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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味糖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想吃酒酿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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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章想吃酒酿元宵

    这段时间,石砚初过得浑浑噩噩。

    一向精准的生物钟突然紊乱。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胡乱对付几口三明治垫肚子,再就着几杯黑咖提神醒脑。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花大把时间倒腾图书搜索引擎。

    他素有珍藏不同版本书籍的习惯,包括精装再版、有意义的出版年份、作者新添随笔等等。也是这两天,他发现买了好几本一模一样的《围城》,都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的版本。粗略查看一番后,他不由得自嘲记忆力不靠谱,不知不觉间竟买了十几本一模一样的书。

    石砚初闲得心慌,便自建了一站式检索平台,挨个书架登记、录入基本信息。任务简单繁琐,无需动脑,却能霸占人所有的专注力。他每日熬到深更半夜,困到眼皮打架、手腕因长时间敲击键盘酸胀难忍,才肯躺倒在床。

    接连下雨的缘故,他不得不打破了每周换洗一次床上用品的习惯。现下他盖着白鹅绒被,鼻尖蹭着软乎乎的棉絮,总能嗅到清幽素雅的香气,很淡,很好闻。

    气味飘散在屋子里的每个角落,似有若无,经久不散。而素日安人心神的味道现下竟化成了一根根无形无影的刺,常猛地窜进人鼻孔,戳得人心头一凛。

    石砚初在半梦半醒中翻了个身,下意识朝外探了探胳膊。床单过于冰凉,几乎秒提醒了他一个事实。他百般不情愿地睁开眼,在黑暗里醒了个盹,几分钟后索性起了床。

    阳台玻璃门没完全扣好,寒风呼呼往缝隙里漏着,直往屋里钻。

    客厅沙发上的靠垫东倒西歪,毛绒毯半落在了地上。茶几上的咖啡杯还没清洗,杯底结了层浅薄的垢,黑漆漆的,难看。

    石砚初叹了口气,倾斜身子随意勾起杯柄,结果手一滑,杯子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咔滋,清脆的碎裂声刺穿了耳膜。

    石砚初懊恼地打开灯,垂眼望着地上的碎片,束手无策地愣了会神。

    杯子是一对,某品牌经典款。

    那天时愿领着他美滋滋进店,径直绕过一排排璀璨夺目的钻石珠宝柜台,朝店员笑着解释不打算看别的,只想买一套杯子。

    对方一听,笑容明显不如一开始热情,“送朋友的结婚礼物?”

    时愿牵着石砚初的手,“自己用。”

    对方瞧见二人的互动,见机对时愿的纤细手指赞不绝口:“小姐,你的手好漂亮,个子又高,最适合我们家的经典款钻戒。”她说话间取出一款,热情地捧到时愿面前,“喏,你试试。”

    时愿嘴上说不用,手却很诚实地接过,径直套在中指上左看右看,“好看么?”

    石砚初侧眼望着她,没留意VVS1和IF的差别具体在哪,只觉得店内光线不错,映得她肤色白皙,双眸反射着流光溢彩。

    店员趁热打铁,“小姐,IF配上这个克拉数很难碰,好几个月才等来这一枚,有收藏价值的。”

    时愿不假思索地摇摇头,摘下戒指归还,“不用了。”

    现下杯子碎了一个。瓷片零散落地,缺口不齐,稍有不慎便会割伤手。

    石砚初蹲下身,缓慢拾掇着狼藉,想象她知道后的生气模样,暗自决定第二天一早重新补买一个。

    可杯子能补,感情可以么?

    他猛然丧了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堵着说不出的难受。他无比介意时愿听到求婚时的抵触反应,更介意她说的那句“不喜欢和他在一起时候的自己”。

    他一向自傲,认识时愿后才慢慢意识到性格上的执拗和处事时的不近人情。他自问这段时间反思了不少,有意或无意地顺应她的情绪提供解决方案。偏她每次情绪上头时都有不同的表现形式,期待不一样的回馈,任石砚初再努力总结规律,到头来还是会手足无措。

    他还能怎么办呢?

    那天他试图打断时愿,却仍然听见斩钉截铁的“分手”二字。她为什么能毫不留念地斩断关系?为什么不肯抱着建设性心态看待问题?

    寒风绕着空旷的屋子转了无数个圈,轻车熟路地贴上人裸露的肌肤,潜入毛孔,击穿层层阻碍,直抵内心深处。

    石砚初接连舒了好几次长气,耳畔萦绕着时愿嘤嘤啜泣的“不想结婚”,再无缝切换到冷冰冰的那句“我们分手吧”。他越坐越冷,干脆换了件厚外套出门。

    冬夜静得骇人。

    光秃树干兀自立在道路两旁,无情戳破了夜影的完整。

    石砚初驾着车,思绪放空,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开到了时愿家小区门口。他放慢车速,开大灯提醒那些乱窜的流浪猫们。期间好几次他不得不紧急刹车,避让那团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黑影,吓出了一身冷汗。

    凌晨两点的居民区,孤寂到连路灯都形单影只。

    石砚初熄了火,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锁住那扇黑漆漆的窗户。多久没见面了?哦,已经十九天了。她最近在忙什么?睡得好么?他一眼不眨地望着,眼前逐渐出现了重影。他不停按压着太阳穴,缓解难忍的偏头痛,“床搭子”,他在暗影中哂笑,时愿可真会选词。

    车厢内温度降得很快,没一会儿的功夫,刚买的热咖啡已经转凉。

    石砚初抿了口,随即嫌弃地搁回原处,没留神泼了大半,又是一通手忙脚乱。他边擦拭着手背上的咖啡,边感叹生活还真是会给人出难题,毫无预兆地直转急下,再留给人如温咖啡般不死不活的境遇。

    他毫无睡意,逐条重读和时愿的聊天记录,压根不觉得这场分手有丁点预告。他眼睛发干,滴了滴眼药水缓解,反而在刹那间刺激出热滚滚的泪。

    他来不及管,借由模糊视线缓慢打了四个字:【我很想你。】他敲完又删除,反反复复,试图将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愫抒发在一条条不可能发出去的信息中。

    黑暗退场得无声无息,天边不知何时泛起了鱼肚白。

    石砚初估摸时愿快要出门上班,忙一脚油门驶离。他有阵子没回爸妈家,刚进屋就听到章龄的细声埋怨:瘦了,没精打采,胡子拉碴。

    他喉咙咕哝着应和,径直走到洗手间,用父亲的老式剃须刀刮起了胡子。

    “昨晚没睡好?”

    “还行。”

    “小愿呢?”

    “她上班,我没什么事就回来看看。”

    “吃早饭了没?”

    “没。”

    “想吃什么?”

    石砚初想了想,“家里有酒酿吗?想吃酒酿元宵。”

    章龄颇感意外,脚步朝厨房迈,嘴上还在絮叨:“突然想吃这个?你不是最讨厌糯叽叽和甜食吗?”

    石砚初不小心割破一小块皮肤,没太在意:“嘴里没味道,喝点热的。”

    几分钟后,章龄端着热气腾腾的酒酿元宵,“趁热吃,打了两个鸡蛋。”

    白米粒混着蛋花,散着淡悠悠的酒味。石砚初迫不及待地舀一勺,回味几下清甜,“好吃。”

    章龄觉得稀奇,放下手中的晨报,摘了老花镜擡眼睇他,“小愿喜欢吃这个?”

    “嗯。”

    “难怪。”章龄笑了笑,“小时候每次哄你吃这个,你都找我哇哇叫好半天。长大倒变了。”

    石砚初头都不擡,咕隆着问道:“变好了吗?”

    “我觉得蛮好,做人没以前那么死板了。小愿的功劳吧?”

    “差不多吧。”石砚初狼吞虎咽地一口气喝完,“饱了。”

    胃里的暖流迅速蒸腾了全身。

    石砚初心满意足,指腹剐蹭着下巴上的血痂:“妈,给我个创可贴。”

    “我找找。”章龄一眼看出儿子不对劲。他不说,她便不问。成年人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她不一定帮得上忙,也不太想帮。很多亏要吃了才长记性,很多坑要狠狠踩下去,溅得满腿淤泥,才知道今后如何回避。

    “你跟我爸在一起多久才磨合好的?”石砚初对着前置镜头处理伤口,“一年?两年?”

    章龄兀自乐了,“到现在还在磨合。两个独立的人哪那么容易完美契合。我忍忍他,他迁就我,一眨眼几十年也就过去了。”

    “会委屈吗?”

    “会啊。你爸这个人在生意场待久了,嘴上爱说漂亮话哄人,却死性不改,总觉得他那套才是最对的。”章龄伸出大拇指按了按石砚初下巴上的伤口,“疼不疼?”

    “嘶本来不疼,被你按疼了。”

    章龄意有所指,“磨合就是这样,受伤在所难免。关键要让伤口尽快愈合。你可别学你爸的霸道专横,得发自内心尊重别人的自由意志,懂伐?”

    石砚初无意识轻按着伤口,直至麻木到再也没有痛感,若有所思地问道:“当初我爸怎么求婚的?”

    章龄回想片刻,“他先开始找我说结婚,我没答应。”

    “为什么?”

    章龄还记得第一次被求婚是在一场普通的朋友饭局上。她当时毫无准备,吃饭吃得好好的,便听身旁人一锤定音,“定了,中秋节办事。”

    话音一落,朋友们眉开眼笑,纷纷祝贺。

    那个年代,大家谈恋爱都得偷偷摸摸,更别提大张旗鼓宣告婚事。石爸爸在社会上混久了,对恋情、婚姻此类话题从不遮遮掩掩,一手无所顾忌地揽着章龄的肩膀,一手掸了掸烟灰,混不吝地笑着,活脱脱一个痞子样。

    石砚初听到这,暗笑父亲的不解风情,“然后?”

    “大吵一架,也是我跟你爸唯一的一次吵架。直接说我不跟他好了。”过去这么久,章龄提及起来依旧忿忿不平,“结婚哪有人不经过别人同意,擅自做主的?”

    “我爸怎么说?”

    “他说谈朋友谈得不错,肯定会结婚。之前也问过我日子,我说喜欢秋天。他么就定了中秋呀。”章龄狠狠点了点石砚初的脑门:“千万别学你爸。”

    石砚初偏头躲闪,“后来怎么和好的?”

    章龄皱着眉头,不愿掀老底,敷衍道:“你爸厚着脸皮追着求着,就好了。”

    “哦。”

    章龄觑见他的眉宇不展,终决定说几句敞亮话:“两个人能走到一起不容易,要互相体谅。很多时候彼此出发点都是好的,只是忽视了交流方式。同样一句话放在不同的场合和地点,会起到截然相反的效果。”

    石砚初揉了揉眉心,“我晓得了。”

    “你晓得什么。”章龄难掩对儿子的嫌弃,“你跟你爸一样,做事一根筋。女孩子么要哄,抱一抱,说点好听的话,别天天把「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挂嘴上。我们老校长都没你这句口头禅。”

    “人心是靠感情捂热的,而不是翻文档查方案,敲定对策。”章龄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耍无赖呗,搂着人不松手。”

    石砚初将信将疑:“妈,我在跟你认真讨论事情。”

    “我也很认真。”

    章龄自觉婚姻还算圆满,却始终不温不火,没什么高潮起伏。他们年轻时各自忙于生计,加上长期异地,没空及时处理矛盾。等好不容易坐下来面对面交流时,大家早已过了最激烈的情绪点,便冷静地望着对方,举例反思,一同寻找解决矛盾的方法。

    正因如此,石砚初自小眼中的两性关系总是平平淡淡的,没有戏剧性的歇斯底里,也没有哭诉和情绪爆发。

    说到这,章龄叹了口气:“也不是说这样不好。这么多年,从一开始我们就是这样过的,早习惯了。可你不能套着我跟你爸的相处模式,强加到小愿身上。明白么?”

    “知道了。”

    他在母亲这上了堂课,想明白一些事,模模糊糊地意识到问题出在哪。然而“床搭子”三个字宛如一个死结,牢牢哽在他喉咙口,阻止他低头说出任何软话。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随手翻阅起《围城》,当看到「许多人谈婚姻,语气仿佛是同性恋爱,不是看中女孩子本人,是羡慕她的老子或她的哥哥」时,兀自琢磨了许久。

    分针缓慢指向午夜。

    手机屏幕亮了一瞬,“叮”,提示一封新邮件,发件人M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