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也好,只要能陪他一辈子。◎
林羡清先把这件事告诉了警方,警方告诉她说会第一时间派人过去。
她刚冲出大门,脚下的雪濡湿了她的棉鞋,冰冷黏滑的感觉从脚尖传至四肢骸骨。
连带着头脑也冷静下来,心凉下半截。
林羡清突然发觉,自己刚刚那么义正言辞,到了现在却还是孤身一人,恐怕连温家大门都进不去。
她拿什么拯救温郁?
地上都是将化未化的积雪,道路两旁有商户已经开张了,支起了摊子,用铲子清扫着路面的积雪,铲雪声一道又一道地转悠在林羡清耳边。
她跑得急,大喘着气,胸腔里的心脏快要跳出来,身体却越跑越慢。
她应该到哪里去。
她要如何救出温郁。
是不是应该,等警察的消息?
林羡清的步子慢下来,她站定在某家商户门口,卷帘门刚被拉起,露出大门上贴的窗花和“福”字。
耳畔突然有一瞬间的失声,她什么也听不清,种种画面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晃过,那些见面的、未见面的日子,都承载着无数的思念。
她感受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动,林羡清无知无觉地接起来。
“喂。”她说。
祝元宵的声音像过年的炮竹,噼里啪啦的把她的思绪撤回来:“喂!你在哪儿呢?我们已经到火车站了,温郁还没有消息吗?”
林羡清木然地眨了几下眼,听着对方拍胸脯安慰她:“既然都是朋友,我们一起找到他。”
“朋友……”她低低重复了一句。
眼泪一下子从眼眶涌出来,她哽咽着哭道:“应该在他家里,他被他爸关在家里了。”
祝元宵那边咕哝着:“那就是没有生命危险,虽然我不清楚他家的情况,但是应该不用太过着急。”
他嚷嚷了两句,被徐寒健接过电话:“我们先见面商量,你一个人着急也没用,跟警方接洽好以后,先看警察那边的情况,他们总是更权威的。”
三个人约在一家餐厅,办了包厢,餐厅里开着暖气,让林羡清冰冷的手脚稍稍回了点儿温。
她用手撑着头,跟二人解释着:“他爸性格很偏激,把自己的妻子在家关了十几年了,我害怕的是……温郁也出不来了。”
祝元宵赶了一路车,口渴得很,猛灌了一杯水,把杯子拍在桌板上,怒骂:“什么人啊这是!疯子!”
徐寒健觑他一眼,祝元宵默默噤了声,尴尬地转了调子:“我是说他爸啊,温大神人挺好的,没遗传到他爸的恶臭品格。”
徐寒健两手交叠在桌板上,“警察还没来消息吗?”
林羡清双手撑住脸,苦闷地叹着气:“刚刚给我打过电话,听他的意思是觉得这就是父亲跟儿子吵架闹矛盾,说要派社区调解员去查看情况。”
“他们不知道他把自己老婆关十几年的事吗?”祝元宵皱起眉。
林羡清疲惫地摇摇头,她想起林志斌跟她说的话,突然能理解了。
他能把刘婧婧在家关这么久而无人敢过问,那么他也能用同样的手段关住温郁。
这是林羡清第一次意识到,有权有钱有势,在这个时代,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气氛沉寂下来,现在这件事最棘手的是,警方那边没有出手硬闯的打算。
像是游戏卡了关,无数计划在脑海中滚过一遍,又被一次又一次推翻。
要怎么进入温家,找到温郁,并破开封锁的门把他带出来?
他们甚至没有一个可以通信的方式。
桌上点的饭菜渐渐冷掉,林羡清像温郁一样,心烦的时候就开始咬下唇,直至口中尝到铁锈味,她才惊觉她学会了温郁不好的习惯。
搁在桌子上的手机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开始响,对于三人来说却无异于希望的曙光。
林羡清看了一眼,皱眉说:“是陌生号码。”
祝元宵用一种侥幸的心态说:“说不准是大神自己跑出来了,借手机给你打电话呢?”
林羡清微微闭上眼又睁开,摁了接通。
“喂?”她出了个声。
对面的两人憋住气凝视她,林羡清等着电话那头的回答。
但是,并不是温郁。
——“您好,是林小姐吗?第一次联系您,我姓蔡,叫我蔡叔就行。”
第一次醒来是在夜晚,睁眼时是满目的黑色,密不透风的昏暗铺天盖地地笼罩他。
他知道自己早已经适应了黑暗,并且在这种环境下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像是被训练出来的一样,在童年日复一日的封闭房间里,在紧锁的房门与窗户围困的小小房间里,他度过了十几年,于是他逼迫自己爱上黑暗。
因为生命需要有个寄托,不然人难以活下去。
温郁擡着胳膊覆在双眼上,他无知无觉,复而睡去,光阴没有了计量单位,也许他将在这个小房间里死去,如自己的母亲一样,一辈子被囚困,终身不得自由。
第二次醒来是在白天,是由钉死窗户的木板交错的缝隙里判断的,因为外面的光从那里透了进来,丝丝缕缕,排成一行行蚕丝般的线,投射在地板上。
温郁从床上翻下身,用手去摸,光便投影在他手上。
耳边经久不绝地有猫叫声,有挠墙灰的声音,小霹雳踩着光线从书桌上跳下来,窝进他怀里。
可是他手边没有药了啊,他无法停止这种幻觉。
小霹雳开始变得抽象,身子膨大起来,在他眼前成了一个少女,举着漫画书躺在他膝盖上,偶尔撅着嘴咕哝着漫画里的剧情。
“林羡清”甩开漫画书,擡眼看着他笑,问他:“温郁,你在干嘛呀?”
温郁有些无措地低眼,眼前的一切无比真实,他甚至还能嗅到院子里的花香,能听见门帘上挂着的风铃被风一下下叩击的声音。
“林羡清”从他身上起来,慢慢靠近他,双手捧着他的脸颊,秀眉微蹙,低低抱怨:“怎么瘦了?”
温郁连眼都不敢眨,他好听的嗓音此时哑得厉害,像是咽过最粗粝的砂石。
“林羡清。”
“我在。”
“你是真的吗?”
“是真的。”她说,“林羡清”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灵动的睫毛扇了几下,一汪水一样的眸子望着他笑,“我是真的林羡清。”
温郁喉头艰涩地滚动一下,他轻轻闭上眼,贪恋这一点旖旎的气氛。
你是假的。他在心里默念。
假的也好,幻想的也没关系。
只要能陪我一辈子,怎么都好。
他近乎放弃地擡手,想拥抱这一抹飘渺,却又被吵醒。
紧缩的门被拉开一条缝隙,拴住把手的铁链叮叮作响,送饭的阿姨从门缝里把饭推进来,又拿走了昨天未动一毫的饭菜。
阿姨端着餐盘怔然,兴许她也会有一丝同情他,于是低叹着说:“小温总,吃一些吧,别把身体搞坏了,等您父亲消了气,您总能出去的。”
温郁不说话,他低眼看见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光,略微转了头,眸子无波无澜,语气平静:“她走了。”
“……谁?”阿姨颤颤巍巍地问了一句。
她看了坐在地上的青年一眼,迟疑着问:“您怎么哭了?”
哭了么?
温郁毫无知觉,他不说话,像是灵魂都被抽丝剥茧,成了个没有骨头的棉絮娃娃。
阿姨把门关上。
温执为了防止他找工具破门也防止他自尽,把房间里收得空荡荡的,甚至连送饭的碗都是塑料的。
怎么都能死吧,在了绝生命这一条路上,温执总挡不住他的。
他的母亲一直活到现在,是因为她根本不想死。
我很爱你的父亲。刘婧婧小时候曾对他这么说过。
温郁又躺回床上,看着空白的天花板,思绪了无边际。
听说人死前最后消失的是听觉,那么在他死前,还能听到林羡清叫他的名字吗?
他应该是不怕死的,只是有点不甘心。
他承诺过要解决温家的事,要娶林羡清回家,他费尽心思在她父母面前献殷勤,好不容易讨得欢心了。
人生以后总该好过一些了吧,他这么想着。
温郁闭上眼,是他搞糟了一切,没能完成承诺的事,还重新被锁了起来。
林羡清会为他难过的吧,她会哭吗?
眼睫变得潮湿,眼底模糊起来,他不敢睁眼,怕眼泪掉下来。
他不死,他怕林羡清难过。
他为林羡清而活。
“好想见她。”青年哑声念出声。
“好想见她。”
“好想见她。”
“……”
无数道颤抖的尾音飘散在空气中,无人应答。
神明你听见了吗?他这辈子没许过什么愿望,不信神鬼,只求你这一件事。
“叩叩。”
门被敲了几下,温郁听见有东西滑进来的声音。
脚步声渐渐离开,温郁又在床上躺了几秒,瞥眼间看见一柄泛着光的刀刃。
他眼神颤动一下,走下床,看见被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是一柄斧头,连带着一张字条。
他撚起字条,指尖颤抖地跪在从窗缝里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虔诚又小心地展开它。
——好想见你。
——周日凌晨三点,用斧头砍开封死窗户的木板,我在窗外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