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结束了,宵妹先行送陈宽年下楼,宋秋寒留下陪林春儿收拾碗筷。
林春儿站到窗边,看到宵妹和陈宽年在楼下那棵树下接吻。一棵树光秃秃的,二人难舍难分的情态落入她的眼。恋爱中的甜蜜真的会传染,她单单这样看着,就觉得甜蜜。嗤嗤笑了声,回身见宋秋寒站在两步远的地方:“看别人约会好玩吗?”
“好玩。”
…宋秋寒看她一眼,轻声问她:“你多久没约会了?”
林春儿当真站在那掰着手指头认真算了起来,一只手不够数,又派上另一只,而后说道:“六年。”
六年。
宋秋寒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林春儿接收到这个目光,径直问他:“你想问我如何解决生理需要是吧?”
她这样直接,宋秋寒反倒有些尴尬。林春儿却笑出声:“那你呢?你如何解决?你有固定性伴侣吗?或者…一夜情?”
宋秋寒放下杯子,缓缓张开自己的手,表情极为认真的看着:“我有五姑娘。”
…
林春儿被他煞有介事的模样逗的前仰后合,笑够了转身进厨房,宋秋寒在她身后跟了进来,问她:“你呢?”
“我有五公子。”林春儿也学他伸出摊开自己的手,认真看着。
“出息。”宋秋寒笑道,将她从洗碗池边推开:“我洗吧。”
林春儿也不推脱,抱着一杯热水站在他身旁,看他低头洗碗,认认真真。倒不必羞于谈论性,她用手指戳戳宋秋寒胳膊:“活生生的好姑娘不比五姑娘好?”
“鲜活的肉体不比五公子强?”宋秋寒反问她。
林春儿想了想:“女人跟男人不一样,如果没有爱情,绝大多数女人不会与男人上床。而绝大多数男人是欲望驱动。”
“哦。那我有性伴侣,回头带给你看。”宋秋寒将碗洗好,擡起头看林春儿:“想见见吗?”
“倒也行。”林春儿点点头,而后问他:“有调查显示,人极容易与保持长久性关系的人产生感情。你呢?你有没有爱上她?你不结婚是因为她吗?如果因为她,你为什么不与她说你的困境,万一她也不满足于单纯的肉体关系,想与你更进一步呢?”
宋秋寒听她说这些话,发觉这个女人真的难搞。他讲了句玩笑话,她全当真了。但他并不解释,洗了手去穿外套:“我不接受你的深度专访。你若想研究两性关系,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专家,他有专门的调研采样人群。”
见林春儿跟在他身边弯身穿鞋,便问她:“你穿鞋做什么?”
“送你啊。”
“不用。”
“为什么?”
“她来接我,怕她看到你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宋秋寒一本正经,见林春儿愣了一愣,而后直起身一脚踩在另一只脚的鞋跟上,脱了鞋:“那我不送你了。”
“回见。”宋秋寒下楼走了几步,擡头看五楼的窗户那里一闪而过的身影,八成是她好奇自己床伴的模样,想仔细看看。宋秋寒被林春儿的傻气气笑了,她那脑子真的是时常不好使,只有偶尔灵光。于是打了林春儿电话,听她接起后问:“是忘记东西了吗?”
“你刚刚偷看?”
“光明正大的看啊。好奇嘛。”
“看到什么了?”
“看到你身边没有人。”林春儿答了这句,又跑到窗边,见他还是一个人。
“林春儿我问你,你相信你眼中所见的,还是相信别人说的?”宋秋寒问她。
“眼中所见的。”
“那我回头给你展示一下我如何用五姑娘解决生理需要?”
…
宋秋寒听到林春儿口中那来不及藏住的一声惊叹,终于笑出声来:“林春儿,不要以为你看过天皇秀就能参透男女之间那点儿事儿了。你还差的远呢!以后虚心学习,我好好教你。”
“嗯?”
“教你如何对男人进行深度两性关系访谈。”宋秋寒挂断电话。想起林春儿刚刚脱鞋的模样,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春儿挂断电话才反应过来,宋秋寒是在调戏他。他一本正经的调戏了她。脸微微红了,发微信给他:“你这样不对。我是想真诚与你探讨。”
“好。那等到了江南一起好好探讨。左右法云安缦的房间大,你我各守一隅,必要时我可以给你演示。”宋秋寒又在逗她。
“……法云安缦?”林春儿的注意力在这四个字上。
“嗯,你把杭州的房间退了吧,我订好了法云安缦,一起去敲钟修禅礼佛,若是缘分到了,咱们就地出家。你做尼姑,我做和尚,咱们山上修行山下相见。”宋秋寒有心逗她,却见她发来两句:“安缦那么贵!图什么呢!”
“图我喜欢。”图你身上带着安缦的香气,便知你有多喜爱:“住吗?”
“住。”林春儿发来一个“我的贫穷时常显得与你格格不入”的图片:“跟着宋总有饭吃。”
“那你跟好了,别走丢。”宋秋寒握着手机轻笑出声,又擡起头看她,她还站在窗口呢,大傻子一样。
那头陈宽年正在宵妹耳边与她讲话,说的自然是不成体统的话:“你看啊,你平时做研究那么忙,我呢,生意也不算清闲。咱们恋爱也有个把月了,才见几面?这样可不行。依我看,去江浙之时你就别跟林春儿睡了,你跟我睡。你看我先见之明定了大床房,到时咱们枕水而居,也别浪费了那点水声,咱们也弄出点动静来…”
他讲起话来不着边际,但主旨宵妹听懂了,江浙之行老子铁定要办了你。宵妹嗤嗤笑出声来,而后问他:“你这算盘打多久了?”
“不算太久。那天在车上亲你开始。我不是宋公子,看着人模狗样的,坏心思都藏在心眼儿里。我对你就是有坏心思,我现在就把话撂这,我那天亲完你回去就没着没落的。你看着办吧!”
“我怎么看着办?”宵妹假装立起眼睛:“就不办!”而后推他一把,差点将他推进宋秋寒怀中。
宋秋寒手臂伸出去拦住陈宽年,对宵妹打趣道:“劲儿不小啊。”
陈宽年上前捧住宵妹脸,恶狠狠说道:“你给我等着!”他那点狠劲儿唬不住人,眼中藏着笑意呢。
“我等着。”宵妹撂下这句,撒腿跑了。
陈宽年看她跑走的身影,问宋秋寒:“怎么才出来?”
“你丢下那么些脏盘子跑了,然后嫌我出来慢?”
“那不是给你机会跟你最好的朋友相处么!”陈宽年振振有词:“怎么样,跟你最好的朋友聊什么了?相处愉快吗?你的好朋友有没有满嘴跑火车?”在陈宽年心中,林春儿就是那满嘴跑火车的典范,从她口中听不到一句正经话。
“关你屁事。”宋秋寒看他一眼,打开手机叫代驾:“用送你吗?”
“自然。”陈宽年跟在宋秋寒后面上了车,鼻翼动了动,闻到了车内的香水味:“你车里坐姑子了?”言罢又凑到宋秋寒身上闻:“不对,你抱姑子了。”他开玩笑的,林春儿身上也有隐隐香水味,看宋秋寒眼看着窗外不做声,便说道:“诶~跟你说件事儿。”
“什么?”
陈宽年正襟危坐,而后轻咳一声:“下江南的时候,你最好带一个顶尖的降噪耳机。”
“嗯?”
陈宽年见他不懂,便叹口气说道:“到了晚上,你就把那耳机塞严实了。听说乌镇的客栈酒店隔音都不大好。”
宋秋寒笑出声:“你又满脑子男盗女娼。”
“这回哥们认真的。恋爱谈了这么久,就摸摸小手亲亲小嘴,没意思。早点儿痛痛快快把对方办了,然后奔下一件人生大事了。多大岁数了?等不起。更何况我体内这洪荒之力无处释放,再憋着就死人了。”陈宽年谈恋爱向来直接,从前与女孩子一拍即合,相识当天便上床的情况也发生过几回。但他这次奔的事情不一样,手段却还是一样。
代驾来了,宋秋寒将车钥匙给了代驾,又上了车。脑海中那些话盘旋很久,终于在上路十分钟后说了出来:“我有心回国了。”
“什么?”这话着实吓了陈宽年一跳,宋秋寒在美国有大好的前程,轮值结束后回去是要升职的。亚太区执行总裁,base新加坡,再过几年,回到美国正式进董事会。回国还剩什么了?“图什么?”
“图下了班,能有一群好友,涮顿锅子。图日子能有点热乎气儿。”宋秋寒看着陈宽年:“你知道我,在美国的朋友不多,都散在世界各处了。在国内好歹还有栾念你们,你若是打算与宵妹好好相处,他日也是要留在国内的。我回了美国,除了亲人和事业,什么都没了。”
陈宽年难得正经,他看着宋秋寒,十分郑重:“栾念半年国内半年国外,我做进出口贸易,常年两地跑。你拿我们做幌子,不地道。”他顿了顿:“好些话我从前没与你说过,我也仅仅是有那么一些揣测,但没有问过你。今天你给我个实底儿,你图的那股子热乎气儿,到底是与栾念我们在山上喝酒,还是在刚刚那间小屋子里听到的那阵笑声?爱上什么人,一点不丢人。丢人的是,爱上了,还不敢说。”
宋秋寒看着陈宽年,他们打记事起就混在一起了。陈宽年一直大智若愚,做兄弟,好多事看破不能说破。是在宋秋寒母亲、姥姥相继去世后,他突然爱上了极限运动。他一个人去无人区徒步、速降,不将自己的生命当回事儿,随时等着老天将他带走。有那么几回,大家都以为他回不来了。那时朋友们凑在一起最常聊起的话题就是:今天的宋秋寒在哪里?宋秋寒此刻是生是死?若是死了,该为宋秋寒办一个什么样的葬礼?
是有一天,陈宽年无意间看到国内的一场小型摇滚音乐会,那乐队在唱着歌,人潮涌动,一个女孩被一群人擡到了台上,她穿着一件白色T恤,竖着马尾辫,好像刚刚经历一场漫长旅行,带着自由的气息,主场将麦克丢给她,她仓皇接住,与他们共同完成了那首《生命中最美的一天》,那个女孩,是消失了五年的林春儿。
她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热烈的活着。
她唱《生命中最美的一天》。
陈宽年去找宋秋寒,他迫切想给他看看,那女孩阳光灿烂。宋秋寒只看了一眼,便推开了他的电脑。他不想看。她在你身边之时,让你以为在这个世界上你最特别,她只与你做最好的朋友。一旦你们道了别,她便彻底离开你的视线,令你遍寻不到。
“你看,林班长出息了。做摇滚女青年了。这人是她吧?不是小胖子了。”陈宽年打趣道,而后将那视频发给宋秋寒:“咱们难不成还要活得比那脑子不好使的林春儿差不成?”重重拍了一巴掌宋秋寒的肩膀,转身走了。
可他走后,宋秋寒翻着那视频,一遍又一遍的看。真好,她活的那样炽热,脸上的梨涡漾满幸福,她唱了歌,一个男孩跳上舞台拥抱她。宋秋寒每看一次,心就会痛一次。后来他谈了一场恋爱,那女孩喜欢摇滚乐,她干净热烈,从舞台上跳下,跳进他怀中。
此时的宋秋寒看着车窗外,这个城市的冬天太过萧索,幸而有那万家灯火。
“是,我爱林春儿,从前爱,而今也爱。”这是他深藏于心的秘密,从未对人袒露。
年少时觉得人生漫长,他愿慢慢来。十七岁的他,偷偷跑到大使馆去问,我出国之时,可以带上心爱的姑娘吗?大使馆的人说,不可以啊,你们还没有婚姻关系。那等我出国了,成年了,可以回来娶她吗?大使馆的人说,可以啊。你可以回来娶她。于是他热切盼望成年,在他心中,十八岁那一天就是成年了。他想,我要在那一天跟心爱的姑娘表白了。我要她等到我的适婚年龄,回来娶她。我要带她走。我要带她走遍全世界,那些她写在地理书上的地名儿,我都要带她去看看。我以后要好好赚钱,靠自己的本领赚很多很多钱,我不要我心爱的姑娘为钱受苦。
他问林春儿:“我生日那天你能不能来?”
林春儿说好啊。
“你别骗我,你失约过。”
“骗你我是王八蛋。我一定来,我不仅要来,我还要送你生日礼物。”
“那你一定要来。”
“好啊。”
他苦练那首《第一次》,真奇怪,那些年男孩们表白要唱《真的爱你》,可他选了第一次。他想,林春儿是那样温柔的女生,我要抱着吉他为她唱这首歌,我要在这首歌结束后在台上大声喊:“林春儿,我喜欢你!”我要跳下舞台拥抱她。
他怀着年少时满墙荒唐而悲壮的爱意,站在台上等她。那天是他十八岁生日,是他成年第一天。他站在台上等那个叫林春儿的女孩,可那女孩,最终都没有来。
如果我从此不再说我爱你,是因为那天耗尽了我所有的勇气。如果我从此不能真挚爱上什么人,也一定是因为那天,耗尽了我所有的真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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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爱林春儿,从前爱,而今也爱。
操。陈宽年竟然为这句话热泪盈眶。都他妈多大年纪了,竟然被这句话打动了。他在心中骂了宋秋寒一万句,就你还有赤子之心行了吧!
他将头侧向窗户抹了把眼睛,见代驾司机正透过后视镜看这两个奇怪的男人,朝他抱歉的笑笑。
而后问宋秋寒:“你打算怎么办?林春儿是独身主义、不婚主义、丁克,她现在就想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看不了那么远,我只想先留下。想到要走,我无法入睡。”
“你想留下并非容易之事,你还要想值得不值得。你所有的人脉几乎都在国外,你也知道,国内这半年对你来说就是过度。还有你爸,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倔的老头吗?”
“我知道。”宋秋寒顿了顿说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别对宵妹说这些,林春儿也别说。我怕吓到她。”
“那倒是。宵妹说之前有一个律师喜欢林春儿,表白过,被林春儿当场拖黑了。林春儿是真狠啊。”
宋秋寒想起那一日,姜方路给他拍来林春儿的照片,说他在与特别的人吃饭。林春儿的好那么多人看得到,除了他,还会有很多人爱她。可无论谁爱她,他都不放心。他怕那些人没有耐心等她打开心扉,怕那些人伤害她,怕她眼中的光熄灭。他们之间明明空了那么多年,可在宋秋寒心中却把那些年过滤了,他只看现在,现在,他想留下,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度过漫长岁月。
他想爱她,如年少时那样。
莽撞而热烈的爱她。
但这次又有不同,他想爱她,如年少时那样鲁莽而热烈的爱她,又带着成年的懂得和隐忍。
我想把世上最好的爱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