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琳准备正式出关了。
她几乎没有过足不出户这么久的经历,想到要出门晒冬天的太阳竟然有点兴奋。为了避免出门后如出笼的野兔一样控制不住自己,她在客厅里有阳光的地方小跑。
蔺雨舟丢垃圾回来看到这样的景象,倒也不太奇怪了,他自诩见过李斯琳的小脏辫儿、泡面头、以及神叨叨的打坐,这样的跑跳已经无法带给他震惊。
“回来了?”李斯琳一边小跑一边问他。
“嗯。”
“我下午出去啊,要带东西你跟我说。”
“我也出去。”
“哦。”
李斯琳折腾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回房间准备衣服准备出门。她是衣架子,随便怎样穿都好看。也几乎不为穿衣苦恼,房间的那面妆镜前一站,对自己很满意。出关第一站是去蔺雨落家。她给小宝宝带了很多小玩具,用精美的包装袋装上,挎在臂弯上,挎出了贵妇豪包的气势来。
听到有动静,回身看到跟着的蔺雨舟:“你也出门?”
“我去我姐姐那。”
“真巧。”
“我经常周末去。”
蔺雨舟有意解释,却不敢看李斯琳。他已经叫好的车停在小区门口,李斯琳看了眼,霍,真舍得花钱。但还是说了一句:“下次咱俩一起出门叫车AA啊?还有,咱不叫这么好的车。别浪费钱。”
蔺雨舟嗯了一声,为她拉开车门。她坐上去,他站在那没动,也要坐后面。李斯琳就向里挪,两个人一句话没说,演了一出默剧。她淡淡的香气充斥在有限的空间里,人靠在车窗上眯着眼看外面的风景。当车路过清大东门的时候李斯琳突然问蔺雨舟:“现在学校开放出入了吗?”
“还没有。”
“好可惜,我想吃食堂的大包子。”
蔺雨舟想起他们吃过的早饭,李斯琳的确喜欢吃大包子,还有豆腐脑。她那时因为工作原因对自己饮食限制很严,一天只认真吃一顿饭。跟蔺雨舟吃早饭的时候,那一餐早饭就是她吃的最认真的。不跟他吃饭的时候,她一般早上吃几个蛋清,一杯黑咖啡,中午好好吃饭,晚上吃蔬菜。跟蔺雨舟吃早饭的那一天心情从清晨开始愉悦,但到傍晚身体就会抗议。朋友们说她傻,她会反问:谁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傻呀?
李斯琳很久没回来,看着车窗外熟悉的景色拔不出眼。母亲电话打来,问她要不要晚上去她那吃饭,李斯琳说晚了,今天我有约,明天我爸先约我了,后天再去您那吧。
蔺雨舟在一边听出了一些端倪。
李斯琳从来没说过自己家里的事,她七八岁的时候父母因为感情不和离婚了,但她觉得自己相对幸运,因为他们离婚并没撕破脸,还是待她很好,各自再婚后都没有再要小孩。现在她住的这处房子,是她成年后父母各出一半买给她的,逢年过节时候她会忙一点,当天两顿饭,像赶场一样,姥姥家吃一顿奶奶家吃一顿。如果平常赶上都有时间,三口人还会一起吃饭。
“我妈。”李斯琳说:“邀请我去她家吃饭。我回来那天就要去机场接我,我没告诉她具体航班,折腾什么呢!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老太太。”她倒不是刻意隐瞒自己家里的情况,只是没什么机会提起。别人眼中的她家庭幸福,父母宠爱,所以才养成这样的性格。
她自己并不在意这段经历,她自认不是那种在缺乏关爱环境里长大的小孩,也从没因为成长中某一个重要节点父母的缺席而怪过谁。她的乐观是天生的。
“我高中时候,我们班有三分之一同学父母都离婚了。”李斯琳自顾自说话,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她报以灿烂一笑。蔺雨舟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又觉得她根本都不需要别人安慰。但他还是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一小块黑巧塞到她手中。
“诶?”李斯琳说:“我可喜欢吃这个了。热量低,能解馋。在国外时候我吃了过多,这个牌子完胜。谢谢哦。”将巧克力放进口中,浓郁醇香的口道让人感觉幸福:“你的口袋里还有什么?”
蔺雨舟手伸进去,攥出几颗巧克力,摊开掌心到她面前。上一次给李斯琳这么变巧克力的人是她爸爸。
“都给我可以吗?”她问。
蔺雨舟就把巧克力放进她掌心。在三十岁青春离弦年纪的李斯琳,因为这一把巧克力恍惚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她的手摊开着,怕巧克力化了。过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傻,索性吃了,还分享给司机一块。
“再吃我就变成巧克力了。”
他们进门的时候蔺雨舟的姐夫顾峻川肩膀上垫着一块儿口水巾,上面还有奶渍,装模作样跟李斯琳握手:“欢迎你回来。”
李斯琳对顾峻川的硬汉印象因为这块口水巾一瞬间坍塌粉碎,她甚至觉得自己走错了人家。手背到后背去拒绝握手并提出质疑:“这还是我那个“硬”名在外的前老板吗?”
一旁的蔺雨落大笑出声:“是他是他就是他呀!”欲上前拥抱李斯琳,后者后退一步:“别抱了别抱了,有细菌!”
但她很开心,在原地跳了跳,把购物袋递给蔺雨落,还有一个红包。顾峻川当场拆开购物袋,大大小小的玩具,得见她未泯的童心。于是撇撇嘴:“这玩意儿她现在又玩不了。但我能玩。”顺手拿出一个想当场拆了玩,蔺雨落打他手:“你烦不烦顾峻川!”
他们讲话的时候蔺雨舟安静站在一边,像从前彪悍媳妇带回家的小相公,虽不至位卑,但也的确没有太大存在感。顾峻川这人不太会看眼色,几句话以后就转向蔺雨舟:“你们俩同进同出了?”这句问话带有一点深意,当即把蔺雨舟送到了枪口。
“不是。”他急于解释,却看到顾峻川对他眨眼,于是生生住了嘴。顾峻川拉他去厨房帮忙,关上门就给他传授经验:“不是什么不是,你喜欢人家就是得不要脸。你就说是怎么了?每次问你你都说是。慢慢就变真的了。你急于否认好像要跟人撇清关系。”
蔺雨舟从来没跟顾峻川深聊过这些,但后者以其行走江湖十数年的本领早就看透了蔺雨舟的心思。他觉得蔺雨舟过于愚钝了,追姑娘还是欠那么点火候。这几年他日子过得舒心,以至于忘了他自己当年的惨相,甚至开始看不起别人来。膨胀了。
门一关,就跟外面的世界隔开了。顾峻川给蔺雨舟1v1上课,这样那样诸如此类,都是他泣血总结的经验。
蔺雨舟问他:“川哥就是这么追到我姐的吗?”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蔺雨舟喜欢叫顾峻川川哥。他喜欢顾峻川热烘烘的样子,像个兄长一样。
“…那倒没有。”
“那就是川哥藏着掖着了。”蔺雨舟玩笑道。
顾峻川也没料到被“学生”质疑起学识来,一把把蔺雨舟推出厨房:“出去吧你!”
蔺雨舟笑了声,向卧室走。到了门口看到李斯琳半跪在床上,小心翼翼捧着孩子的脚丫。阳光下的小脚丫半透明状,软软绵绵。她的心快要化了,眼睛里冒出了好多小星星,轻声说:“天呐,我第一次看这么小的孩子。”
“天呐,我怕碰疼她。”
蔺雨落拿着她的手,带她去捏脸,她拒绝:“不行不行,我舍不得。”她只敢用指尖轻轻触一下,像棉花一样。她快哭了,红着眼睛说:“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原来最开始的我们是这样的啊。”
“不,最开始的我们是猴子。”蔺雨落说:“出生第一天像猴子一样难看。我差点怀疑顾峻川那张脸是整容整出来的了。”
两个人对着哧哧笑。
李斯琳一颗心软得不成样子,戳戳小脸摸摸脚丫,还凑上去闻:“奶香奶香的。”
蔺雨舟站在门口,看到李斯琳那种毫不做作喜欢的模样,竟是不忍心打扰。不拘小节的李斯琳变成了另一个人,对着一个小婴儿讲话不敢大声的人。
蔺雨落擡起头看他,目光颇值得探究:“小舟进来。你们两个帮我看一会儿,我去监督顾峻川做饭。”见蔺雨舟楞着不动,就起急:“快!”把孩子丢给他们欣赏,自己走了。
蔺雨落跑到厨房对顾峻川说:“小舟好像缺根筋,他真应该跟你学学恬不知耻…”
“蔺雨落你别得了便宜卖乖啊!”
两个人就当年究竟谁给谁下了套进行了短暂争吵,而蔺雨舟和李斯琳,一人捏着孩子一只小脚,爱不释手。小朋友每动一下,两个人就同时心虚收手,李斯琳还要加上作揖:“小祖宗,不是我吵醒你啊。”
蔺雨舟就在一边憋着笑。
有时他擡头看李斯琳,她正不厌其烦数小朋友的脚趾头,一根一根轻轻捏,就打趣:“不多不少,正好五根是吧?”
李斯琳笑了,小声问他:“我亲她脚丫儿会不会看起来很变态?”
蔺雨舟摇头:“那我姐夫肯定是老变态。”
“那你替我保密。”
“好。”
李斯琳真的嘟着嘴轻轻亲了一下,又亲一下:“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柔软的脚丫儿了。”
蔺雨舟的心被抓挠那么一下,猛然记起那个晚上,她的嘴唇猛然贴上来,他头脑之间轰然那一下,大厦将倾般压倒他的信念。
“玩够了准备吃饭。”顾峻川来敲门:“离我女儿远点吧。你们两个看起来像要把她拐跑。”
李斯琳根本不想吃饭,她想“吃小孩”,最后是顾峻川像轰苍蝇一样轰走了她。
这一天李斯琳很开心。
她跟顾峻川小酌了一点,起初蔺雨舟不肯喝,顾峻川在桌下踢他,强行给他倒了点酒。
离开的时候宝宝还在睡觉,李斯琳没见到睡醒的小朋友十分不甘,想留下借宿,给顾峻川赶走了。蔺雨舟要打车被李斯琳制止,她提议走一走。夜晚凉爽,有助于消除酒意。
因为临年,街边偶有拉着行李箱准备归乡的人,好几年了,都没好好团聚,这一年都想着回家。这样的行色匆匆是李斯琳过去几年的常态,在她穿越欧洲的旅行里,睡火车站和机场的经历也不是没有过。所以此刻她生出一点感慨来:“回家真好啊。”
蔺雨舟停下来看着她:“所以你还走吗?”
李斯琳想了想,点头:“我还是要走的。我想去很多很多地方。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李斯琳以一种漂泊的心态离开了这里,然后她真的爱上了漂泊。当时的她看起来像在刻意逃避对蔺雨舟的感情,其实不是。她喜欢的东西总是在变,她也不知道会不会在哪一天,她突然就会喜欢安稳。
这些都说不清。
他们两个走了很久,到了家李斯琳到头就睡。第二天早上睁眼,闻到包子的香味。她揉着眼出去,看到餐桌上的大肉包,馅儿很大,包子皮儿很薄。蔺雨舟脱了大衣招呼她:“趁热吃。”
“你特意去买的?”
“刚好去学校里跑步。”
李斯琳拿着包子咬了一大口:“真香啊!哦不对,我还没洗漱呢!”
她跑去洗漱,看到洗手间的盥洗台上一个玻璃牛奶瓶里插着一朵小花,就探出身体喊:“花也是刚好买的?”
“对。”
李斯琳拿起花闻了闻又放回去,她觉得蔺雨舟有点不对劲。
她准备跟他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