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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懂这人怎么突然就缠上自己了。◎
夏天过去以后,天气转凉,院子里的草也不绿了,大林之前种的那点花生,后来被他忘了个干净,没活成,他还抱着花盆嚷嚷了好几天,吵得江稚茵耳朵都疼了,擡着两只手把耳朵捂住。
大林在边上叫嚷他死掉的花生苗,江稚茵在果盘里挑挑拣拣,拿了袋酒鬼花生出来吃,吃完以后擦擦手,被小雨喊出去跳皮筋。
江稚茵现在是完全不会跳的,这个时候又开始觉得无聊起来,小时候没有手机,连个小游戏都玩不上,白天就去学校里跟一群真的只有五岁的小孩一起做游戏,下午回来了还是做游戏,跳皮筋、过家家、跳房子、躲猫猫之类的游戏。
江稚茵越长大越懒,跳了几次跳不过去,也记不得动作了,就开始耍浑说不玩儿了,大林就扯着她们几个去躲猫猫。
她站在院子最大的那棵树下,垂着脑袋叹气,又想离开又不想离开,想回到自己的时间线,因为什么都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比现在丰富。
但是没有奶奶。
江稚茵只能默默继续待下去,扯着嗓子数数,数到一百以后开始找人。
这小院子里能躲的地方就那么几个,要么是在窗帘后面,要么就是在花坛后面缩着,江稚茵很快把三个人找到,她皆大欢喜地拍拍手:“找完了找完了,歇一下吧。”
大林抱着胳膊:“没有,还有闻祈没出来。”
江稚茵皱一下眉:“他也来玩儿?”
大林:“人不够啊,他闲着也是闲着,带着一起玩儿嘛。”
她刚才差不多把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闻祈还能藏哪儿去?
虽然有以前的记忆,但是江稚茵只记得一些关键时间点的事儿,小时候本来就忘性大,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她压根记不得,闻祈以前玩躲猫猫喜欢躲在哪儿她更是毫无印象,但是自己总不能明显地表露出对他的不喜,这样对其它的小孩也成了一种引导,虽然她现在对闻祈心怀怨气,但还不至于要这么虐他。
本来就有挺多人欺负他听不见,自己万一再带个头,很不好。
所以江稚茵还是任劳任怨,到处喊他的名字,认真去找他了。
她想起来之前剪头发的时候闻祈会往衣柜里躲,就去堆放杂物的屋子看了一眼,这门一直都是坏的,门锁坏了以后直接被卸掉了,也没再装过,轻轻一推就开了。
江稚茵探头探脑地看,听见里面有人声,她认出来是上次打过闻祈的几个小孩,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绳子,把衣柜的两个把手都串在一起打结。
已经不能只是称之为恶作剧了,这很欺负人,万一一直没人发现,闻祈在里面被憋死都有可能。
江稚茵张了嘴想叫住他们,还未发生就怔住,皱着眉头把嘴闭上,还是抱着自己绝不想被闻祈知道她做好事的念头,所以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跑回去,把大聪明叫过来。
她的零食攻略计划很成功,大聪明现在唯她是从,江稚茵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像上次那样,她叫大聪明去把衣柜前面的人赶跑,解开绳子的结把闻祈放出来,然后自己再去奶奶面前告一状,让那些欺负人的吃点亏就行了。
大聪明答应得痛快,两个人磨蹭了太久,那几个坏孩子都跑走了,他去解开绳结,结果弄了半天解不开,扭头又叫起江稚茵:“知音知音,我不会。”
江稚茵吓一跳,心说他这么喊不就在闻祈面前把自己暴露出去了嘛!后来才反应过来,这个时期的闻祈压根听不见,她又安心了一点,恨铁不成钢:“之前教你系鞋带的时候不是学会怎么解了吗?”
大聪明挺委屈:“好像不一样。”
江稚茵心说能多不一样,还能把绳子系成鲁班锁不成?
她跑过去看了眼,好家伙,看上去打结的几个小孩根本不会打死结,乱七八糟缠了一通,那绳子缠得比她手心的纹路还要乱七八糟。
江稚茵抽了几下唇角,知道闻祈听不见,所以敢一直碎碎念:“这破小孩怎么都这么烦人,吃自己的玩儿自己的不好吗,非得祸祸人。”
她一直盯着那绳子,也没关注衣柜中间有条缝,缝隙能往里面透光,衣柜里的人擡着眼睛往外看,从窄窄的门缝里看见她一点点身影。
江稚茵把绳结打开得差不多了,立马招招手叫大聪明过来拉着:“你拽住这一头,待会儿把这头穿过来就解开了,我先溜了。”
她再次严肃地嘱咐:“不要透露我来过,有人问你就说你路过撞见的。”
大聪明唉声叹气:“怎么又是我路过啊……”
江稚茵被噎一下,拍他一下:“又没委屈你,下次把我碗里的胡萝卜给你吃,好了,我得快点溜了,等我出去了你再打开衣柜把人放出来。”
大聪明拖长声音说了一个“好”。
江稚茵快步跑出去,缩着脖子躲在窗户下面偷偷看,大聪明最后把绳子衣柜的把手后面穿过去,绳子完全解开,他把柜门拉开,闻祈还窝在里面,额头和鼻尖都出了一点汗,但是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特别镇定,只是从衣柜里跨出去的时候脚软了一下,被大聪明扶住。
闻祈眼睫眨动几下,安静地打手势:【刚刚不是你,是谁?】
大聪明看不懂,只呆呆站在那儿,张了张嘴巴:“应、应——”
应该说什么?知音没教过他。
闻祈盯着他的嘴,只瞧见差不多的口型。
——“茵茵”。
连屋外的江稚茵都听错了,心说这个糊涂蛋突然喊她名字干什么,好在闻祈听不见,应该没什么大碍。
她见闻祈出来了,后面就没她事儿了,江稚茵转了转眼睛,又一个劲儿往奶奶那边跑,说那群孩子也太坏了,老欺负人。
她凄凄惨惨地控诉着,奶奶很严肃,说一定要好好罚他们,小时候要是不能矫正一个人的性格,后面定型了就再也改不了了。
江稚茵听得一愣,表情空白一瞬。
闻祈现在也是小时候,那是不是还有机会把他矫正好?
刚想了不到一秒,这个念头就被江稚茵挥散,觉得自己不该老想这么多,反正以后也没什么关系了,他好不好都跟自己无关,干嘛老劳神费力地去把他往上拉。
晚上躺在大通铺上,江稚茵只在肚皮上搭一块被子,没睡着,睁着两只眼睛从窗户往外看,有好大一轮月亮。
这次穿过来,她没有做那个蜗牛风铃送给闻祈,所以窗户上就变得空空如也,她看着那月亮发呆,然后长长地叹一口气。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按道理说,明年春天的时候,江琳就会来领养她了,江稚茵出了一会儿神,在心里盘算着。
这一次,好像就不能跟妈妈走了,至少要待到奶奶双腿瘫痪的那个节骨眼,如果她留下的话,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毕竟上一次奶奶身边只有闻祈,他听不见也不会说话,连个帮忙的人都找不到。
平躺的姿势维持久了,她就侧了侧身子,一转头就对上闻祈的眼睛,心里立马像被重重敲了一闷棍一样,想到他写的那些话、在未来做的那些事,江稚茵心里又一阵阵吐出酸水来。
闻祈看着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江稚茵盯了他一会儿,很认真地说:
“闻祈,这次你就去一个好点的家,我留下陪奶奶,你走了以后应该就遇不着我了,我看不见你就不会老那么难过了,这样很好。”
闻祈没有反应,江稚茵在心里默默叹一声,又把身子扭过去。
这下好了,就算闻祈在这个福利院里有想要感念的人,也只会是大聪明不会是她了,跟谁都没感情,走的时候还能利落一点。
手腕突然被很轻地握住,那手掌很热,小孩子的瘦也软绵绵的,江稚茵怔了一下,奇怪地偏头去看他,闻祈仅仅是摇了两下头,其余的什么动作都没有了。
他这次没收到江稚茵送他的那个公主的小本子,因此也没办法写字沟通,只能通过肢体语言,说他不想,他不要。
有那么一瞬间,江稚茵分不清他摇头的意思是他不想走,还是叫她不要难过。
但她终归什么也没说,转了转身子,背对着闻祈睡过去了。
身后的闻祈定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脑子里在像什么,似乎有点走神,眼睛往远处瞥了一下,最后又闭上了。
“……”
江稚茵在跟奶奶告完状以后还观察了几天,奶奶只是把几个人叫过去骂了一通,让几个小孩跟闻祈道歉,闻祈看上去没多大的感情波动,似乎欣然接受了,江稚茵还感慨他心胸还挺宽广。
结果下午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从学校回来,大家一如既往地玩儿一些小游戏,江稚茵无聊,躺在大椅子上拿了本书看。
很多书都是别人捐的,以儿童文学为主,江稚茵不感兴趣,最后还是看起百年孤独,她高中的时候兴致勃勃看过一次,这次又从头看一遍,就看得想睡觉了。
她刚打一个哈欠,大林就又来叫她:“茵茵,走,我们玩警察抓小偷。”
听着都累,江稚茵懒懒地应:“我跑不动,你叫小雨她们一起去玩儿吧。”
大林唉声叹气:“人太少了!小强他们人也不见了,院里就这么几个人,都没人陪我玩儿了。”
江稚茵“啪”一下把书合上:“小强?”
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就是欺负闻祈的那群人,一直挺皮的几个孩子,总不至于被骂一顿就蔫儿了吧。
“闻祈呢?”她突然问了一声。
大林像看鬼一样,擡擡下巴:“不是一直在你后面待着呢嘛?”
江稚茵吓一跳,立马回头,看见闻祈不知道什么时候搬着个小板凳一直坐她旁边,连个喘气儿的声音都听不见,跟个鬼魂一样飘在空气里。
她刚刚在打盹,压根没注意到闻祈跟过来了。
“你坐这儿干嘛?”江稚茵问他。
闻祈默了一瞬,突然扬起一个笑,有点瘆人,江稚茵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经验告诉她,这人一笑,准是没做什么好事。
江稚茵仔细盘了一遍,丢了书,突然往衣柜那边跑,看见那里果不其然又被锁了,绳子的结系得很巧妙,里面的人一直大哭大叫,用力捶着柜门。
大林跟闻祈都跟着她跑了过来,闻祈站在门边,神色变得沉默。
江稚茵只觉得心累,那个结她扣了半天挑不开,最后又跑回去拿自己裁纸的剪刀把绳子给磨开了。
小强几个人一下子跳出来,哭得很厉害,一边抹眼泪一边指着门口的闻祈:“你等着,我要跟奶奶告状!”
江稚茵头疼,手突然被拉了一下,闻祈就躲在她身后。
他比自己要大两岁,但是男孩发育晚,闻祈本来营养也有点跟不上,这个时候长得瘦,比她高不了几厘米,江稚茵回头的时候几乎是平视他。
闻祈双手握住她一边手腕,沉默又安静地凝视她,眼睛大,瞳仁黑,那眼神好像指望她帮忙。
江稚茵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她还得帮他做这样擦屁股的事。
在短暂地沉默以后,江稚茵开口:“奶奶在前院的水井边上,你们要告状就快点去吧。”
还在大哭的几个人一下子跑出去了,哭哭啼啼地喊奶奶,闻祈握住她的手一下子松掉,表情也没那么柔软,像是纳闷、不理解。
她错开闻祈,把裁纸剪刀递给大林,叫他帮忙放回去。
大林看看她又看看闻祈,被刚刚那一幕吓得有些发怵,木木应下,跑得很快。
江稚茵又躺回自己的椅子上看书,闻祈一路沉默,奶奶被几个小孩之间的事闹得头痛,跑过来找他,把闻祈叫到房间里教育了一顿,然后亲手把那个衣柜上锁,叫所有人都不要再碰,也不要再互相闹来闹去了。
吃过晚饭以后,一排小孩儿各自找了个桌子或凳子趴着抄写几个拼音字母,江稚茵写得很快,闻祈这时候因为耳朵的问题,没有去上小学,奶奶还想给他配个助听器,送他去特殊教育的学校,结果又被他今天的所作所为气得不行。
他没有作业,就一直盯着江稚茵,她不懂这人怎么突然就缠上自己了,真是莫名其妙。
她故意把笔画写得迟钝,把几个字写成拼音以免别人怀疑,从作业本最后面撕了一页下来,给他写纸条:
“你老nian着我干嘛?”
闻祈看了一会儿,从江稚茵的手边拿了另一个没削过的铅笔写字:
“你也讨厌我吗?”
江稚茵重重写:“非常讨厌!”
“那你之前为什么帮我?”
她视线扫过那几行字,没回,琢磨着他是怎么知道的,按理说他跟大聪明之间也没法沟通,大聪明就是想说是她指使的都没办法,那闻祈是怎么知道是自己出手的?
在她思考的这段时间,闻祈就又写:
“为什么之前站在我这边,现在又不是了?”
江稚茵心下了然,合着这人是觉得自己前几次都帮了他,以为自己也会帮他瞒着奶奶,所以做了错事以后首先来拉她的手,指望自己继续护着他?
那跟他日记里写的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想拿她当枪使。
江稚茵写得飞快:“我帮的不是你这个人,谁可怜我帮谁,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别指望我。”
她写完就收了作业本,拉上书包的拉链刷牙睡觉去了,不想再跟闻祈说话,也没注意到自己最后写的字全是连笔,连个拼音都没打。
闻祈像是察觉到她气得不得了,睡觉的时候总是烦人,抓抓她的袖子再抓抓她的头发,江稚茵烦他,甩开他的手,干脆跟另一边的小雨换了个位置睡觉,丝毫不想理他,闻祈盯着她的后脑勺,第一次开始掐自己的手。
福利院的冬天也挺难熬,王奶奶没有富裕到装空调的地步,要养的小孩也多,但是初冬的时候,要过年的那几天,小强那几个陆陆续续被接走了,奶奶说早就有人上门了,只不过谈了几个月才最后决定下来。
他们看小孩子活跃,皮是皮了点儿,主要是身体好,不像另外几个一样病恹恹的。
说完这件事以后,王奶奶又把江稚茵喊了过去,很耐心地哄她,说也有很好的爸爸妈妈想跟她认识一下,问江稚茵愿不愿意。
江稚茵这次是打算留到底的,但是也不好表现得太成熟,所以就哭哭啼啼地抱住奶奶的腿说她不要走,她就想跟大家一起玩儿,怎么都不答应,奶奶也没辙,最后只能说她再跟那边沟通一下。
计算着时间,这个年过完,江琳就该来了,江稚茵托着自己的脸深深叹息,心说这次只能对不起妈妈了。
在江琳之前,也有几对家庭看中江稚茵,想问问她的想法,奶奶也带着人来见过她几次,江稚茵都没应,想了想,她又试探性问奶奶:“闻祈呢?从来没有叔叔阿姨想带他走吗?”
闻祈就坐在边上吃饭,王奶奶看看他,叹息:“耳朵没治好,人又不活泼,很少有人愿意领养这样的孩子。”
江稚茵心里希望闻祈快点离开,碰见一个好的家庭,他的人生不会像后面那样苦,自己也不用在跟他的相处过程中这样纠结。
奶奶以为她同情闻祈,摸摸她的脑袋,说是不是希望闻祈能过上好日子。
闻祈擡了头,安静坐着,江稚茵放下手里的勺子,就那么看着他,轻声:“我希望快点有人把他带走。”
当然,也得是个好人。
闻祈直直盯着她,良久以后又垂下眼皮,握着勺子的手很用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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