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你的潜台词是什么?
如果问时愿和石砚初在一起后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她绝对会不假思索地回答:无时无刻都在跟男朋友斗智斗勇。
时愿喜欢饭后散步,更喜欢和石砚初手牵手,踏着夕阳走向繁点星幕。可不代表她要严苛遵循日程表,打卡绕小区走满一万步,风雨无阻。
石砚初则言之凿凿,说她白天在公司从早坐到晚,下班后得多活动筋骨,实际隐瞒了一个重要原因。不知道为什么,但凡他和时愿身处密闭空间,便情不自禁想再亲密些,甚至单凭一个不经意的眼神碰撞都能擦枪走火。
他不肯痴迷于肉体的欲望,太动物性,太肤浅,不利于精神层面上的交流。
时愿敏锐地察觉出频率变化,心里不服气,暗自较起劲来。她偶尔配合他的,多数时候则想方设法邀请人上楼,用的多是些烂借口。灯泡坏了、插座老旧、电脑系统更新失败,再暗自为破坏他的规律感到窃喜。
而最近两周,石砚初更是崇尚健康饮食,每天抽出两小时精进厨艺,一手包办了时愿的工作餐和晚餐。
时愿被迫充当小白鼠,有苦难言,却不知他其实是听说了谢琰的绝高厨艺,莫名起了攀比心。
谢琰这人嘴挑,对中餐和法餐都颇有研究。搬去巴黎后,他白天一个人在家,边自学法语边研究申请学校的流程,闲暇时光便用来搜集食谱、挑选食材。
最夸张的一次,他开车去附近小镇采购了一块上好的猪肋排,往返花了近六小时。随后又费了两天时间腌制,配上木材熏烤,终于满心欢喜地将成品端到了方梨面前。
可惜方梨对食物的唯一要求是填饱肚子,连啃三块大排后连手指都没嗦,拍拍肚皮喊饱,继续写论文去了。
谢琰心有不爽,暗骂她从小就是个白眼狼。小时候哄骗他的冰可乐,喝了肚子疼又倒打一耙。长大了不珍惜他的劳动果实,甚至没留意到他切肋排时受了伤。他赌气般地两天没做饭,不料对方毫无察觉,索性随便拌碗色拉对付。
午餐肉太不健康,蔬菜是几天前买的,叶子都蔫了。谢琰闷声盯着她大口咀嚼着毫无营养的食材,烦闷地钻进厨房倒腾出三菜一汤,竟惨遭拒绝:她已经吃饱了。
时愿当时笑到肚子疼,一个劲惋惜谢琰的良苦用心。方梨不以为意,“有话直说咯,不然哪知道是做给我吃的?”
时愿笑累了,不死心地打探人隐私:“你俩试了么?”
方梨眉间团起疑窦,“他不会真不行吧?”
姐妹俩就着“行不行”讨论了一小会,声音越来越大。期间谢琰系着围裙,面无表情地端着饭菜到方梨面前,悠悠叹了口气。
现下刚过下班时间,时愿中午吃了男朋友悉心准备的草,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她卡着点关电脑走人,毫无心理包袱:【石同学,我下班了。晚上我必须得吃重口的肉。】
这段时日她积极刷存在感,主动找项目经理拉关系,始终没能跳出冷板凳期的怪圈。日子久了,人也麻木了。尽人事听天命,爱咋咋地吧。
她前脚刚出办公区,恰好和实习生Tina打了个照面。对方展露笑颜,亲昵地凑近些,“Mia姐,下班了?”
“昂。”
“正好一起下楼,嘿嘿。”
时愿是Tina实习期间的导师。她不爱顶着名号拿腔拿调,只定期约人喝杯咖啡,关心下对方的职场体验。
“最近在上什么项目?忙不忙?”时愿被人挽着胳膊,不自觉放缓了脚步。
“累死了。”电梯门合上的瞬间,Tina如泄了气的皮球半挂在时愿身上,“好难。Mia姐,你遇到不懂的东西怎么办?”
时愿承受着突如其来的重量,身子晃了晃,“先上网搜,再问人。”
“领导回信息很慢,我不敢催,经理更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我每次刚打开文档,还没记什么,对方已经说完了。”
“项目组里谁带你?”
“Simon,你认识吗?”
“认识。”时愿浅笑,眼神示意楼梯层数,“到了。”
Tina瞬间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喳喳:“我觉得Simon有点大材小用,明明学计算机的,现在却做着和专业不相干的工作。”
“他找你抱怨了?”
“没,我替他鸣不平。”Tina嘿嘿傻笑,“他常跟我说咨询行业很高大上,劝我尽力拿到returnoffer,说现在工作不好找。”
时愿鼻腔嗤笑,暗想这人不算太笨,短短几个月,已经学会了对新人胡言乱语。
“Mia姐,你男朋友没来接你?”
时愿诧异地扭过头:“你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
感情这类私密的事情,时愿只会在相熟同事询问时,敷衍回应两个字:谈了。至于对方的条件、身份等信息,她一概选择打马虎眼带过。
Tina缩了缩脖子,“上周末吃甜品时看见你俩了。”她弯起眉眼,“没好意思喊你。”她一时拿捏不好职场人的分寸,见时愿没有往下聊的意思,自觉套近乎失败,忙不叠告别:“我先走啦!”
“好,拜拜。”
石砚初:【临时需要替我爸参加一个饭局。】他随即发来一条地址,【八点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时愿:【好。】
时愿回家煮了碗泡面,磨蹭到七点半,临出门前恍惚了一瞬:以前一个人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居然完全想不起来了。
她不慌不忙地抵达饭店门口,【我在正门停车场,坐车里等你。】
石砚初:【马上。】
夜幕阴沉黑漆,多了几分深秋的萧瑟。
没一会儿,石砚初和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他西装挺阔,脚步稳健,面颊却有着异乎寻常的红润,背也微微躬着。他一一和人握手送别,最后侧着脑袋,朝身旁的郑远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
时愿沉敛着眸色,一眨不眨地关注他的举动,莫名觉得扎眼。原来他也有应酬假笑的时候,也会玩社会那套,跟人假模假样地寒暄。
她无心烦躁,随手掏出口袋里的薄荷糖,狠狠嚼了嚼。她视线迎着对方的脚步,不得不下了车,配合着摆手朝郑远打了个招呼。
“哟,久闻大名。”郑远脚步颤颤巍巍,手臂圈着石砚初的脖颈,大着舌头:“早就说要一起出来吃饭,石砚初跟金屋藏娇似的,死活不乐意。”
时愿保持微笑,没接话茬,轻声细语地问道:“走吗?”
对方眼光迷离,两三秒后才定焦成功。他灌了大半瓶矿泉水,解开西服外套的扣子,一只手牵住时愿的,摩挲了好几下,“走吧,头有点晕。”
“哟哟哟。”郑远稀奇得不行,觑着二人交扣的十指,大惊小怪:“上次我们家石砚初和人这么牵手,还在上幼儿园。”他语气夸张,口沫四溅,喷出一股难闻的酒气。
时愿不着痕迹地转过面庞,紧了紧石砚初的手。
对方心领神会,“郑远。”
“明白。”对方轻佻地笑笑,眼神玩味,摇头晃脑:“难怪拒了我好几个内推,打定主意不回英国。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呐!之前天天拉你跟我一起做生意,死活不松口。啧啧,现在不还是出来抛头露面了。”
石砚初懒得再搭理,拉开车门,轻拢住时愿的肩,“上车吧。”
时愿迫不及待地回到车上,深吸了口气。顷刻间,刺鼻辛辣的酒气吞噬了好闻的车载香薰,存在感极强。她从后座摸到一瓶矿泉水,径直扔到石砚初腿上,随即放下了一截车窗。
冷热气流交替,置换出新鲜空气,顺势裹挟进了醒脑的冰凉。
石砚初闭目养神,手挡在前额,呼吸声很重。他今晚被迫顶替父亲上阵,难敌旁人的施压,多喝了几两白酒。他酒量不算差,但不爱喝,在英国时顶多会和朋友去酒吧来杯鲜酿烘托气氛。
他口干舌燥,兀自又灌了一大瓶水,捂着心脏:“太久没喝,有点扛不住。”他没等到下文,缓慢睁开眼,“晚上吃什么了?”
“泡面。”
“不健康。”
“但是好吃。”
“嗯,偶尔吃一次也没问题。”
“我明天、后天、大后天也要吃。”时愿语气柔和到像是在撒娇,面容却簇集着难掩的愠怒。
石砚初偏过头,略微坐起身打量她一番,“怎么了?”
“没怎么。”她一脚油门,没控制好力度,激得人往前冲了一下。
“我没打算喝这么多。”石砚初抱歉地笑笑,“我爸这两天血糖犯了,医生说要多注意。今天这场局很重要,推不掉,几个重要领导都在场。”
“嗯,我知道了。”
时愿尽力放软语调,没提关键问题所在。她一个劲提醒自己,不要和喝多的人掰扯,脑海里条件反射般轮播起方卫荣酒醉回家,和时惠玲急赤白脸吵架的场景。
二人的对话数年如一日,亘古不变。
一个问为什么非要喝这么多酒,喝多了容易变智障。另一个更是有苦难言:不喝怎么升职加薪?如何博得领导的青睐?
两个人各执一方,吵翻天后齐齐喊出声:“你为什么不能理解理解我?”
想到这,时愿无谓嗤笑,指腹紧紧按着方向盘上的凸起,疼到不得不停止追溯回忆。
“到了,你下车吧。”她假装若无其事,刻意避开了和石砚初的眼神接触。
对方盯着她,“到底怎么了?”
“没事,你快回去休息。”
接连碰到软钉子之后,石砚初失了耐性。他哑着嗓子,呼出滚烫又浓郁的酒气:“我觉得你在生气。”
他远没有醉到读不懂时愿弦外之音的地步,更不至于迟钝到看不出这一路隐藏的暗箭。他这会缓过来些,心跳终于恢复了正常,“还早,上去坐会?”
“不去,我累了。”
“时愿。”他食指点了点突突乱跳的太阳穴:“有话直说。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这次是偶然事件。”
“以后呢?”时愿咻地转过头,瞪着他:“你如果接替你爸的生意,或者呆在国内发展,难道不用应酬?”
“今天是意外,以后我会尽力避免。”石砚初亦无比厌恶身上的酒味,更讨厌胃里晃荡着酒精的恶心感,“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如果你选择回英国,就不用面对这些。”
石砚初总算找到问题的根源,意料之中又觉烦躁,“我们为这件事前前后后吵了三次。我自认为已经聊得足够通透,也达成了共识。”
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石砚初接二连三地接到朋友们的内推,其中不乏好机会。他没多犹豫,每次都直接说明情况拒绝,再和时愿提一嘴。无奈他的随口一提到最后都会演变成一场「如果回英国,会不会有更好发展」的辩论赛。
他知道时愿的顾虑,大体能明白她的小心思,可次数多了,他也有些累。
“但我没想到你会躲不开这些饭局。我眼里的石砚初不是这样的人,不会逼着自己喝到脑袋发懵,更不会违背内心的原则,跟人虚与委蛇。”
“我再说一遍,我是一个成年人。我做的决定不用别人担责。”
“平心而论,我真的可以不担责吗?你做决定时没有受到半分我的影响?”
石砚初眼瞧对话又绕回到原点,控制不好语气:“是从我们俩角度出发做的决定。你不要事事往最坏的方向想。”
“我做不到。”时愿坦诚相告,“我不喜欢现在的你,甚至觉得是我害了你。”
石砚初听着狗屁不通的逻辑,愈发火大。酒意上头,剿灭了该有的冷静,他一阵见血地反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什么?”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你的潜台词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