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祝你们新婚快乐
冬天来欧洲旅游并不是一个好决定。
天亮得晚,黑得早,冻雨不绝。灰蒙雾霭的天空奠定了每张照片的主色调,也破坏了人们出游闲逛的逸致。
时愿心疼昂贵的房费,更嫌弃石砚初家那张摇摇晃晃的老古董铁架床,跟他和好当天便迫不及待地领着人搬回了酒店。
此刻她翻着行程表,打定主意要赶早出门。过去两天,除去和方梨谢琰约了两顿饭,再送二人去了火车站,她和石砚初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温馨狭窄的屋内听雨声,靠身体上的共鸣加深交流,依仗彼此体温原始性取暖。
太耗体力,也着实浪费了度假的大好时光。
“起床。”时愿不满地掀人眼罩,“我今天必须得出门。”
“还在下雨。”他伸出胳膊,扯人躺下:“再睡会。”
“天天都下雨。”时愿负隅顽抗,硬着心肠和暖被窝告别。她跪坐在床上,指尖玩闹地点着他面颊,观察了好一会,喃喃自语:“你现在变得好奇怪。”
“哪变了?”对方握住她的手贴到眼前挡光,“举例说明。”
“以前你喜欢早起。”
“度假还要早起?”石砚初从时愿那学会了反问这招,暗叹挺好用。他没提其实分手那段时间养成了赖床的坏习惯,一时半会戒不掉。加上这两天运动量过大,身心俱疲,他需要长时间的睡眠养精蓄锐。
可惜时愿也不自觉掌握了他摆事实讲道理的精髓:“行程表当初是你根据度假模式定的,上面明确列了八点起床。现在都快十点了。计划说第一天去大英博物馆,第二天去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结果都第四天了,我连博物馆的门都没见着。”
石砚初还没醒盹,破天荒地咕隆了句:“计划是用来打破的。”
时愿被惯用的兵器击中,哭笑不得,下达最后通牒:“明天就要去巴黎了,我今天想到处逛逛。”
石砚初猛搓了搓脸,一鼓作气坐起身,“想去哪?”
“大英博物馆,等天黑了去牛津街看圣诞灯?”
“听你的。”
工作日,又或是旅游淡季的缘故,馆内没有往常那般喧闹。
时愿读书时来走马观花过两三次,印象不深,对展品的审美仅局限在肤浅的「好不好看」、「年代够不够久远」上。这次她特意租了个设备,专心当一名好学生,不时捏捏石砚初的手,如发现新大陆般眨巴着双眼,示意他贴近些一起听。
石砚初默默地陪在她身侧,跟着辗转于不同年代和地域的展馆,视线彷徨在一尊尊眼熟的旧物上,恍惚间回想起那段漂泊在外的日子。
那段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现在回想起来,孤独的滋味反倒被加浓,少了些当初自以为的自在。
他身为异客,只身闯荡,听到最多的问题无非是一个人会寂寞么?都是怎么打发无聊的周末或假期?他常满脸困惑,随即列出一长串兴趣爱好:骑车、看书、游览博物馆,若天气晴朗的话,还可以坐小火车去郊区小镇逛逛。他信誓旦旦,话里话外不经意流露出不羁和随心所欲,甚至不知天高地厚地想如果一直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他始终坚信人最重要的是学会享受自处,却在认识时愿后逐渐体验到陪伴的珍贵,也彻底打消了之前那个荒诞的念头。
时愿看展时异乎寻常得安静,常兀自停留在一块块标识牌前,研读讲解,再凑到石砚初耳边轻声嘀咕些心得体会。
对方为了迁就她身高侧着脑袋,认认真真地听,偶尔会补充解释几句,点到为止。他对历史的了解不够深刻,不敢当着老祖宗的面班门弄斧,心虚。
两个人颇有闲情逸致,在馆里耗了足足大半日,又不急不慌地挑起了纪念品。
时愿流连于各个柜台,对那些可可爱爱的小玩意毫无抵抗力。她转眼选了小半箩筐,嘴也没闲着,嘚吧嘚说起了家里的近况。
方老太太目前情况还算稳定,依旧躺在ICU靠呼吸机续命。方卫荣每天雷打不动探望,在日复一日的绝望里做好了心理准备,脾性也不如前段时日那般急躁,还肯主动找两个姐姐聊及老太太的身后事。依着医生建议的期限,老太太多半能撑完农历新年,算是多陪子女们过了一个年,可也只能陪到这了。
时慧玲当时在视频那头轻描淡写,宽慰时愿的同时,更不忘关心女儿的恋爱动态。她火眼金睛,揣测二人在闹别扭,只是家里乱糟糟的,她没空寻根究底,也没太往坏处想。毕竟俩孩子感情很深,各方面都很合适,不至于脑门一热说散就散。
时愿琢磨出时女士的画外音,不敢袒露实情,一句话带过:小矛盾,早和好了。
时女士觑着她身后衣架上挂着的男款风衣,以及胡乱堆叠的被褥一角,安心之余不免担心,嚷嚷着要找小石好好聊聊。
说曹操曹操到,时愿话音未落,时女士的视频传呼悄然而至。
时愿吓得忙改转语音通话,半捂住嘴巴,捏着嗓子:“妈,我在博物馆。”
时女士直奔主题,“手机给小石,我跟他说几句话,很快。”
时愿不情愿地使了个眼色,撇撇嘴。石砚初欣然接过,张口便是经典的晚辈问候,边说边踱步到一处安静的角落。
时愿原地等着,视线不由自主追随着他的身影。他说话时手自然垂落,微微躬着背,频频点头,谦卑又恭敬。他面上没漏出太多情绪,只时常擡起眼,透过穿梭不息的人流定焦到时愿面庞,朝她笑笑。
时愿连忙眼神催促:快点,别跟我妈聊太多。
对方置若罔闻地撇开目光,又聊了十多分钟才挂电话。他大步流星,神情愉悦,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跟阿姨聊完了。”
“聊什么了?”
“阿姨说你嘴硬心软,跟亲近的人控制不好脾气,让我多包容你。”
“”
石砚初捏捏她圆鼓鼓的腮帮子,继续挑重点说:“还说你前段时间眼睛总是肿的,撒谎骗她说是过敏。又说在家里餐桌上看到了一大瓶褪黑素,担心你过度依赖药物,影响以后的睡眠质量。”他停顿数秒,不确定此时是不是聊其他话题的好时机,“没了。”
时愿捕捉到他语气里的迟疑,鼓溜溜转转眼珠,心里有了数:“又催婚了?”
“那倒没有。”他揽住她的肩,感慨万千:“阿姨只说家里没那么多讲究,叔叔当时也是急了乱说话,让我俩千万别有压力。”
“哦。”时愿无端鼻酸,借用他手背擦拭眼角,“我妈就喜欢没事搞煽情,骗人眼泪。”
石砚初往常没少见识她的低泪点,心却猛地揪了一下。他脸色不太好看,口吻忍不住带了些责备:“吃了很多褪黑素?化学合成的东西不能完全替代人体自身分泌,吃多了容易嗜睡,情绪激动,短期抑郁。”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时愿径直捂住他的嘴,“你吵到身后小朋友挑礼物了。”她才不要听这些,更不满时女士的想象力无限发散,硬生生塑造出一个苦情痴女的形象。“我只吃过三次?”时愿不屑一顾地耸耸肩,“我绝对不会弱到为爱情寻短见。”
“阿姨倒也没说得那么严重。”石砚初双手牵住她的,细细斟酌着。他刚跟时女士做了很多保证,每应一声,都像是给二人的未来添了个承诺砝码。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甚至连那天提议领证时都没如此沉甸甸的责任感。
“怎么了?”时愿歪着脑袋,来回打量,晃了晃他的手:“说话。”
“没什么。”他拢人入怀,落了个吻在她头顶。
很多话,还是留给岁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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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淫靡无度”的伦敦行,在巴黎的小半个月,时愿被迫重温了大学军训生活。
她每天早出晚归,一个不落地打卡了所有的著名和非著名景点,认真履行了游客的职责。
从卢浮宫到凡尔赛宫,从尚蒂伊城堡到奥维尔小镇,从巴比松到吉维尼,四个人严格遵守方梨的行程规划,来了场拼体力大赛。
几天之后,时愿呆坐在大床上,愁眉苦脸地揉着小腿肚,听着楼下广场款款流淌的钢琴曲,茫然不解:“我姐姐体力怎么这么好?行程表列得比你的还变态?”
石砚初这下也算正儿八经见识到方梨的处事风格和雷厉风行,自叹不如又心生疑虑:姐妹俩的性格为什么大相径庭?时愿为什么对方梨的各项要求毫无怨言,对他却起了各种反抗心理?
他没空深究,对着穿衣镜一一系好领带,套上马甲,叠好口袋巾,甚至别上了袖扣。他大张旗鼓地换上了整套西装,揉揉时愿的后脑勺:“还不化妆?方梨他们已经出门了。”
也是前一晚,方梨才提起今日会和谢琰在巴黎市政府再领次证。二人当时在国内领证的过程相当草率,预约好时间,揣着户口本就去了,十分钟不到便宣誓完毕,拍了张貌合神离的合影。
而在巴黎领证,他们至少得提前好几个月预约,准备公证、双认证材料,居住证明、婚俗等等,繁琐复杂。
这件事是谢琰提议的,自然由他一手包办。他每次装订材料时都忍不住揶揄:法国人办事效率简直了,一套流程走完,说不定大家都分手了。
方梨没空参与筹备工作,只对着一沓厚厚的文件皱眉:究竟是领证还是答辩?这么复杂。
二人没挑日子,更没翻黄历,只选了一个不用做科研的周六。没成想歪打正着,多了两位重要见证人。
时愿穿着前一日着急忙慌去老佛爷购置的礼服套装,外面裹了件玫红色羊绒大衣,喜气逼人。她和石砚初并肩坐在市政厅大厅的第一排,无奈发现那对新婚夫妻竟穿着再简单不过的卫衣、牛仔裤和运动鞋,衬得他俩反倒像是下一对领证嘉宾。
市长代理人操着让人脑袋发懵的法语,叽里咕噜讲了好几分钟,期间不停询问两个人问题。
方梨和谢琰则站得笔直,双手置于身前,一眼不眨地看着代理人,有问必答。
签字、演讲、撒花。
时愿连放了三个小礼炮,眼泪随着礼花同步纷飞四溅。她直到此时此刻才彻底安心,真正认可了方梨的选择和决定,她没来得及了解更多婚姻的秘诀,却领悟到所有关系的底层逻辑无非是两点:理解和包容,如果可以的话,再多一点爱。
那天下午,天空罕见地放蓝了。
四个人不畏寒风,各租了辆自行车。他们沿着塞纳河,途经法兰西学院、协和广场,奔着铁塔的方向骑。
时愿和石砚初被束手束脚的衣服拖慢了速度,逐步落于人后。或许是穿得太过正式,又或是因为二人脸上同时洋溢着难以言表的幸福,他们时常赢得路人的侧目,偶尔还会听见几声呼喊。
时愿听不懂法语,猛蹬几圈追上方梨,“那人在喊什么呢?”
方梨转过头,笑容灿烂:“祝你们新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