们要谋出路啊,而且我们家好歹有群众基础。”

    黎想琢磨出些道理:如果不能一直靠山吃山,那干脆扩大市场占有额-年轻人才是消费主力。新店主打健康食材,口味清淡些,摆盘精致,编几个情怀故事做铺垫;待开业时再找公众号和营销号轮番宣传,适时搞促销活动,博人眼球。

    “你这话听着不像做生意,倒像是营销骗子。”薛文倩哭笑不得:“我最怕网上宣传,前几天听顾客说有个差评,害得我都失眠了。肯定是斜对面那家没人吃的小饭店发的,无聊透顶。”

    “妈,做服务业不能玻璃心。”黎想劝人时头头是道,绝口不提为了这个差评注册小号和人吵架的事情,气得她恨不能找客服投诉。

    “那不行。我尽心尽力做生意,被人莫名其妙在网上骂了,还不能生气?”薛文倩话锋一转:“你老老实实回申城找一份工作。你干不了逢人迎合的苦差,受不了委屈。”

    黎想捂着自己的玻璃心:“慢慢就练出来了。”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一个拼命将听上去不切实际的念头扼杀在摇篮里,一个给自己加油打气;谁也不肯松口。

    黎想求助地看向黎康明,使了个眼色:“爸,你觉得怎么样?”

    黎康明慢悠悠地抽出一根烟,没点燃,用烟蒂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不是不能干,得好好计划。本钱呢?前期投入多少?几年回本?如何保证两家店口味一致?开业前期肯定需要汪师傅去镇场子,他愿意吗?股份怎么分?靠谱的厨子去哪找?给厨师发工资还是继续股份分红?风险同担吗?”

    黎康明凭多年经验问出一连串的问题,更加具化了「困难」二字。他多少能猜到黎想的良苦用心,也明白她不是脑门一热,可她毕竟年轻,很多事容易想当然。

    巧了,几乎都在射程范围之内。黎想胸有成竹,总结了这些时日的经验,再结合网上搜刮来的商业信息和行业报告,以及她找老同学们征求来的建议;说得滔滔不绝。结果说到一半,莫名丧气:她压根没启动资金。

    黎康明倒扬了扬眉,拍拍她肩膀,赞许道:“考虑的还真不少,我跟你妈再商量商量。”

    黎想笑容僵硬:原打算自己干一番事业,结果竟变成找爸妈拉投资,空手套白狼。她莫名心虚,生怕将二老多年积蓄赔个底朝天,语气也不如刚才硬气:“我再好好研究。”

    一家三口的「早间晨会」转眼接近尾声,黎想适时提醒:“你俩该出门体检了。”

    薛文倩面露不耐烦:“这不是给我没事找事嘛!店里最近缺人,小张今天又休假。”她放下水杯,“是不是不能喝水?”

    “空腹,体检中心有早餐。”黎想谄笑着,“店里有我,你放心。”

    她自信满满抵达「薛记」,和送菜的农户们熟络地聊起今日菜的种类、斤两以及单价;再查看一番当天包间的预定情况,目光落到再熟悉不过的三个字时扯了扯唇:又来,吃不腻吗?

    “笑什么呢?”陆安屿不知什么时候进来,指节叩了叩吧台。

    黎想轻掀眼皮,“笑也要管?”

    两个人好几日没见,眸光同时溢着满满的笑意。陆安屿最近连跑了两个省参加医院间的交流活动,忙得不见踪影;但每晚临睡前会雷打不动跟黎想聊会天,旁敲侧击地提醒:“那天晚上的事情想起来了吗?”

    黎想依旧装傻:“还没。”

    “好,那我明天再来问问。”

    两个人一个端着一个哄,彼此心照不宣,却都没着急迈出下一步。

    陆安屿是因为心里有了底,那天晚上说的话算是开了个头,很多事情得从长计议,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加上黎想最近又冒出开店的想法,肯定纠结着呢。他能做的无非是等着,反正耗得起。

    黎想则是因为顾不上,事业已经够烦的了,感情的事先靠边站,陆安屿这小子还敢跑了不成?

    黎想忍着笑,垂眼整理桌上的订购单,努努嘴:“大包间收拾好了,快去陪客吧。”

    陆安屿一步三回头,又折返回来,敲敲她脑门:“忙归忙,别耽误吃饭,当心又饿出胃病。”

    黎想躲闪不及,夹他一眼:“不要动手动脚,谢谢。”

    临近十二点,薛文倩还在体检中心没有回来。她不断发信息控诉工作人员的低效率,最后不忘叮嘱今日包间都是哪些单位定的,让黎想多留个心眼。

    黎想完全没当回事,暗想她大显身手的机会到了。

    此刻她坐在吧台,给第一波客人买单结账,神情轻松:做生意有什么难的?她不是干得挺好吗?

    一个年轻男人走到黎想跟前,下巴点了点所在桌位的方向,“签单。”

    黎想疑惑不解,循着他眼神扫视一圈,没见到任何熟面孔,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我们小店没有签单的规矩。”

    对方穿着衬衣西裤,打扮得相当朴素;他面似有不愠,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薛老板呢?”

    “老板有事,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税务局的。”对方自报家门,言简意赅。

    黎想思忖几秒,不记得店里有和税务局签单的惯例:“不好意思,小本生意,真不能签单。”

    对方有些不耐烦,目光打量着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扫码:“一百块,够吗?”

    成本价都不够,黎想没正面回答,只双手递上打印出的小条:“麻烦您核对一下。”

    对方压根没伸手接,眉宇拧结到一处;黎想没法收回手,僵着笑,心里却也燃起了怒火:究竟什么情况?

    气氛僵持了一小会,陆安屿从大包间出来,恰巧撞见这一幕。他大步上前拍拍对方的肩膀,笑着招呼道:“来吃饭?”他语气熟稔,顺势从口袋掏出一根烟,“上次阿姨的结节,复查了吗?情况怎么样?”

    对方瞬间眉宇舒展,乐呵呵接过烟,转头和陆安屿攀谈起来。

    陆安屿一手拢着火送到他面前,又望向黎想,歪头示意:“老板,他们桌今天算我的。”

    对方摆摆手,轻描淡写:“不用,我买过单了。”说完便朝店外走,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黎想。

    陆安屿并肩跟上,又和人在店门口谈笑风生了好一会。

    黎想一头雾水,几次三番想追出去讨要剩下来的尾款,又担心莽撞惹事,强忍着怒意。她目光追随着陆安屿,见他送人上车,鞍前马后;再若无其事般踱步到她面前,欠揍般地嘱咐:“以后机灵一点,人家说签单就签,别犯轴。”

    “凭什么?他什么人?”

    “管你们这片区的小科员。”

    好笑,黎想冷笑出声:“他领导的领导来了都老老实实买单,他算老几?”

    陆安屿抚抚她头顶,“小鬼难缠,阿姨还得看他脸色交税呢。”

    黎想不爽,猛地挥开他手臂。她联想起陆安屿刚才的举动和态度,不懂他何时也变得如此趋炎附势、谄媚、没骨气。她压低声音,咬字清晰:“都是你们给惯出来的。”

    陆安屿无辜受牵连,两手一摊:“为了点小钱和他闹僵有什么好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懂吗?”

    “不懂!他吃霸王餐还有理了?你居然腆着脸笑给人家点烟,不嫌跌价吗?”黎想最恨这种人,仗着点小权小势耀武扬威的。

    陆安屿被她怼得说不出话,不自觉摆出了争论的架势:“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吗?你就在那跟人杠。”

    黎想眸光冷冽,寸步不让:“你说说,我听。”

    店里每个月的缴税金额都是由年初估算出的营业额定的,营业额的估算则由台面和包间数量决定,上下浮动区间很大,取高线还是低线全凭人家心情。“你闹一闹,解气了。万一人家上调估值,阿姨明年要额外多花多少钱?”

    黎想简直恨透了这些灰色地带,“由着他们?”

    “不然呢?能白吃你几块钱?”

    “不是钱的事,是原则问题。”

    陆安屿烦躁地捋捋头发,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和她说不通呢?他走到门口呼吸新鲜空气,和下车的薛文倩迎面撞上,主动告知了情况。

    薛文倩听闻脸陡然变了好几个色,蹭蹭跑到黎想面前:“钱给我。”

    “干嘛?”

    薛文倩从抽屉掏出个信封,转身朝门外走:“去给祖宗还钱!”

    黎想挨不过薛文倩讨伐的眼神,终咽下一肚子大道理和人生哲学;她烦躁不已,好几次都涌起拍屁股走人的冲动。

    陆安屿自我消化好情绪,不知死活地凑到她面前:“想明白了吗?”

    黎想还没和他掰扯清楚,又被他当面告了一状,怒气值咻咻拉满,斥责道:“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舔人很开心?!”

    陆安屿听懂了,气得哽在那说不出话,却没再像从前那般一走了之。他指尖点了点吧台,铿锵有力:“大城市的游戏规则相对清晰。你是从大城市回来的人,见不惯这些人情往来很正常。但如果你想在这做生意,就得先学会看惯这些事。”

    “但我不喜欢!”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