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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味糖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我们讨论的不是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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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我们讨论的不是一件事

    冷风呼呼地钻入车窗缝隙,快速侵蚀了所剩不多的暖气。

    时愿重新启动车,目视前方,一个劲口头催促着:“你快回家休息。”

    然而她此刻越是避而不谈,越佐证了石砚初的推断。对方轴劲上来,又问了一遍:“你的潜台词到底是什么?”

    “没有潜台词。”时愿指尖拨弄着暖风,希冀凭借微薄的热量回暖。

    她不肯敞开心扉,更不知该如何坦言是她骨子里的消极情绪作祟,悄无声息地在潜意识里扎根了一个想法。

    这些天,她尽情享受恋爱的快乐,麻痹大脑不去思考深层次的问题,却会在每次听见石砚初回绝内推机会时陡然清醒。她神经质般思维发散,如果没办法和他走到最后怎么办?如果耽误了他的职业发展又怎么办?

    而今日所见所闻更不留情面地敲碎了她的自欺欺人。如果对方因为和她在一起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那还是一段好的感情吗?好的感情难道不是互相成就和帮扶,而非拉对方下水?

    一个个扪心自问如一把起钉器,不停拆卸起铆钉,使原本还未搭建完成的根基有了摇摇欲坠之势。

    石砚初匿在暗影中,单手撑着下巴,眸色随着五彩缤纷的霓虹灯来回跳脱,时而虚晃,时而黯淡。他心生失望,更多的是不理解和生气,为什么他们要反复围绕同一件事掰扯不清?他不过多喝了点酒,时愿至于上纲上线到这种程度?

    他指尖敲了敲中控,不容置喙:“我觉得你有。”他闭上眼,无意识揉捏着睛明穴:“你话里话外都在指向一件事。我们俩在一起,影响了我的发展。所以呢?你想说什么?你为什么总喜欢因为一件小事全盘否定一切?我保证喝酒应酬不会是以后的生活常态,你不信。我说了留下来发展的决定不是一时冲动,你也不信。我再三强调不要事事往最坏的方向想,你偏要揪着这点小变化不停倒推,拔高角度,直至得到你想要的结论为止!是吗!”

    他提高了音量,难得有如此情绪失控的时刻,“你的结论是什么?跟我在一起是错的?我们不该在一起?”

    他连抽几张纸巾,不在意地擤了擤鼻子,彻底失了往常的风度。他很快又嫌西装束手束脚,索性脱下,随手揉成一团,“时愿,两个人在一起,互相影响是不可避免的。你不用满心抗拒它,更不用如临大敌,觉得那点变化有什么大不了,会预告些什么。变化有好有坏,你为什么非要盯着一丢丢不好的地方,无限度扩张?”

    “以小见大。人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失去自我的。”

    “谬论!”

    时愿转过头,一字一顿,“你今晚吃饭开心吗?”

    “不开心。”石砚初实话实说:“你去问问大街上的成年人,谁能保持24小时开心,做自己想做的事?照你的逻辑,我在家生病感冒是不是也要归责到你身上?我跟我爸妈吵架也得怪你?我回国之后遇见的所有坏事都是因为你?我做人没失败到这种地步吧?需要靠女朋友帮我兜底?”他一个劲反问,说到口干舌燥,忿忿地捏瘪了空的矿泉水瓶:“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一秒,两秒,三秒。

    时愿轻易被看透,哑口无言。他的剖析如一把尖锐的钩子,直戳她内心深处,连带掀出难以示人的阴暗面,害得她体无完肤。

    石砚初轻嗤冷笑,由内而外感觉到密密麻麻的冷。他恍然大悟,原来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在傻不愣登地往终点奔。时愿可倒好,擅作主张地设了一个倒计时表,随时打算撤离。

    他耐性尽失,抛去咄咄逼人的一瞥,“换个问法,如果我有很好的机会,要回伦敦了。你准备怎么办?你会提分手吗?”

    时愿不自在地避开目光,犹豫数秒,“会”字赌气般跳到舌尖的同时激起了心室一阵剧烈的抽痛。

    “回答我。”

    她不满他的盛气凌人,硬挤出一个字:“会。”

    “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式。”他苦笑着摇头,语气里透满了嘲讽。

    “对!我遇到困难第一反应就想跑。”时愿被他的态度刺痛,“你问我一个假设性问题,请问我该怎么回答?是告诉你得为了我留下,还是我会跟着你去?石砚初,你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我们讨论的不是一件事。”

    “那是什么?”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一个人做决定。”

    “我做什么决定了?”时愿莫名其妙,后悔和喝多的人白费口舌:“你现在脑子清楚吗?”

    “这点酒不至于。”他心累难挡,摆出叫停的手势:“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我长久,而是擅自做了个决定,我们俩走到哪算哪。”他拧着眉头,声音微微发颤,“你说我问你假设性问题,你难道纠结的不是假设性问题?你每天都在翻来覆去寻找不能长远的证据,好坚定你的想法。对吗?”

    他压根不想听答案,随即甩出一句话,“我累了,先回去了。你回家开车慢点。”

    车门“砰”地合上,震得时愿心脏连颤了好几下。

    石砚初穿着单薄衬衣,攥着乱糟糟的西装外套,顶着寒风大步流星。

    时愿视线追随着他的背影,不在意地抹去泪珠,打转向灯,调头回家。

    ==

    两天后的周末,清晨六点。

    时愿后半夜几乎没睡,在黑暗中注视着和石砚初的对话框,呆怔了很久。

    自那晚争吵过后,两个人都呛了气,谁都不肯先低头结束这场冷战。

    石砚初照例会定点发来早安晚安和一日三餐,却公事公办到像AI的自动群发,勾不起人回复的欲望。

    时愿全部已读不回,纠结着该不该参加今天的徒步活动。

    徒步群一大早便闹腾起来。

    老王重申了聚集点变更,艾特时愿:【今天换你来当尾驴?】

    时愿指尖停在键盘上,沉吟片刻,破天荒地临时放鸽子:【不好意思啊,我不太舒服,今天爬不动了。】

    老王立马回拨了一通电话,关切地问:“怎么了?”

    时愿支支吾吾:“不太舒服,今天中级难度,担心拖后腿。”

    老王听她声音如常,没再追问,“那你好好休息,多喝热水。”

    “嗯。”

    时愿挂断电话,赖了会床,始终没等来领队的只言片语,反倒吴欢率先冒了泡:【人呢?】

    时愿:【不舒服。】

    吴欢明显话里有话:【心病还需心药医。】

    时愿插科打诨:【?】

    吴欢发来一段语音:“当我傻啊,石哥现在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差不多得了啊。”

    时愿无名火骤起:什么叫她差不多得了?她做错什么了?

    她将手机扔一旁,气咻咻地起床,随意洗把脸后便出了门。商场尚未营业,她无处可去,便踩着梧桐落叶,绕到弄堂里一间不起眼的咖啡店,点了杯198的瑰夏咖啡。

    酸涩苦楚浸润了舌尖,层层逼近舌根,引起胸腔的惊涛骇浪。

    时愿始终留心着群里的徒步实时消息,从两三张照片中锁定石砚初的侧脸,再面无表情地锁屏。

    她龇牙咧嘴地喝了半杯,扔垃圾桶的时候心疼不已。她漫无目的暴走了一万五千步,最后瘫坐在心仪的甜品店里,报复性地跟食物较劲。

    “Mia姐,你也在这。”

    时愿擡起头,数秒后露出招牌式营业笑容:“好巧。”

    “今天就你一个人哦?”

    “嗯。”

    “我可以加入你嘛?”Tina说话间搬运起隔壁桌的电脑和纸笔,“我喜欢周末来这写东西。”

    “写什么?”时愿斜瞥向纸张,“日记?”

    “随笔。”她慢悠悠地合上本子,有点不好意思:“我从小就喜欢写东西,那时候想着长大当作家,可我妈说作家都穷。”

    “哈哈。”时愿推着盘子到她跟前,眼神示意:“想吃什么?”

    “我吃饱了。”她话虽这么说,也没客气,自顾自地挑了个蛋挞:“来的时候这款正好卖光了。”

    “你吃吧。”时愿空腹吃了两个黑芝麻拿破仑和一个芒果巧克力三明治,现下胃酸分泌过盛,堵在喉咙眼,剌嗓子似的恶心。

    Tina眼观鼻鼻观心,咀嚼着酥脆嫩滑的蛋挞,津津有味:“Mia姐,你在公司看上去挺高冷,但跟男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又成了软妹子。”她顿了顿,“软妹子不是贬义词。就是怎么说,感觉整个人都温柔了起来。”

    时愿手背托腮,若有所思,浅浅勾了勾唇。

    Tina吃得心满意足,翻开了笔记本,“喏,你自己看,我那天还特意为你俩写了一段话。”

    “啊?”时愿将信将疑地半垂视线,一眼扫见年月日、天气和心情,忙不叠确认:“真不是日记?”

    “哈哈,不是。”

    「很多时候,我都病态到需要靠汲取身边人的幸福,重获爱人的勇气。理想的恋爱状态应该是什么?答案有很多。但现在,我恰好看到一对情侣。他们自动隔离人群,盯着电脑屏幕窃窃私语些什么,时常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我突然有点羡慕,羡慕他们在纷乱生活中,找到了专属的宁静。」

    时愿来回读了好几遍,唇角翘起:“哪有你写得这么美好。”

    Tina满脸畅想模样,“从旁观者角度看就很美好啊。而且你俩看彼此的时候,眼睛也在笑诶。”

    时愿打了个哆嗦,“够了够了,不知道的以为我演偶像剧。”她随口一提:“那天我在写播客文案,他帮我修改了几句。”

    “播客?”Tina激动不已,“我超爱听!Mia姐你居然做播客?”

    时愿说出口的瞬间有点后悔,转念一想,Tina不过是个实习生,知道也没事?“频道很凉,做着玩。”

    Tina哪肯轻易放过她,“快告诉我!我也要听。”

    时愿没再遮掩,大大方方自爆了马甲。

    Tina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调出她的知乎账号,“我其实闲着无聊时会写短篇小说,不赚钱,纯娱乐。”

    “哇,一千赞,很可以啊。”

    “哎,都是套模版。一个故事火了,大家跟风写,起承转合都差不多。我喜欢推陈出新,结果市场不买账。”

    “开心就好。”

    两个人莫名分享了秘密,关系更亲近了些,东扯西拉到近傍晚。

    时愿掐着徒步大巴抵达申城的时间点,告别了Tina,回家路上满脑子都在琢磨着该怎么破局。她这两天静下心梳理了很多事:那些她刻意逃避的、不愿深想的,也逐渐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想借此机会找石砚初好好谈一谈。

    下一秒,吴欢的电话搅扰了她的思绪。

    时愿懒散地接起,“什么事?”

    对方哑着嗓子:“有空?来趟医院。”

    时愿心里咯噔一下:“出什么事了?”

    他语气轻松:“崴了脚。石哥手机不小心砸坏了,没法联系你。你过来时帮我们带点吃的。不说了,手机没电了。”

    一通急促慌乱的“嘟嘟嘟”,意外贴合了时愿此时此刻的心跳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