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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味糖 正文 第七十九章 这人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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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章这人有毛病

    从申城到伦敦,总共十二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足够时愿看完两部电影,再翻完相册里的照片。

    她懒散地斜靠着椅背,指尖快速左划,从满是风景和食物的图像里,轻而易举地捡起过往数月的生活碎片,再重新拼接组装完整。

    视线停顿,思绪也跟着愣怔半响。

    照片里的时愿明明化着精致全妆,却穿了土了吧唧的飞行夹克、直筒牛仔裤和一双破旧的黑色运动鞋。

    上个月她带石砚初参加了大学同学聚会。组织者突发奇想,将着装要求定位成「美式复古风」,并贴心附上了不同年代的流行风格作为参考。比如40年代的军事风格、工装,50年代的机车、西部牛仔、常春藤风格和60年代嬉皮、印第安文化等。

    时愿为此认真做了功课,最后成功淘到了两件土黄色MA-1飞行夹克。

    石砚初这人对穿着打扮有着几乎病态的执拗。夏天清一色的衬衣西裤,秋天会在外面套件深色系针织衫或风衣,等到了冬天,他备了半衣橱白灰色系的高领粗线条毛衣,搭配千篇一律的呢子大衣。

    他当时单手拎起尼龙质感的夹克,抖了抖,眸光难掩嫌弃。质感差、版型不对,总而言之,不是他的风格。他迟迟不肯试穿,委婉地提议要么改成复古英伦风?他实在不喜欢高收腰短款式的外套,更讨厌直筒加长版牛仔裤,衬得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蔫了吧唧。

    时愿不依,眼神催促他快换上试试。

    石砚初犟不过她,敷衍地套上身,朝镜子里的人拧紧了眉。

    时愿乍看觉得别扭,多瞄几眼又忍不住感叹石砚初简直就是衣服架子。她跑到人跟前,忍着笑帮他正了正衣领,不由分说地拉上拉链:“多帅气。”

    石砚初扯了扯肥硕的衣襟,不为所动:“真的很丑。”

    “哪里丑?”时愿不允许别人挑战她的审美,瞪眼警告:“看习惯就好了。”她一手揽住石砚初的肩膀,嘟起嘴,“我们合个影。”

    “”

    咔嚓。

    镜头完美记录了石砚初的不情不愿和她的搞怪狡黠。

    其实还有很多类似的事。

    比如石砚初不喜欢吃牛油火锅,嫌味道太大,更烦发梢和衣服上沾满散不掉的辛辣味。而时愿一到冬天便成了火锅精,恨不得顿顿安排,尤为享受着在热气腾腾的锅里捞食材的乐趣。

    石砚初被迫连吃了一周火锅,上火到嘴唇起泡,才可怜巴巴地找时愿商量:能不能吃点清淡的?他尽量迁就她,却改不掉骨子里的挑剔,便不厌其烦地分批干洗了所有衣物,止不住调侃衣服是不是腌入味了,为什么还能隐隐嗅到牛油味。

    再比如石砚初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雷打不动早睡早起,完全不懂周五夜晚的含金量。他一开始还苦口婆心地说教规律生活的重要性,很快又发现那些话如穿堂风,压根没进对方的耳朵。

    时愿摸清他脾性,不再白费口舌,而是以退为进逼迫他就范。要么提议看场午夜电影,抑或突发奇想说去酒吧坐坐,最后补充一句:“你不去也行,我自己玩。”

    石砚初自然不放心她深更半夜出门,更别提去酒吧独坐,只得起床换衣服,打着哈欠陪人过夜生活。

    太多了,多到飞机落地时,时愿都没来得及回顾完。

    对彼此的影响就这么在不知不觉渗透到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一点点重塑着对方。耳濡目染中,他们气场越来越接近,默契度也越来越高。哪怕单站在那什么都没做,就有着极强的排他性,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

    飞机缓慢滑行至停机口。

    关闭飞行模式的刹那,人也跟着回归现实生活。

    大家似乎都心有灵犀地要在这十二个小时内联系到她,发来了无数条可回可不回的信息。时愿收起漂洋过海的失落,跳到方梨的那条:【准备下飞机了。】

    方梨:【好的,我跟谢琰刚到机场。】

    天阴沉沉的,玻璃窗上混满了雨点,模糊了视线。

    不愧是典型的伦敦天气,能让人在脚步落地的瞬间产生打道回府的念头。

    时愿一路上没睡,这会眼睛发酸,不得不眯着眼核对指示牌。她头重脚轻,跟着人流入关、取行李、再一眼从人堆里认出了方梨的身影。

    对方罕见地留长了头发,看上去更加温婉柔和。视线交汇,她第一时间松开了挽着谢琰胳膊的手,小跑上前给时愿一个大大的拥抱。

    “累不累?飞机上睡了么?”

    “不累。”时愿回抱她,肉麻地蹭了蹭人脸,“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早上刚坐火车来。”

    “本来准备直飞巴黎,省的你们跑。可是”时愿不想承认不忍辜负石砚初做的攻略,可又编不出像模像样的理由,只能搂着人晃来晃去地傻笑。

    方梨猜出她的小心思,哪壶不开提哪壶:“石砚初人呢?”

    时愿垂敛眼睑,眼神难掩疲态和低落:“提他干嘛。”

    “来真的?”方梨说话间朝谢琰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地接过箱子,领先几步,留给姐妹俩谈心的空间。

    时愿咬紧下嘴唇,话头松动:“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

    比起难过,时愿更多的是迷茫。她眼瞧着辛苦搭建的城堡一夜之间成了废墟,破砖碎瓦,满地狼藉。她置身其中,毫无头绪,压根不知该从何拾起。

    “不知道不能问?没长嘴?”方梨见不惯她这幅怨女模样,稍加用力地揪人腮帮子:“多大了,还玩猜人心思的游戏,无不无聊?”

    时愿吃痛,拍打她手背求放过,“再想想吧。难道我主动求和?”

    “不能主动?难道非要赌那一口气?真放不下就去找他,拖久了可没机会了。”

    时愿故作轻松地挤眉弄眼:“我看你和姐夫过得挺不错。”

    方梨不置可否,冷冰冰地道出关键所在:“情况不一样。我俩个性也不一样。”

    时愿耷拉着眼皮,“我再想想。”

    方梨眉一挑,心里头门清:“结婚的事想好了?”

    “不想结。”时愿毫不犹豫,眼神来回扫视着春风满面的方梨,“要么你给我安利些结婚的好处?”

    “不安利。”方梨一口回绝。她从不肯当别人关系里的说客,更别提在婚姻大事上,“你俩好好商量。”她旁观者清,知道时愿纠结的是什么,却无法从短短几个月的婚姻生活中,提炼出足够劝说时愿结婚的理由。

    说白了,人和人对婚姻的期待不一样。

    她和谢琰持证上岗,从一开始便被套在具有法律意义的婚姻关系中。他们拿着角色牌,不停研读「丈夫」和「妻子」身份该做的事情、说的话,努力配合完成这场剧本杀的角色扮演。

    听上去荒谬,对二人而言却是再合适不过的相处模式。

    在方梨心中,婚姻很多时候难以保持长远幸福的原因,无非是人总不自觉跑偏了方向,固执地非要在细水流长中寻找关于爱情的蛛丝马迹。

    爱这东西很玄妙,来去自由悄无声息,且叛逆心极重。人们越想找到它,它越躲得不见踪影。它如同混在酒酿里的桂花香气,闻得见尝不着,似有若无,需要静下心来细细品味。它明明无形无影,偏又要幻化成百般形态,不着痕迹地勾起人心底的欲望,诱得人走上一场寻爱旅途,再为看不见的爱弄到遍体鳞伤。

    二人没有此番执念,反倒在游戏中觅到些意外之喜。

    或是深夜被人用体温捂暖的脚,抑或是床头柜上一杯四十度的温开水,又或是好不容易挣脱梦魇后的一个温暖怀抱。

    方梨和谢琰多数时候仍分房睡,方便忙活自己的事,不打扰彼此的作息。

    方梨习惯在深夜敲键盘写论文,谢琰则更习惯每天清晨五点早起。他们逐渐适应了彼此的生活规律,迁就对方的同时,也预留出一片独处天地。

    而那些温存的夜晚,两个人常会因为筋疲力尽懒得挪地方,相拥而眠。他们配合度越来越高,单凭一个欲说还休的眼神,一个比平常力度加重的吻,又或一声再正常不过的询问“今晚几点睡”,便能顺利领悟背后的潜台词。久而久之,他们的欲望周期也伴随每次和谐的身体交流,日渐趋于同频。

    方梨和前男友的第一次来得很晚。两个人温吞水般不疾不徐,先走完所有学生时代的纯爱版流程,才进阶到成人领域。她原以为谢琰会直接顶着老公名号,一步到位,不料他如蜗牛附体,同住一个多月后才行了夫妻之实。

    方梨还记得那天,天边铺满了美得惊心动魄的云彩。稀薄灿烂的阳光碎在每一团云朵中,给不远处的教堂圆顶都披上了一层瑰光。

    她走出实验室,仰头欣赏了会粉紫色的天空,心血来潮地想去看埃菲尔铁塔的亮灯仪式。她找了个高处,一个人坐在台阶上,远眺着黑漆漆的塔身,眸光随着身边异口同声的欢呼骤然一亮。

    周遭闹哄哄的,多数人都忙着在镜头前搔首弄姿,记录下这平平无奇的亮灯仪式。

    方梨身处喧闹,反而有种久违的安宁。她不舍得起身,久坐到人工光亮逐渐盖过了晚霞的风头,直至接到了谢琰的电话。对方有些尴尬,开口便解释没有查岗的意思,只是担心她晚上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提议去接她。方梨独立惯了,到嘴边的拒绝又因为他的关切,换成了“那你来接我吧”。

    男女们不知何时开始紧搂在一起,热烈地亲吻。一时间,周围频闪着爱色情欲。

    谢琰赶到的时候,方梨正手背托腮,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相拥的那对男女。他径直坐到她身侧,递上一件薄外套,陪她聊了会天。

    其实没聊什么特别的内容。但很奇怪,那晚的轻声细语伴着晚风和流光溢彩,触到了心尖,如雨滴坠到绿叶表面,轻拂滑落,压着原本傲娇的叶子弯成将好的弧度。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个人也不由自主地吻了上去。

    渴望和欲念在那晚发酵到一个恰到好处的浓度,足够二人心神荡漾地直奔回家,再乱了章法般感受对方的身体,深入、占有。他们意想不到地契合,甚至在第一次便同步达到了顶峰。

    方梨意外在婚姻中的收获,乐在其中,也深知时愿追求的和她的截然不同。她不肯过多宣扬这场独树一帜的婚姻,很快便将话题扯到家长里短上,询问奶奶的近况,再感慨生命无常。谁能想到上次寿宴的见面竟会是永别?

    时愿枕着方梨的肩膀,一时半会无法适应右手舵,加上时差的缘故,有些晕乎。她从下飞机到现在一直喋喋不休,完全没空应付群里爸妈接二连三的关心信息。

    “你手机一直在震。”方梨被吵得烦了,屁股拱拱她,“大忙人啊。”

    “你帮我回。”时愿闭着眼睛都能猜到爸妈在唠叨些什么。二老还不知道她和石砚初的事,误以为二人一同出游,一个劲地唠叨着注意安全。

    “回好了。我陪你在伦敦待两天,之后呢?”

    “我自己玩几天,然后去巴黎找你。”

    “好。”

    时愿强迫症般清空了未读信息提醒,一眼瞥见Seth的邮件:「HiMia,刚查了航班信息,你应该已经落地了?」

    时愿:「嗯,刚和我姐碰面。我们还是原计划见面?」

    Seth:「明天方便么?」

    这么急?时愿思忖片刻,「也行吧?时间?还是之前说的那个地点?」

    Seth:「中午十二点?国内时间晚上八点,你不会太困。」

    “诶,如果有人约你中午十二点见面,是默认吃午饭还是不吃?”时愿不想饿着肚子跟人聊天,可和人第一次见面吃饭又有点奇怪,而且那家甜品店也没能果腹的食物。

    “分人,白人基本没有吃午饭的概念。”

    “是中国人。”

    “那应该要吃午饭吧?”

    “我们约在了甜品店。”

    “这人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