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沼
生活费并不太够,闻祈没在海城待太久,第三天就回去了,躺在车库的板床上睡了几天大觉,赵永伟三番四次来找他出去玩儿,闻祈不太想搭理,跟他打起来好几次,因为赵永伟有心脏病,闻祈没太下死手,最后一次赵永伟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说他真是突然发神经,分不清敌我,拳头落在兄弟身上,说他是叛徒。
谁跟他是兄弟?闻祈只冷笑一声,不予理会。
期间邓林卓领着小马回来过几次,小马别的事情都很迷糊,但就是记得下雨天要去翻花坛的土捉蜗牛,像是已经形成了身体记忆。
江稚茵留下的那串蜗牛风铃已经被闻祈摔碎,马世聪在串新的。
一个说不利落,一个看不懂字,闻祈跟他没法交流,只是偶尔听见傻大个碎碎念,说要用新风铃跟知音换小零食。
听得多了,闻祈也渐渐被感染了,居然又开始幻想,要是真的有一天她会再回来呢?
再不济,他总能考上海城的大学,到时候还是有机会再见的。
总之不能以现在这般颓废的模样去见茵茵,她会讨厌。
从市井里爬出来的人,很会看人眼色,他把在台球厅打工的钱拿出来,拜托邓林卓老爸又去找了职中认识的人,保住了他的学籍,在老师面前只说是耳朵的问题,其它的再也没有多说。
再往后的一年里,闻祈重新补了学校的课,晚上要通宵打工存钱,还要上发音课,有的时候握着笔突然惊醒,擡眼瞥见马世聪挂在车库大门上的风铃一晃一晃的,就又开始发起怔来。
半夜里会突然很想抽烟,压在人身上的事情也多,闻祈开始咬手指,尝试掩盖以前那些陋习。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夜以继日地写题、练发音,才能做到如今这个水准,参加滨大附中的入学考,破格被转进去。
从孤儿院到滨大附中,闻祈花了十二年才走到她面前,在高三那年经过她窗前,伸手扶住她将要晃落的玻璃鱼缸,瞥眼与她对视两秒时间,实则一眼万年。
他花了很大气力去忍耐,去装作不动神色地勾引,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经历了这样辛苦的人生,才得偿所愿。
……但如今,一切都搞砸了。
没有事情会一直保持缄默,闻祈早该想到他会有这么一天。
江稚茵彻夜没有回家,闻祈安静又偏执地打她电话,一直打到手机没电也没能拨通。
那时候江稚茵正焦头烂额,知道江琳住院手术以后,赵永伟还来了一次。
江稚茵看见他就心烦,也没摆出什么好脸色:“再怎么说我妈也给你奶奶付了不少医药费,你可真是有良心,就这么恨她?”
赵永伟沉默几秒,但还是一副不屑的样子:“我恨她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了,是我把她气得住院的吗?”
他把自己撇得干净:“你的好妈妈难道不是因为你和你的狗男友的事情气得突发心脏病的吗?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讲了实话。”
江稚茵一夜没睡,这个时候精神十分疲惫,也无力再跟他吵架,只让他快点滚蛋,江琳不会想见到他。
“如果你只是无聊到专程来医院说这些风凉话的话,可以滚了,没人想理会你这样跳梁小丑的行为。”
赵永伟嗤笑一声,扯了扯嘴角又说:“我没那么无聊,我找同事借钱把奶奶的手术做完了,江琳之前给我的钱还剩五万,我转回去了,没你电话,就专门过来跟你吱一声。”
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知道她不待见我,我也懒得认她,这事儿……随便你信不信,我没想故意挑事,我们以后就当不认识,谁也别招惹谁了,我当没她这个妈,她也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
江稚茵不想理他,赵永伟也懒得自找没趣,说完就摁电梯下楼了。
江琳当初林林总总给赵永伟奶奶打过去二十万,现在只转回来五万块钱,手术费还差不少,半夜里不好打电话询问,现在天亮了,江稚茵想打电话问问比较好的朋友,摁了好几下开机键才想起来手机早就没电了。
她找护士借了充电器,一开机又是几百条未接来电,最后一条是凌晨五点发给她的消息,闻祈说他会在她家楼下等她。
江稚茵指尖停顿一下,匆忙回了消息过去:“别等了,我这几天都得在医院待着,等我妈情况好一些了再说。”
回完闻祈的消息以后,她又点开了卓恪方的对话框,问她有没有成蓁的联系方式,在江稚茵能接触到的人里,成蓁是最顶层的人了,这点钱对她来说应该不是问题,江稚茵只想着先给妈妈把手术做掉,然后再想办法还成蓁的钱。
成蓁现在应该正在忙,江稚茵尝试去给她打电话也没有接通,她把手机扔在一边,两手扶额长声叹气,拇指用力挤压着太阳穴。
陈雨婕到医院来找她,让她先回去休息:“阿姨这边我帮着看看,这样着急下去你身体也撑不住的,先回去休息一下。”
江稚茵疲惫地塌下肩膀,陈雨婕又劝她:“起码回去睡几个小时,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来。”
她点头允诺。
揣着钥匙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江稚茵发现闻祈还在那里,表情寡白,现在天气正热,他甚至都没往阴凉地里躲,头发被照成金色,皮肤白得不像话。
闻祈的背挺得很直,肩膀却往下塌了一点,手指虚虚握成拳,侧目看见江稚茵,也没说话,只是稍微侧了下身子,嘴唇被轻微抿住,平静得吓人。
单元楼底下只有几个出门锻炼的大爷大妈,没什么人,闻祈的身影就显得极为突兀,他侧过身子面向江稚茵,笔直站立着。
江稚茵清了下嗓子,叫他上楼坐一会儿,闻祈低着睫毛“嗯”了一声。
一夜干渴,她一上楼就接了一大杯水喝下去,闻祈盯着面前一杯凉水没有动,眼眸深深,面色安静得不像话,只提了提唇角,问她:“阿姨身体怎么样了?”
江稚t茵回答他:“突发心脏病,要做手术,我正打算问成蓁借一笔钱。”
闻祈思忖几秒:“需要多少?我手上有些钱。”
她以为闻祈只是勉强说这话,因为之前就一直看他不停兼职,也没有父母支持,手上应当是比较拮据的,江稚茵也不想要他的钱,于是婉拒:“不用了,以后毕业后实习租房什么的还得用钱,你先自己存着吧。”
“我卡里有一百多万,有一部分是之前福利院的拆迁款,王奶奶留给了我,这些年我自己陆陆续续也存下不少,你先救急给阿姨手术。”
他指尖搭在膝盖上,下意识又咬起舌尖,想通过这种方式做一点补救。
江稚茵轻轻放下杯子,一直没说接受,闻祈眼眸暗了一瞬,用指甲扣弄着沙发上的枕头,在上面留下几道月牙的甲痕。
“等手术做完,我再去跟阿姨解释。”他终于提起这事。
房子里的东西堆得杂乱,还保持着昨天与赵永伟对峙时的样子,东西洒了一地,江稚茵动了动脚,踩在一页纸上,她弯腰捡起来,拍开自己作文纸上的灰,又端详好一会儿,才搁在茶几上。
“到时候我先去跟她沟通吧,你贸然过去,她可能不会想见你。”
闻祈只是从她口中听过一点江琳的事,但实际上他的感悟并不深刻,也并不会知道江琳究竟在冉清岳身上栽了多大的跟头,有多忌讳他那样的人,绝对不容许江稚茵和另一个“冉清岳”在一起。
江琳自小对她百般包容,唯一严厉的就是在择偶方面,之前她就对闻祈不太满意,现在赵永伟又爆出这样的事情来……
想到妈妈那般抓狂到声嘶力竭的样子,进手术室前还捏着她的腿问她是不是一定要跟闻祈在一起,江稚茵的太阳穴神经就像被挑断了一样疼痛。
主要是赵永伟最后那句话正中江琳的痛处,江稚茵今年也正好二十岁,在回海城之前才跟闻祈发生了关系,江琳不信任闻祈,怕噩梦在江稚茵身上重演,这也是情有可原。
谁的妈妈都不会喜欢一个有不像样黑历史的混蛋,更何况闻祈还无父无母无人管教,只会更加让家长觉得是人品极差、很爱玩的野孩子。
江稚茵自己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这件事,甚至不知道要以什么态度和表情面对闻祈。
赵永伟说的应该不假,但她至今确实没从闻祈身上看出曾经的影子,也从未见他抽过烟。
她一边觉得不能以一个人的过去全盘否定他,一边又因为被隐瞒欺骗而失望。
江稚茵真的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以前的第一感觉才是对的,她从来看不清这个人的真实面目,闻祈只让她看到他愿意展现出来的漂亮羽毛。
“所以,不会分手,对吗?”闻祈刻意把声音放轻了问,江稚茵看着他的双眼,里面一片枯槁,他却在努力地假笑。
刚张了嘴,还未发出声音,搁置在桌面的手机就响起来,成蓁回拨了电话过来。
看见来电人,闻祈的唇角降了回去,神情一片冷冽。
兴许是真的没做过几件好事,老天见不得他好,这种时候跟他开起玩笑来,闻祈简直想笑。
看来没有一件事情能被他瞒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