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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味糖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时愿,想清楚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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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时愿,想清楚再说话

    在时愿浅淡的婚姻憧憬中,求婚这个步骤远比婚礼重要得多。

    她以前习惯独睡,刚和石砚初一起时,常常因为身边多了个人频繁夜醒。

    每每此时她都会不讲道理地朝人撒起床气,恶作剧般揪揪他鼻梁,或勾住他手指晃一晃。石砚初睡眠浅,被闹醒也不生气,迷迷糊糊中攥住她的手,翻个身揽住她,咕隆着:“睡不着?我陪你聊天。”

    渐渐的,她又养成了新习惯,半梦半醒间总下意识去寻石砚初的手。对方会在睡梦中条件反射般和她十指紧扣,说几句梦呓,再抱着人一起进入梦乡。

    这些日子,她偶尔也会幻想一下婚后生活。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她想过如果哪天夜里,石砚初懵懵懂懂地提议:“我们结婚好不好?”她大概率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不需要哗众取宠的仪式,也无需吵嚷起哄的旁观者。或是在某个最平常不过、一起醒来的早晨;又或是在紧紧相拥、说悄悄话到舍不得入睡的深夜。对方不用准备长篇告白、肉麻情话,只要顺着当时当下的气氛,郑重又顺理成章地问一声:要不我们结婚吧?怎么样?

    在这件事上,她摒弃了成年人该有的成熟,执念于水到渠成的一拍即合,眼神交汇的心意相通,不希望沾染上一丝一毫的现实考量。

    而绝非现在,两个人共举着一把伞,无论怎么调整角度,都敌不过铺天盖地的冰凉雨滴。

    石砚初揽住她肩膀,认真解释着做决定的初衷。他斟酌了数日,结合方卫荣提的家中规矩,期间找爸妈正式商讨了一番,都觉得先领证没问题。他原没打算这么快找时愿商量,只是刚听她话里话外都在期盼着辞职后的生活,不禁心念一动,趁机将此事提上了议程。

    他收了伞,由着水珠汇成四处乱溅,打湿了鞋面。他没察觉到时愿的低气压,有条不紊地分析了一路,最后如征求客户意见般询问:“你怎么想?”

    时愿刚和何总对峙完,此刻面对石砚初抛来的人生大抉择,哑口无言。她两眼无光,面颊湿漉漉的,一心惦记着赶紧回家换身衣服。

    她完全理不清个中因果,不明白为什么任何倒胃口的事都能跟结婚扯上关系。她更不满石砚初提及结婚时的态度,像极了监工的包工头,吊儿郎当地抖着腿,边核对项目进度书,边不耐烦地催促着:“快到日子了啊,得结了。”

    “什么怎么想?”时愿推开门,胡乱踢掉鞋,急不可耐地瘫倒在沙发上,心力交瘁。她冷着脸,直盯着墙角。那块讨人厌的霉点今日随着雨水愈发膨胀,扩大了污染面,太扎眼。

    石砚初误以为她还在为工作的事烦心,继续哪壶不开提哪壶,“别纠结了,直接辞职。然后我们找个时间领证?”

    “找个时间。”时愿模仿他的语气,静默了好几秒,慢悠悠问道:“石砚初,你背着我做了结婚进度表?计划我们俩谈到几个月应该领证,是这样么?”她猛地擡起下颚,狠狠瞪住他,生气又失望。她现在生活事业一团糟,对方不好好安慰便算了,反倒出些馊主意,明里暗里地配合她爸妈一起施压。

    “不是。我说了本来没着急提,正好你说要辞职。”

    “我辞职和结婚有什么关系?”

    石砚初眼瞧她要炸毛,坐到她身旁,有板有眼地开始分析。他有英国永居的身份,而时愿正好想gap一段时间,换个地方生活。既然如此,不如省去办理旅游签证的麻烦,直接领证。

    “婚配签证分两种。未婚妻签和配偶签。在我看来区别不大。前者允许你以未婚妻的身份进入英国,但必须入境六个月内结婚,再转成配偶签。后者直接拿结婚证申请,有效期两年多。无论你想读书还是纯体验生活,都会更方便些。”

    他说得头头是道,甚至打开了电脑网页,列出签证所需材料,一一比对区别。

    时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侧脸,越听越火大。她究竟是结婚还是办签证?石砚初到底是在求婚还是开了家出境中介公司?

    “所以你跟我提结婚是为了方便出境?”

    “不是。”石砚初知道她理解出现了偏差,连忙纠正:“不要本末倒置。你说想去陪陪方梨,我觉得这个方案最省事,哪怕还要办申根签证去法国,也相对容易很多。”

    “石、砚、初,你再敢给我提签证两个字试试看!”时愿气得脑袋发懵:“是我爸逼你了?还是我妈给你灌迷魂汤了?”她双臂抱胸,胸口剧烈起伏,急促鼻息炙烤着每个字节,转眼焦灼了二人间的空气。

    石砚初料到她可能不会立马答应,却没想到她反应会如此激烈。和他结婚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么?至于气成这样?他掀起眼皮,不错目地望着她,神情明显不如刚才明朗。他尽量心平气和,重申初衷:“和其他人没关系,我只是觉得我们可以结婚了。”

    “原因呢?”时愿怼着他眼神,掰手指复述了他列举的一连串理由:“1.我奶奶快不行了,为了那些迷信规矩。2.我妈说明年以后好日子不多了。3.办配偶签证。是这样么?”

    她声音发颤,分不清是到底是气的还是太冷。这些无非都是狗屁迷信、世俗考量,没有丁点和爱有关。「觉得可以结婚」是什么意思?呵,无非是时间到了,该推进项目进程了。

    “是。”石砚初拧着眉,无从否认。在他心中,任何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都难以避开全方位的现实考量。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他认为此刻时机尚好,有双方父母的支持,有时愿辞职作为契机,两个人携手步入人生新阶段,一起探险新旅途,有什么问题?

    时愿倒吸一口气,瞬间红了眼眶:“我觉得不怎么样。”她别过脸,快速眨巴着眼睛避免眼泪滑落,不懂石砚初为什么非要在她人生陷入低迷的时刻捅她心窝子。

    她最近神经一直紧绷着,白天应付无聊难缠的同事,下班后去爸妈家刷存在感,搞不好还得挨几顿骂。她已然活成了隐形人,公司无人找她上项目,爸妈也顾不上在意她的喜怒哀乐。现在还有人真的看得见她吗?

    连石砚初也不过给出寥寥几句口头上的宽慰,再奉上一条自认妥帖的解决方案:领证结婚。

    她现在只想有个足够温暖的拥抱,几句暖人心脾的贴心话,有那么难么?

    “为什么?”石砚初被她的眼泪灼到,不依不饶地追问。他震惊于时愿听见求婚时的反应,居然如此心不甘情不愿,气急败坏到像是要做一件极其违背初心的事情。

    “我说过,我不喜欢拿结婚当任务。”

    “这不是任务。”

    “我也跟你说过,我恐婚。”

    “我知道。现在很多事堆一起”

    时愿无语他的前后矛盾,冷笑着指出:“结婚从来都不应该成为解决方案。”

    “你没必要否定婚姻的现实作用。”石砚初找到她在意的点,举例反证,“方梨和谢琰当时为了签证闪婚,你一再表示不理解,然而事实证明人家过得非常幸福。我们不是为了什么结婚,有很深的感情基础,结婚可以锦上添花。你明白么?”

    石砚初说话时并没正视她,反而用着不容拒绝的口吻谈及本该浪漫缱绻的事。他口中吐出的大段长句如万箭齐发,直扎时愿心尖,激起了遍布全身的寒意和痛楚。

    “不明白。”时愿耸耸鼻子,受够了他字字句句里的冰冷。她双手捂住脸,满脑子闪回着爸妈的针锋相对、恶语相向,再跳到石砚初公事公办谈论签证、领证的画面,一字一顿地呜咽着:“我不想结婚。”

    热泪顺沿指缝流淌,晃着稀碎凌乱的光,闪到了石砚初的眸底,再坠着他的心脏一路往下沉。

    他默默注视着,没有上前拥抱她,甚至朝外挪了一臂的距离。他兀自坐在那,胳膊肘抵着膝盖,双手交握,不断加重力度攥紧。

    时愿的哭声宛如一条条鞭子,彻底抽裂了他对两个人未来的想象。他第一次这么直观地见识到时愿对婚姻的抵触情绪,抵触到哭得浑身抖动,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只一个劲摇头重复着“她不想”。

    那他究竟算什么呢?

    石砚初思绪万千,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迷茫。那感觉仿若和同伴置身荒郊野外,明明约好一路上要彼此扶持、不离不弃。等某天早晨醒来,帐篷里剩他孤身一人,连带地图和指南针全然不见踪影。

    他开口前清了清嗓子,神情疏离:“什么叫你不想?”

    时愿整个人蜷缩在那,不明白都到这个时候,他竟还在那远远坐着,冷眼旁观。她自认和他聊过太多次对婚姻的恐惧,身心俱疲地甩出五个字:“我没准备好。”

    “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石砚初听够了类似的搪塞之词,执着于一个答案:“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他其实并非要敲定确切时间,不过想从她口中听到“愿意”两个字。

    “我不知道!”时愿恨他的咄咄逼人,低吼着:“怎么了?发现计划表有误,需要及时更正?”

    石砚初始终目视前方,刻意忽略她的眼泪:“你想过和我结婚么?”

    时愿负气地脱口而出:“没有。”

    石砚初鼻腔轻嗤,苦笑着追问:“时愿,你当我是你什么人?”

    “你又当我是你什么人?合适的结婚对象?必须冠以「石砚初太太」的头衔,才能享受你的优待?不然赶紧卷铺盖走人?是这样么?”

    “我不懂你为什么总听不明白我的逻辑。”

    “我也不懂你为什么非要逼我结婚。”

    “逼?”石砚初扭过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她:“这就是你的理解。”

    “难道不是吗?”时愿扯了扯潮乎乎的衣襟:“我上班累了一天,到家饭都没吃,穿着湿衣服,就被你逼着讨论这些破事!你关心过我么?”

    “我说了,直接辞职不干。”

    “辞职方便跟你结婚?帮你打成就卡?”

    “时愿,你如果一直这么胡搅蛮缠,我俩没法聊。”

    时愿转过面庞,狠狠抹了把泪,哽咽着:“呵,我胡搅蛮缠?石砚初,跟你在一起这么久,我一直在不停调整自己的为人处世,学习用你的人生哲学来处理问题。我不能冲动行事,发脾气还得给你解释出发点和原因。再遵从你列出的条条框框,寻找解决办法。我不能说你朋友坏话,得心胸宽广,看淡一切。石砚初,你是想彻头彻尾改造我吧?将我打造成和你完全一样的人?你到底是爱我还是爱自己?”

    石砚初插嘴辩驳道:“我怎么打造你了?一开始我们说好了,凡事有商有量,抱着建设性心态。你不赞成可以提出来,不要最后给我乱扣帽子。”

    “我不想成天和你讨论解决方案。我需要你的情绪!我需要你帮我出头指责你的混蛋朋友!也需要你学会适时停止灌输你的想法!”

    时愿越说越激动,嗖地起身:“石砚初,我在跟你谈恋爱!你必须接受完完整整的我,而不是试图在潜移默化中改变我!我不想无时无刻提醒自己要做一个理智乖巧的女朋友,再给我男朋友一份详细到不能再详细的「交往指南」,告诉他什么时候该哄,该用什么办法哄!你让我变得完全不像我了。我不喜欢,甚至讨厌现在的自己!”

    石砚初被这通长篇大论彻底震住,语滞片刻,“我建议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冷静、冷静、冷静。我凭什么要一直保持冷静?”时愿气得面颊通红:“我喜欢有话当场聊开,我讨厌没完没了的冷静!”

    “行!”石砚初气性上来,挑出最刺耳的一句话求证:“你刚说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对!”

    “跟我在一起受委屈了。”

    “是!”

    “不打算结婚。”

    “没错。”

    “不打算结婚,你当我是你什么人?”

    “床搭子,满意了么?!”

    二人快问快答,压根没过脑子,一个劲往对方身上扔刀子。到一刻,二人同时收声,不约而同地感到难以排解的窒息。

    四目相对,一个眼里仍闪着泪光,另一个难掩怒火。视线被折射、灼烧、扭曲,难以抵达对方内心,只停在表面,肤浅地记录下彼此的怨怼和无理。

    时间分秒流逝,每个人都站在自身立场,憋了满腹委屈,觉得对方是如此遥远和陌生。

    “石砚初,我们…”

    “时愿。”石砚初厉声制止,昂头仰视她:“我建议你想清楚再说话。”

    时愿撇开视线,仰望天花板数秒。呵,建议、冷静,这场恋爱每次谈到关键节点都会演变成一场足够理智的谈判,听对方剖析她性格的优缺点,再判定她该锯掉哪些棱角迎合对方的期待。她望到脖子有些酸,接连深呼好几口气平缓语调:“我们分手吧。”

    比起刚才的掷地有声,这五个字倒像是烟花绽放后残留在夜幕上的硝烟。不够夺人眼球、不够振聋发聩,却足以掀起人心底一层又一层的失落和伤心。

    石砚初很久都没说话,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如果他没记错,「不要随便提分手」这几个字被加黑标注在PPT第七页,28号字体,为显郑重还附上了两个人的电子签名。他低垂眼帘,重申了一遍,声音颤抖着:“时愿,想清楚再说话。”

    “我想得很清楚。”

    他大拇指刮擦了下眼角,接连点头附和:“好,这次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