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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鱼入沼 正文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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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沼

    “没有了。”她因为感冒,嗓音发沙。

    闻祈的表情僵了一下,反问了一句:“什么?”

    江稚茵抓了一下被子,认真地告诉他:“那些东西没有了、找不回来了,你也没必要再想着要怎么变回之前的样子,做你自己吧,反正以前也是装给我看的不是吗?”

    她轻声:“我已经不相信你了。”

    夏天实在是好热,像把人锁进蒸笼里,要榨干身体里所有的水分,连带着情绪也像气泡一般膨胀起来,江稚茵觉得屋子里闷得喘不上气,与闻祈的身体接触也让人感到如针尖穿刺毛孔一般疼痛。

    避开闻祈显得沉重的视线,江稚茵重新躺下,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药也已经吃了,你走吧。”

    闻祈又在她床边站了一会儿,双手垂下去,安静了好一会儿,关门出去了。

    房子里又没有人了,江稚茵吃完药窝在床上,意识不太清晰,睡了过去,迷迷糊糊的时候感受到一股热风迎面吹来,吹得人心底满是燥热,像是已经枯死的荒草地又冒出成片的草芽一般,带来微弱的痒意。

    江稚茵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睁开眼睛了,眼前如同起了一片浓雾,只看见一个模糊又毛茸茸的脑袋抵在自己手边,短发戳刺着她的手指,衬衫被风推着贴上他的脊背,领带也晃动起来。

    只有待在江稚茵身边的时候,闻祈觉得自己稍微能睡一下,但他需要在江稚茵醒来以前就走,不然会被更加厌恶。

    窗外传来“叮铃铃”的声音,江稚茵的意识像乘着船一样溯洄到好久好久之前,那时她趴在窗台上,头顶是风铃,被夏风一下又一下地撞击得发出轻微的声音。

    长长的头发飘啊飘,快要和窗外的长草纠缠在一起,江稚茵被晒得暖洋洋的,即将睡沉,闻祈在耳边一声声唤她“茵茵,茵茵”。

    她明明是闭着眼的,但也许眼睛也是皮肤的一部分,也会因为感冒而发热,眼泪就是它的汗水。

    “……怎么老是你在。”江稚茵无法得知自己有没有梦呓出声,只感觉眼前灰暗了一下,长长的影子被斜阳投落在她身上,一直延伸到对面的白色墙面,影子的头发被风吹扬,像十几岁那年被他关在玻璃罩里垂死挣扎的蝴蝶。

    闻祈又探了一下她的体温,江稚茵紧紧闭眼,嘴唇张着喘出热气,无意识地用额头去贴靠他的手掌。

    药效起了,又在被子里捂了一身汗,江稚茵的体温降了一些,不那么热了。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有意识的时候天都黑透了,江稚茵慢吞吞坐起来,身边空无一人,额头上的湿毛巾一下子掉下来,她迟钝地反应了好一会儿,盯着那块毛巾,突然听见又铃声。

    窗户上多了一串让人眼熟的风铃,绳子断掉好几处,又被人重新系起,上面还留有胶水的痕迹——小时候被摔碎的风铃,以一种极其艰难又丑陋的方式被拼凑起来了。

    江稚茵缓缓呼出一口气,又看了眼手机,时隔这么久,闻祈给她发了消息,只有四个字:“记得吃药。”

    她动了动眼皮,没有回复。

    “……”

    /

    七月份的时候,天气正式热起来,早上五点天就亮透了。

    为了避免再感冒,江稚茵在室内得穿一件外套。

    上午下午各开了一次会,组长说合作的项目基本落地,再测试几遍功能就能正式上线了,他笑呵呵地拍着几个实习生的肩膀,说这也算是他们走出校门做的第一个正式的项目,晚上可以好好庆祝一下。

    江稚茵第一次和这么多领导同事一起聚餐,秉持着不出风头的原则,想着没人cue她就一声不吭。

    组长又接了好几个电话,叽里呱啦地谈了一通,说还约了合作方的几个朋友一起庆祝。

    “这年头谁不需要点人脉关系,能多认识几个高层,不管是哪个公司的,对你们新人不是都很有好处嘛?以后跳槽也方便。”他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说完又做了个“嘘”的动作,“就跟你们说点真心话,别到处嚷嚷啊。”

    孙晔忙点头称是。

    “他们那边人挺多的,咱分两桌吧,男同志一桌女同志一桌,都自在一点儿,今天我请客。”

    听到这话江稚茵反而松一口气,想着分桌实在再好不过了,要是闻祈也来的话,坐一起也尴尬。

    江稚茵这个组里就三个女生,对面又过来几个,差不多刚好能围坐一桌,只不过大家都不太熟,一时间很难聊起来,都客客气气的。

    隔壁桌上倒是聊得很起劲儿,声音也大,江稚茵瞥了几眼,看见有人劝闻祈喝一杯,被他淡然推拒了。

    孙晔也频繁往闻祈那儿瞄,那眼神很复杂,像探究也像嫉妒,总是没什么太好的心思,孙晔看见他就心口堵得慌,喝了好几杯酒,玻璃杯重重敲在桌面上。

    桌上觥筹交错的,也没什么人注意他这个小实习生,孙晔喝得有些上头了,还冒了几个酒嗝出来,他磨一下牙齿,突然开始骂闻祈:“你还真挺不识好歹的,茵茵那么好的人——”

    闻祈脸色阴沉下去,黑漆漆的眸子却含笑睨向他,没耐心听他把话说完就打断:“跟你说过了不要这么喊她了吧?你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

    孙晔愤愤不平:“你都不是她男朋友了,凭什么还管我怎么喊?”

    闻祈掀着眼皮看他,眼神漆然瘆人,虽然没有说话,却莫名使气氛变得可怖起来,顷刻间从一派温和转变为恨不得刀掉他一样怨气冲天。

    他不知道怎么突然被噎了一下,转头又抿起酒来。

    在座的有几个都是老酒鬼了,初出牛犊的年轻人根本喝不过他们,孙晔不太敢像闻祈那样直接拒绝,实际上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但还是得硬着头皮喝下去,最后实在忍不住,跑去厕所吐了半天。

    原来这就是打工人的应酬……

    他从厕所出来的时候,看见闻祈正微微弯身在洗手台那边洗手,洗手液的泡沫覆盖住一些细小的疤,孙晔想去漱个口,从镜子里瞥见闻祈安静的眼神,他没搭理他。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洗手间出来,先后从江稚茵背后走过,孙晔走路还是有点不稳当,晃晃悠悠地就要撞到江稚茵的凳子上了,闻祈朝这边投过来一眼,蹙了下眉头,大力把人拽开,江稚茵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闻祈正站在她旁边,虽然眼睛看向了别的地方,但话却是说给她听的:

    “被一点儿酒精就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货色,也亏你这么喜欢跟他待在一起。”

    孙晔虽然脑子喝得蒙圈了,但耳朵可没有,他都听见了,开始横起来指责他:“说谁被酒精迷得分、分不清路呢?”

    闻祈嗓音讥讽:“这手段连我都觉得低劣,你也好意思用。”

    孙晔脸红得滴血,支支吾吾地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那么宽的路,偏偏走着走着就往女生桌子那边靠了,这样的小心思,没人比闻祈知道得更清楚了。

    他懒得废话,扯着人的衣领把孙晔拎起来,一副嫌恶的样子。

    江稚茵刻意忽视他,转而去叫孙晔的名字:“孙晔你还好吗?要不要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啊,你这都喝得不省人事了吧?”

    晕着的那个嘿嘿笑,拎着他的那个倒恨自己现在这么清醒,恨自己戴了个助听器,还不如听不见得好。

    闻祈连表情都维持不住,他怔住,僵硬地把头偏向江稚茵的方向,看见她还给孙晔递纸,嘀咕着要打电话给他爸妈。

    血液都要停止流动了,细胞像死了一样,他左眼已经没剩什么视力了,但双眼紧紧黏在江稚茵身上的时候,那股窒息感又从四肢百骸渗透进来。

    好痛。

    又不知道是先从哪里开始痛的,也许是骨头,也许是哪一寸皮肉,被穿透的那些孔洞,被咬烂的手指……又或许是眼球、损伤的耳膜,总之身体痛得他发不出声音了。

    以往他恋痛,觉得那是一种感知存在的方式,疼痛会带来多巴胺。

    但现在完全没有,只剩下疯狂叫嚣的念头以及心脏蚀骨的痛意,要灼烧掉人的理智了。

    又是这样。闻祈颓恹地想。

    无论别人做了多讨厌的事情,江稚茵都能不当回事,可是这个规则偏偏在他身上不适用。

    偏偏只对他这样狠心。

    他的大脑突然断掉一根弦,近乎只剩身体本能在逼促喉咙挤出机械的声音:“你没看出来他故意的吗?”

    江稚茵:“那不是跟你一样吗?”

    她还在翻找着手机里的电话号码,江稚茵不记得有没有存过孙晔家人的电话了,许还得找以前的同学问一下。

    江稚茵还在低头翻着电话,闻祈久久注视着她,一动未动,脸色越来越阴沉,孙晔领口的衣服都被他抓皱了。

    她指了指旁边的凳子:“你把他放在那边的凳子上就行。”

    “然后呢?”闻祈平静问,“你要送他回家?”

    像以前在ktv那次送装醉的他回家一样?

    江稚茵还记得那天发生过什么吗?明明知道孙晔心思不纯,还送他回家?

    挨得近的几个人的视线在她们三个人之间游离,一个个都好奇得不得了,却只能努力假装不在意。

    旁边那桌的导师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王樊,向他打听着:“闻祈怎么回事?平时不见他这么莽莽撞撞的。”

    王樊只能讪讪尬笑一下:“那边的女生好像是他女朋友……闻祈自己说的。”

    但现在怎么看都是已经分手了的样子,估计是人家姑娘想分,闻祈没同意,所以还在纠缠……吧。

    他也不敢说太多,只能一个劲儿往嘴里塞东西,用食物堵住八卦的心。

    而那边的气氛仍旧尴尬,像是在上演什么狗血三角恋。

    听见闻祈的话,江稚茵的手指停滞一下,她咬住舌尖止住话语,暗暗告诫自己这次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又像以前那样稍微被钓一下就上钩。

    她的眉毛往下耷了一下,很轻声地说:“那也和你没关系了吧。”

    闻祈最怕的就是这个。

    一个比他的履历更干净的人,复刻着他的手段,对江稚茵实施接近。

    因为他曾经成功过,所以更害怕菀菀类卿。

    但他现在不能置喙任何,因为已经失去那个身份了。

    因为江稚茵不会开车,最后还是组长叫了个代驾来,顺道送了孙晔一程。

    孙晔的酒量好像一直不见增长,属于又菜又爱玩儿的那一款,烂醉如泥地被几个人拎上车,临走时还扒着车窗想跟江稚茵说什么,结果看见站在她身后的闻祈,就跟被什么东西无形地堵住了嘴一样,好像最后自己也忘了要说什么,跟着车一起走了。

    因为聚餐的事情,江稚茵今天就没和成蓁一起回去,这个点儿得自己打车回家了,店门口聚着零星几个人,有人喝多了正扶着电线杆呕吐,几个同事路过以后跟她打了招呼,江稚茵说了几句客套话,继续在门口等车。

    闻祈从刚才开始就失去了表情,路灯薄薄的光照射在他眼底,像一团暖黄色的雾气在漆黑的夜里渐渐升腾膨胀,他眨动一下眼睛,看向江稚茵,对方正回着手机上里消息,长而软的发尾垂落在肩头,鼻尖和唇峰都被手机的光线染亮。

    屏幕里显出来的消息列表很长,他的应该已经被删掉了。

    闻祈觉得胸口好闷,缓缓透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