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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鱼入沼 正文 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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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沼

    江稚茵的手像被粘住了,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手背皮肤还能感受到他鼻息之间的热气,一点一点如云雾一般扩散开来。

    她的皮肤开始打颤,惊慌地一下子把手缩回去,半撑在床上,指尖那点湿润也被她擦在床单上。

    江稚茵迟疑着猜出一个名字:“……闻祈?”

    他没有说话,很慢地撑起身子,捏着她的肩膀往下摁,江稚茵的脑袋又压回枕头上,双眼看不见一点儿光亮,触感就变得清晰。

    闻祈的膝盖卡进她的两股之间,声调拉得平平淡淡,但颇有种风雨欲来的趋势:“你爸爸问了我好多次。”

    “他能问你什么?你们不是在谈工作?”

    闻祈的手指先是慢吞吞又极尽撩拨地轻拽着她的一缕头发,指尖转而滑到脖子周围的皮肤,又滑到她下颌,上移到嘴唇上,力道轻得像羽毛在刮。

    “问我,这个年纪的人难道不就是应该多接触异性吗,他说对方条件很好很好,问我,为什么你会不愿意去呢?”

    音调愈来愈轻,从他平静的嗓音里简直听不出一点儿外溢的情绪,只感觉到危险一点点散出来。

    “真是问错了人。”他短促地笑出一声,“居然会问我……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心到底会交给什么样的人。”

    江稚茵感觉到自己的唇被他的指尖重重摁住,闻祈低低吐字:“你们父女俩说话都很讨人厌。”

    她觉得现在的姿势很不合适,擡了擡胳膊把闻祈的手扯下去才有机会说话:“觉得我说话讨厌你半夜里还爬上我的床?”

    刚说完,她感到肩上一重,闻祈低着头,前额一下一下撞击她的肩膀,柔软的短发若即若离地碰触着她的耳朵。

    “你小时候很讨人喜欢,兜里的糖、曲奇罐子里的钱,我永远比别人多一份,但现在不是了,我求都求不来。”

    曾经他还会不屑于自己比别人多出来的那五角钱,现在想要了,那五角钱却怎么也求不回来了。

    待遇甚至还不如孙晔。

    闻祈侧了下头,看见床头柜上摆着的那枚紫色蝴蝶胸针,眼底静若寒潭,他盯了几秒,骤然腾出一只手,下意识想把他送的东西摔掉,指尖将要触碰到胸针的时候,又听见江稚茵的声音:

    “那怪我吗?以前给你的时候,糖你不吃、五角钱你也不要,我不给了你又找我拿,闻祈,怎么那么贪得无厌啊?”

    闻祈的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垂落,最后又缩回她身边,将她抱得更紧。

    “……别说了。”他的声音闷在肩头,“我很疼。”

    江稚茵心说这个人说的任何一个字都不能真的听进心里去,但还是没忍住心颤一下。

    可能是听见她的房间里有说话声,成蓁踱步到她门外:“还没睡?”

    江稚茵慌了一瞬,把闻祈往旁边推,但这人岿然不动,卡进她腿间的膝盖绞得更紧,牵制住她一条腿,江稚茵不停对闻祈做“嘘”的动作。

    这个时候绝不能发出声音,直接装没听见说不定成蓁自己就走了。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江稚茵以为成蓁走了,松掉一口气,皱眉用气音赶闻祈:“相亲我是不会去的,你今天来我房间就是想听这个答案吧?听完了就回去。”

    “我要去霖城一个月。”闻祈还在说话,“至少答应我,这一个月里你不要见——”

    还剩最后一个字没说完,门突然被打开,江稚茵看到一点薄薄的光线,成蓁站在门口,嗓音沉沉:“叫他滚出来。”

    她僵住身子,呈半躺的姿势,闻祈还伏在她身上,垂下的乌发掩住寡淡的神情。

    江稚茵侧头,擡起双手表明自己什么也没做,对成蓁露出一个苦笑。

    好了,现在才是有嘴说不清,有种在自己家里被抓奸的羞耻感。

    闻祈被成蓁赶出去,叫他滚回自己房间好好待着,在他面前把江稚茵房间的门锁上。

    江稚茵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成蓁搬了个凳子坐在她床边,把江稚茵逗笑了:“你在这儿坐一晚上守着我?”

    成蓁挺严肃:“你还能笑?说真的,要是你烦他,直接跟爸说一声,保准你俩这辈子都见不着。”

    江稚茵张了张嘴,支支吾吾:“也不用这样吧,我跟他也不是仇人。”

    她低下眼睛:“而且,要是跟爸说了,他怕不是要逼死闻祈?”

    “他不是仇人,那他是什么人?”成蓁幽幽道,“能大半夜爬上你床的人?”

    江稚茵尴尬偏头,扯了一块被子遮在脑袋上:“他就这样的风格,但会有个度的,不会太过火,不然我不就直接叫人了?”

    “……”成蓁无言一瞬,“你就吃他这套吧?”

    “……没有。”

    成蓁扶额叹息:“咱家算是完了,尽往家里带狐貍精了。”

    她还挺纳闷的:“之前还说恨死他了再也不要见面了,这又发生了什么你就变了?”

    “我也不知道。”江稚茵捂着脸上的被子,做了几个深呼吸喘气,“其实我认真思考过,当时那么生气,不是因为那些不痛不痒的小孩子时期的日记,我只是从这诸多事情里提炼出一点,他跟我在一起可能并不是因为爱,我喜欢上的好像也只是他摆出来的一个漂亮的木偶。”

    “可能是出于小时候养成的执念,可能是欲望,或者像你说的,是因为我身份高了、有钱了,总之好像不是因为爱,我总是觉得,爱或喜欢都是坦诚的。”

    “所以我不相信,世上会有人一边撒谎一边爱人,不相信撒谎是为了更好地维系一段感情。”

    江稚茵掀开脸上的被子,挪着身子靠坐在床头,直到现在都不太懂:“而且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喜欢的到底是真的他,还是假的他,所以之前他这么问我,我都答不上来。如果我喜欢的也不是真实的他,这感情就好假,虚无缥缈的,他每天焦虑得不行,担心怎么继续装下去,我天天疑心他怎么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变来变去、阴晴不定,大家都好累。”

    成蓁认真听完,又反问:“那你现在看到你想要的真实了?”

    空气静默良久,江稚茵缓慢眨动双眸,擡了擡手,伸出两个指头比了比:“一点点吧。”

    “有矛盾还是很需要沟通的,我不想他跟我解释的时候我固执己见地不去听,这样有可能错过很多彼此之间敞开心扉的机会,所以每次他找我,我会尽力做到心平气和,大家一起把想说的说完,提出各自的诉求,寻找解决方法,或妥协或坚持。最后可能能磨合好,可能不能,那只能顺其自然了,至少我在这段过程中证明我已经尽力。”

    在各种人际交往中,总是会发生这样那样的摩擦的,人生下来就像是刚出厂的零件,可能在边边角角的地方还带着毛边,在和别的零件嵌在一起的时候被那些毛边所刮伤,但又会在长时间的交往中磨平,最后找到自己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没有谁生下来就是绝对完美的恋人,江稚茵也不是,都是在逐渐改变自己的想法的,大家都太年轻,冲动就爱了、冲动就气得分手了,回头再想想,矛盾都是早就积累下来的,只是到了那个爆发点上。

    两个人多多少少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闻祈人格中有不小的缺陷,而她直接忽视他的缺陷,在他明里暗里表达出他的患得患失时,江稚茵没当一回事。

    江稚茵把自己都说困了,裹了裹被子,闭上眼睛,声音小得要被吞进喉咙里:“其实,我和他都不想过早放弃,都在改了……”

    她看见了闻祈不完美的地方,闻祈也看见她的,能接受就能和好,不能接受就和不好。

    但是大家都抱着想往前走一步的念头,所以还是希望对方眼中自己不完美的那部分能够小一点、再小一点。

    成蓁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情感问答,摇了几下头,叹出一口长长的气,心说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哪里会考虑这么多。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她那个时候完全没想过要稳定地跟谁谈恋爱吧。

    这天晚上的事,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瞒了下来,闻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没人发现,早上阿姨一敲门,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早饭还是她们三个人一起吃的,电视里播着新闻,是成国立的习惯。

    江稚茵正琢磨着怎么跟他再提一遍自己要搬出去的事,成国立一大早就开始喝茶,然后率先开了口:“别一直偷偷观察我了,我还是那句话,你好歹跟人家见一面,我就同意你搬出去跟养母住。”

    成国立最后还是退了一步:“没谁说就一定是相亲,见了面就要发展,你就去当交朋友一样聊两句,要是你没走丢,现在保不准跟人家关系多好,又不是催你谈恋爱,抗拒什么?”

    成蓁想为江稚茵说两句:“何必非得——”

    成国立横她一眼:“她不去就你去。”

    “那还是辛苦妹妹跑一趟吧。”成蓁的话拐了个弯,假笑一下。

    江稚茵:“……”

    成蓁偷偷给她发了个消息:“没办法了,我毕竟谈着呢,不好做这种事,再犟,老头子又得催我分手了,烦得很。”

    江稚茵回她一个微笑表情包。

    成蓁:“反正闻祈这个月不是都待在霖城吗,你去见面他又不会知道,见完也没有以后了,对吧?”

    之前两人约定好互帮互助,成蓁也为她解过几次麻烦,她怎么也得回报一下,在挣扎好久以后,江稚茵关了手机,还是应了下来。

    好歹现在做到互帮互助了,也能把江琳接到海城来一起生活了,免得她老担心。

    就是不能让闻祈知道,不然事情一定会变得很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