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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回小时候。◎
一觉醒来,江稚茵发现自己手脚都跟泡缩水了一样。
她怔了一下,立马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坐着居然跟躺着没什么区别,竟然差不多高。
正前方是一个很大的窗户,江稚茵脚冲窗户睡着的,身下是一层凉席,外面噼里啪啦地在下雨,雨水从大开的窗户往里渗,落在距离江稚茵小脚外两尺的地方。
不对。
她不是昨天跟闻祈吵架分手,跑回妈妈家哭了一天哭睡着了吗?怎么做梦梦到这儿来了……
通铺上没有人了,只剩江稚茵一个人睡着,头发乱糟糟的,想往床下爬,但脚够不着鞋子,两条短短胖胖的萝卜腿在空中扑腾了一下,又被人接住。
王奶奶讶异着:“怎么也不喊一声?可别摔着了。”
江稚茵被抱下床,奶奶给她把小凉鞋穿好,她原地站了好久,奶奶的头发这时候还没全白,只有发根开始冒白,身子也还硬朗,两只胳膊上为了做事方便,套着大红色的袖套。
她瘪一下嘴,突然开始哭,老人有点猝不及防,还是耐心地哄:“昨天来的时候就哭了好久了,你的裙子脏了,奶奶给你洗了晒在院子里了,干了再换好吗?”
现在她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一些好心人捐的,江稚茵本来那件很漂亮的裙子是走丢的时候穿的,后来沾得都是泥巴,有的都洗不掉了。
江稚茵抱着她的腿哭了一会儿,又擦擦眼泪,想着自己这难不成是回到了刚被收到福利院的时候?
王奶奶用热毛巾给她擦脸,门口探出几个脑袋,大聪明被压在最下面,扛着上面的大林和小雨。
江稚茵看过去一眼,他们就撒丫子跑掉了。
“外面在下雨,不想出去就在屋子里待着吧,可以喊小朋友来陪你一起玩卡牌或者积木娃娃什么的,都在那儿呢,自己拿着玩儿,啊。”
江稚茵点头,王奶奶招招手把外面几个人叫进来,嘱咐着:“茵茵刚过来,你们要跟她做好朋友,知道吗?”
大聪明点头点得最勤快,小雨身子差,不乐意动,只眨着眼睛看着。
大林不大认识人,也不主动搭话,等奶奶走了,就两手揣着兜要往外走,大聪明亦步亦趋跟上他,问他要做什么,大林就胡说:“我去后院看看我养的花生。”
小雨看看大林,又看看江稚茵,也不知道要不要带上她,江稚茵擦了一把脸,快步朝她跑过来:“等一下我,我跟你们一起!”
走到门口的时候,江稚茵看见搁在门口那把红色的伞,她怔了一下,伸出去拿伞的手突然停滞了。
完了,这把红色的伞好眼熟,难道就是她第一次遭闻祈“暗算”那天?
按照他日记里的说辞,闻祈这个时候会故意出现在后院的花坛里,把人引过去打他,然后心善的“茵茵”会跑过去为他出头,自此被缠上。
在江稚茵的记忆里,她昨天才跟闻祈哭着大吵一架,因为自己被欺骗的事而恼怒,这个时候对闻祈的怨气颇重,下定决心不会再理他一眼。
于是她利落地拿起那把伞,一转头发现前面那三个人压根没等她,已经跑得很远了。
这段记忆实在太久远了,江稚茵早已经记不太清福利院这院子的构造,也摸不清楚大林种的花生到底在哪儿,她半推半就的,从右方绕过去,果然看见熟悉的花坛。
江稚茵两只手捏着那把伞,雨滴重重击打在她的伞面上,左前方用瓷砖围成的花坛那边为了三两个人,为首的那个拽着闻祈的衣领,谁都没打伞,他的衣服和头发湿了个干净,贴合着他的侧脸。
因为营养不良,闻祈比其它小孩要瘦很多,但是个子高,兴许是基因的关系,裤子和袖子都短了一截,被人推到花坛的湿泥里,掐着脖子被打。
从一派丛生的绿植里,江稚茵远远看见他的眼睛,如记忆里一般,没什么生机,只有虚无缥缈的一片黑,瞳仁大,显得吓人,花坛里的枝干在他颧骨刮出破口,他直勾勾盯着江稚茵的方向。
以往她把这视线看作“求救”,但现在这具身体里的江稚茵明白,这只是闻祈为了攀附她、利用她的手段,那眼神并不算求救,仅仅是他惯用的,装可怜被保护的技俩。
江稚茵捏着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擡步,没有动,闻祈便又被打了一圈,她听见他细小的闷哼声,捏了捏伞柄,像没有看见一样,继续笔直往前走。
她走到拐角,把自己缩在墙后面,捏着伞把转了几个圈,看见大林和小雨他们三个人正蹲在几个小花盆前面,看那刚刚发芽的花生苗,大林非常自豪:“果然是我种的花生长得最高!”
江稚茵踱步几下,心说她生气归生气,不想被利用也正常,但是任由闻祈在那儿受欺负是不是也不太好,他现在这阶段的身子差得不行,真是风一吹就要断,耳朵听不见,还把哪儿的骨头搞折了要怎么办?
这么想着,江稚茵看了三个人一眼,挑了最好哄的大聪明说话:“大聪明,我跟你说个好玩的。”
大聪明在跟她不熟之前,最听大林的话,大林给他一个眼神他就犹豫不前了,江稚茵就使出绝招:“我知道哪里有巧克力,王奶奶告诉我的,你想不想吃?”
“想想想!”大聪明丢下他的花生苗往江稚茵这里跑,江稚茵跟他说悄悄话,怕他听不懂,还重复了好几次:“那边花坛里有人欺负人,他们好坏的,你把打人的赶跑,王奶奶肯定会觉得你是好孩子,给你巧克力吃。”
大聪明皱皱眉:“奶奶从来不让我吃巧克力,她说我太胖了,对身体不好。”
江稚茵被噎一下:“奶奶不给你我给你,总之你去把人打跑,就一定有巧克力吃。”
“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说的。”江稚茵保证。
“你是谁呀?”
“我……我叫茵茵,别管了,反正你快去。”
大聪明愣愣点头,刚要冲过去,江稚茵记起来什么,又扯了他一把,大聪明差点跌倒。
她千叮咛万嘱咐:“他万一要是问是谁叫你去的,你千万别说是我,就说是你恰好碰见了,知道吗?”
她说的话太多了,大聪明其实并记不住,只是下意识点头再点头,然后一边大喊一声“啊啊啊”一边冲过去,说他们那群大坏蛋欺负人。
江稚茵不敢露头,就一直躲在墙角。
大聪明的体格毕竟比同年龄的孩子壮实不少,虽然智商差一点,但是还是没什么人敢跟他这样的小霸王对着干,他一过去,几个欺负人的就四散逃跑了。
江稚茵只说让他把人赶走,也没说要不要把闻祈扶起来,大聪明也不太懂,就一直站在那儿,撇着头往后面的墙角看。
闻祈沉默地撑起身子,手掌陷进泥地里,他顺着大聪明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一角晃来晃去的红色雨伞,看了两秒,再轻轻把视线收回。
闻祈说不出话,他知道就算跟这人比划什么,他也未必能看懂,干脆不指望大聪明了,自己瘸着腿,带着一背的泥巴往房间走。
大聪明任务完成,跑过去找江稚茵要巧克力,江稚茵小心翼翼伸出脑袋往花坛那边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了,才松一口气。
大聪明眼巴巴望着她,摊开两只肥嘟嘟的厚手,江稚茵吸一口气,摸摸自己的左兜,空空如也,右兜也是空的,连屁股后面两个兜也是瘪的。
“那个……”她上下左右掏着兜,“我这就去给你要,你等着。”
刚说完,江稚茵就使出熟悉的撒娇手段,一边大喊“奶奶奶奶”,一边往奶奶的屋子里冲。
她讨人喜欢,现在这小豆丁的身子又可爱,扭扭捏捏地撅个嘴说个“求求你了”,很容易就讨来一堆小零食,江稚茵给小雨他们也分了一点儿。
小孩子的性格天真,很快就被几袋零食哄熟了,大林嚼着软糖拍胸脯,说以后一定会罩着江稚茵,江稚茵也重重点头,说“好好好,就听大哥的”。
中午去最大的那间屋子里等着打饭吃,目前这里的孩子没多少,两只手都数得过来,一直都是王奶奶一个人看着,往每个人的小碗里盛饭打汤。
兴许是因为江稚茵刚来,没人知道她对胡萝卜那个奇怪的味道简直是深恶痛绝,牙齿缝里塞一点进去都要给吐出来的程度。
吃饭的位子是随便坐的,只有两个桌子,都是五人小圆桌,那边那个桌子被一波人占据,那些人上午刚揍过闻祈,当然是不可能跟闻祈坐一起的,闻祈只能坐到江稚茵这边的桌子上来。
他的衣服应该是让奶奶换过,但江稚茵不知道他有没有跟奶奶告状,看样子应该没有,因为打他的那几个人现在还笑呵呵的。
但江稚茵心底里还是不太安定,总觉得闻祈哪里是这样受了欺负不吭声的好东西,很有可能计划着下一步大棋。
她一边出神想着,一边舀一勺饭往嘴里塞,刚嚼了几下就想往外吐,奶奶看见她表情古怪,热心地过来问:“怎么了?吃到什么东西了吗?”
江稚茵含着嘴里那块很大的胡萝卜,皱着脸,挤出一点笑:“……没有呀,奶奶我有点噎住了。”
王奶奶把她的汤碗往里推了推:“喝点水缓一缓。”
“好。”江稚茵嚼了几下,艰难咽下。
她这才注意到今天午饭居然是胡萝卜炖牛肉,江稚茵捏着勺子在碗里扒拉了好几下,把胡萝卜都扒到一边,再很为难地看看王奶奶,感觉就这样扔掉也不好,万一老人多想呢?
那要给谁吃?
江稚茵捏着勺子戳了好几下碗里的饭,看看左边的小雨,她也是艰难吞咽着胡萝卜,看上去也不爱吃。
大聪明倒是什么都吃,但是离她太远了,这要怎么舀给他?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选项了。
她不可能去为难左边的小雨,也不想为难自己,那就只能为难右边的闻祈了。
他也是该,既然都存了那么坏的心思,吃点她的胡萝卜又怎么了
这是多么无关痛痒的惩罚。
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江稚茵擡眼看了看还在忙活的王奶奶,然后眼疾手快把自己撇到一边的胡萝卜往闻祈碗里舀,连一个胡萝卜丁都要撇到闻祈碗里。
闻祈看看她,江稚茵皮笑肉不笑,撒着谎:“看你多瘦,多吃点胡萝卜,防止夜盲。”
她说完就低头飞快地吃起自己的饭了,想了想又犹豫起来,闻祈现在的心智毕竟只有七岁,万一没反应过来她是因为不爱吃才扔给他的,误以为自己真的对他好怎么办?
那不是又重蹈覆辙了吗?
不行,江稚茵决心再也不要帮他了。
于是她扳过闻祈的肩膀,重新说了一遍:“这胡萝卜烂烂的,不好吃,所以给你,你吃掉。”
为了让闻祈看懂,她故意做夸张的嘴型,一个字一个字地让他看。
闻祈没什么表情,大林反而笑得捶桌子。
“茵茵你门牙上好大一根菜!”
完球,这场景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江稚茵脸一红,心想自己顶着个菜叶子跟人说了半天的话,她连剩下半碗饭都没吃完,捂着嘴噔噔噔跑去水龙头那边漱口去了,差点摔了一跤。
大聪明没太吃饱,看了看闻祈碗里堆起来的胡萝卜,满脸堆笑地过来抢:“你不爱吃吗?我可以吃你的胡萝卜——”
“嗯?”闻祈发现他要抢,发了个很重的鼻音表示拒绝,然后把自己的碗护了起来,慢吞吞地吃掉了所有的菜。
大聪明一副要被饿死的模样,拍拍肚皮,王奶奶就又给他补了一碗。
奶奶问了一句:“茵茵呢?”
小雨回答:“她去刷牙了吧。”
老人看了眼,茵茵碗里就剩下半碗饭和一点牛肉,胡萝卜都吃了个精光。
她笑笑,心说这孩子原来爱吃胡萝卜。
“……”
这阵雨下完以后,天气又恢复了炎热,现在都是各家小朋友放暑假的时间,江稚茵来这儿的时间不赶巧,得等到九月份开学了,王奶奶才能给她送进学校里去。
家里热,这个时候也不是家家户户都安得起空调的时期,江稚茵只能来来回回在凉席上打滚,把一块儿躺热了就翻个身,躺到另一块凉席上去。
小雨满头大汗跑进来喊她:“茵茵,奶奶说要给大家剪头发了。”
江稚茵吓一跳,她记着老太太就喜欢把小姑娘头发剪成锅盖样,小男生直接剃光,说那样好打理。
她平生最爱惜自己这一头长发了,因为后期成天熬夜赶课题和比赛,每次洗头发掉一大把,胆战心惊,所以江稚茵万万不能接受奶奶把她剪成锅盖头。
小雨已经被摧残过了,刘海剪到眉毛上方,头发短得只到耳垂,膨膨的像朵棉花糖。
江稚茵赶忙下床,抖着脚丫子找自己的鞋:“快快快把我藏起来,我不要剪头发。”
她一溜烟就跑了,到处溜达找个可以躲的地方,在储物室看见那个大衣柜,记得以前闻祈就会往里躲,没什么会发现,于是就跑了过去,一打开柜子看见闻祈也待在里面,怔怔看着她。
奶奶到处喊着名字,一会儿喊她一会儿喊闻祈,江稚茵晃了一下脑袋就往衣柜里爬,把门给带上。
她用一只眼睛怼着柜门缝隙往外看,奶奶四处找了一圈,拿着剪刀嘀嘀咕咕地又跑走了。
江稚茵松一口气,身子往后靠,看见闻祈了,又偏开头,誓死不跟他多说一句话。
她从衣柜里跳下去,柜门大开着,里面就被照亮,江稚茵忍了忍,没忍住,又问他:“是你自己躲进来的还是被关进去的?”
问完江稚茵才发现自己多此一举,这衣柜也没被拴起来,他从里面就可以推开,应该也是不想被剃头,所以躲进去的。
江稚茵打量着,心说他的头发确实到了该剪的地步了,前面又长又厚的,眼睛都看不见了,多影响视力啊。
算了,江稚茵哼了一声,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转身就走。
但是剪头发这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下午的时候两个人还是被王奶奶给逮住了,江稚茵挤了几滴眼泪出来,王奶奶心软了,就只很小心地给她把发尾一点小尖尖给剪了,当她要对闻祈下推子的时候,闻祈不说话,只躲。
大林和大聪明两个小光头在旁边盯着,江稚茵心说这一幕拍不下来真是太可惜了,等以后了甩他们面前让他们看看自己小时候光头是有多丑。
江稚茵还在一边偷乐,胳膊一下子被人抱住,她身子都晃了几下,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闻祈躲她后边做什么?
他死死握住江稚茵的胳膊,指了指她,王奶奶苦恼:“你想要茵茵给你剪?但是她太小了,用剪刀很危险。”
闻祈不妥协,一个劲儿地躲,江稚茵被他拽来拽去的头都要晕了。
她喊停:“好好好,我给他剪!”
奶奶:“可是……”
江稚茵笑一下:“我剪过很多小蝴蝶的剪纸的,没关系。”
等着吧,她一定给闻祈剪一个狗啃的发型,气死他。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真到下刀那一刻,江稚茵还是犹犹豫豫的,捏起他额前一缕细细软软的头发,眨了下眼睛,还是好好给他打薄剪短了。
毕竟大学的时候,刘海长长了都是自己操刀修剪的,江稚茵这点功夫还是有的。
头发下那双眼睛慢慢露出来,闻祈擡擡眼睫看着她,江稚茵愣一下神,剪刀也没继续往下落。
现在这个时候,他的眼睛好像还不似后面大家说的那样,有城府、有心计、黑乎乎一团。
现在就只是一个受尽白眼的,七岁小孩子的眼睛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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