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辈子,我绝不放弃他。◎
从医院回市里的那天,没下雪。
温郁手掌上的药水已经干掉了,凝在掌心很难受,他就毫无知觉地用纸巾擦掉,然后把纸巾团成一团随手扔掉。
路面都是未化的雪,他沉默着,开车到了大伯家。
大伯开门时,温郁拉下车窗,单手扶在窗沿,苍白的指尖叩了叩,他偏头轻笑了一声,笑意不达眼底:“又见面了。”
大门口被温郁的车堵住,大伯双眼眯了下,丝毫没有请他进去做客的念头,只是冷声说:“你不用来磨我,我不会背叛你父亲的。”
“磨你?”青年弯着眼冷嗤,伸出车窗外的那只手懒洋洋地往前招了下,从车里下来几个提着公文包的人。
那些人递给大伯一个文件,是他的房产备案。
“很不好意思,您住的这处地界本来是温氏地产的,不久前温郁先生已经全部买下,现在是他的私人房产,不为公司所有了。”
“所以您看……”
大伯皱着眉一目十行地扫过文件,温郁居然在几年前就把这处房产买下来了,看样子是早有打算。
他咬咬牙,“你这手段使得倒是早得很。”
温郁面前表情懒倦,他靠在车椅背上,冬天的天色昏暗,车里尤甚,青年大半张脸都隐匿在阴影里,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
“本来不想用这个逼你的,但是是您自己做出了选择,也只能请您搬走。”
大伯胸膛剧烈起伏几下,他把文件一把拍在那些人的胸口,吹胡子瞪眼:“搬走就搬走!了不起我还有公司的持股权,又不会饿死自己!”
温郁擡了眼,嗓音幽幽:“对了,您妻子最近好像跟您闹了矛盾,带着孩子跑了?”
大伯怒冲冲的脚步突然顿住,他倏然间回头,咬牙切齿问:“是你带走了她们?”
温郁漫不经心地拆开一袋牛肉干,他一边无聊地嚼着一边道:“那您可真是冤枉我了。”
“她说她恨死你了,永远也不想见到你,我说我能帮她躲着您,她就自己带着孩子跑过来了。”
青年温润地笑着,一张漂亮而具有蛊惑性的脸上露出一种堪称天真的笑意,“放心,她一点事都没有,我会给她提供律师,打官司跟您离婚,我还会千挑万选,给您的儿子找个……不喝酒打人的继父。”
他的尾调拖得很长,说到最后又缓缓“啊”了一声,掏出手机放了个视频。
大伯听到视频里的声音后脸色一僵,他冲过来想抢,温郁一勾手指,车窗关上,他只能在外面拍玻璃。
“哪儿来的?!她给你的?”
温郁冷眼侧睨着他,指尖又拆了包牛肉干,“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把自己的妻子儿子打成那样,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本来他无心掺和这份烂摊子,温郁自知自己道德感低下,对除林羡清以外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丝毫没有兴趣。
大伯家不家暴,打死人没,都跟他无关,就算有一天大伯在他眼皮子底下把妻子打死,他估计连眼皮都懒得擡一下。
温柔、纯良、乖巧,他所有良好的、能拿得出手的品质,都尽数奉给了林羡清。
温郁坐在车里岿然不动,车窗外的人开始还怒吼着拍车窗,后来也没了力气。
他听到大伯磨着牙齿念叨:“可是我不能背叛他啊……”
温郁转头看了眼抓耳挠腮的人,他有点好奇:“你为什么那么忠心于我父亲?谁都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大伯很挣扎,犹犹豫豫地开口:“看来你父亲确实把你保护得很好,你对温家了解得还不全面。”
“只有他帮过我,在我因为竞争失败要被赶出温家的时候,只有他留住我。”
“我本来是应该净身出户的,是温执他分给我持股权,我才能光鲜地活到现在。”
温郁冷淡地瞥着他,会对自己的妻儿大打出手,但人倒是挺义气。
他不想知道这些事,只是淡然反问:“所以呢,你现在考虑好了没?”
“要自己的家庭、名声,还是要兄弟?”他问着。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无比像温执,像温执五年前问着趴在院子里护猫的他,说他是要这只猫,还是要那两条巷子、那些珠算班。
大伯垂下头,嗓音沧然:“……股份转让协议,给我。”
温郁对车外的人示意,他们从公文包里拿了文件和笔。
大伯弓着腰抵在车窗上签字,冷嗤一声挖苦道:“你那么讨厌自己的父亲,却好像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明知道我会家暴,却还是以此做条件,把人送回我身边。”
温郁目视前方,“那些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你的家事。”
想了想,他眼睫颤动一下,“而且如果你做得过火,是瞒不住的,我只把人还给你、把我手机里你家暴的视频删掉,却没说不让她跟你离婚,她自己还有视频,你有把柄在她手里,自己做错了事还不改,总会有人来收你。”
“只不过收你的人不是我。”
说实话温郁最开始不打算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威胁性太强,跟他在林羡清面前的性子相去甚远,他还是挺怕暴露的。
但是没办法,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他不择手段,也一定要赢。
文件到手的一瞬间,温郁扯了扯文件,大伯低眼看着他,突然说了一句无厘头的话:
“你是赢不过他的,你还是没他心狠。”
温郁皱了眉,从侧边突然伸出一双手,用布帕捂住他口鼻,他坐在车里,空间逼仄,施不开拳脚,只能蹭动几下,把车门全部锁上。
昏厥的前一秒,他看见自己的车被人团团围住,温执从侧边走出来。
男人的声音变得极弱,语气平淡:
“说了让你回家,怎么不听呢?”
温郁一连失联了三天,林羡清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通通没人接。
她在家里着急得不行,最后还是一咬牙把这件事跟徐云然说了,徐云然在一群阔太太里人缘较好,多找几个人打听一下,说不准可以问出来什么。
她扶住脑袋,“要不然……报警吧。”
林志斌还有些顾忌,“可不可能只是他手机摔坏了,是真的失踪了吗?”
林羡清捏了捏眉心,嗓音因情绪激动而变得有些高:“就算手机摔坏了,他这么久也该买到新手机了,温郁不可能这么久都不联系我,我问了那么多人,甚至没有人见过他。”
“可是那孩子本来就一直独来独往的,除了你他还跟谁有过往来?怎么可能会有别人知道他的行踪。”
林羡清被他的话噎住,只能一声声叹气。
她甚至去问了祝元宵,结果他们都说从上次以后就没见过温郁了。
手机震动一下,林羡清立马打开,却是祝元宵发来的消息:
〈你先别急,我和徐寒健今天正好要来市里玩儿,我们跟你一起去找,大神总不至于人间蒸发。〉
林羡清把手机扔到桌上,她沉吟几秒,又把手机捞起来,“不行,还是得报警,无论如何得先把人找到。”
电话刚拨出去,徐云然披着皮草从外面回来,她脸色很不好看,沉重得能滴出墨来。
对面的女警“喂”了一声,林羡清看了眼徐云然,徐云然怔了下,小声说:“你先跟警察说明情况。”
报备完所有事情以后,警方说会立案调查,林羡清挂了电话,擡眼看着徐云然,“有人知道吗?”
徐云然两手交错着捏了捏,她抿了抿唇,“我跟温家老大的妻子还算有些交情,她说在自己因家暴逃出来时,温郁救济过她,但是她没过几天就被带回了家,温家老大亲自去接的人。”
她说着,卡了下才继续,“他喝醉了以后没把住嘴,多少跟他妻子说了点儿,温郁前几天去找他大伯,说股份转让的事,后来好像被温执强行带走了,连车都拉到空地给凿了。”
林羡清双手握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的软肉里。
她缓了几口气,“这件事先跟警方说。”
她正要打电话,林志斌有所顾忌地摁住她的手:“清清啊,不是我不想管这件事,只不过这个浑水,我们不一定有那个能力趟。”
林志斌皱眉别过脸去,“爸爸一直没跟你说过,从你跟温郁在一起以后,我的公司就频频受到打压,现在日流水已经跌成负增长了。”
“这个世界用钱能买到很多东西,据我所知,警局里受过温执恩惠的也不少,万一你急忙跑去报信,被温执给压下来了怎么办?那个时候我不一定能护住你的。”
林羡清怔愣着看他,涩然开口:“所以呢?你让我看着温郁被关在家里,但是不去管吗?”
林志斌急了,说话变冲:“你也知道他是在家里啊,父亲跟儿子的事,最后很可能会被警察处理成家庭纠纷,进行民事调解,你觉得有用吗?”
头顶的大吊灯开始慢慢晃动起来,灯光变得摇摇晃晃不稳当,晃进林羡清眼睛里,照出她发红的眼眶。
她这几夜从未入过眠,整宿整宿地担心得睡不着,眼里慢慢爬了红血丝。
嗓子因许久不进水而变得干涩,她把手从父亲手下抽出来,艰难开口:“我答应过他,这一辈子,我绝不会放弃他。”
林羡清穿上外套,一边掉眼泪一边说:“警察不管他,你们不管他,那就我管他。”
“我就算拿把刀冲进温家,砍开锁着他的那扇门,也会把他从那里拉出来。”
说到最后,她弯下腰,朝桌子边上的父母鞠了一躬。
“对不起,如果你们担心惹祸上身,就跟别人说,我不是你们的女儿。”
徐云然也开始哭,她急忙跑起来要拉住她,嘴里低低叫着她的名字:“清清啊……”
“别拦她!”话语被人打断。
林老爷自己推着轮椅从屋子里出来,他表情是一贯的严肃古板,老人说话声音洪亮:“你只管去,我给你挡着他俩,你去把我的好学生找回来。你要是回不来,我老爷子拼一把硬骨头也会去救你,他俩不支持你算了,爷爷会永远支持你。”
林羡清一边抹眼泪一边哑声说“好”。
她转头出门,门内父母唉声叹气:“爸!您记性不好,您不知道温家——”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我老糊涂了,我只知道清清是我爱的好孙女,温郁是我爱的好学生,我该疼爱他们,支持他们。”
“相信他们的决定,这才是爱。”
林志斌跟徐云然身子一僵,在原地垂了头。
林老爷一骂起人来就拿出了当年教学生的势头:“这不让做那不让做,珠算不让学,喜欢的人不让追,你们算什么好父母!”
“林志斌,我小时候有限制过你发展什么爱好吗?就算你要下海经商,我不是也相信了你,让你放手去做吗?”
“你现在,又凭什么一边说你爱你的孩子,一边推翻她做的一切决定?”
老人推着轮椅堵在门口,正襟危坐,“今天我就守在这里,你们谁都不许出去拦她。”
——小鸟,爷爷看着你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