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黑月光
树影层层叠叠地笼罩在河岸旁,月光下的影子连轮廓都印得清晰可见,沈郁白挑起半边树枝,弓着身子钻了进去。
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的这么个地方,一片桦树林,像是人迹罕至了许久,地面上丛生的杂草也没人处理,戳着林杳的小腿,蚊虫还四处飞舞,整个草丛里都是嗡嗡声。
她跟着他扒了半天的野草,硬是踩出了一条路来。
林杳边把杂草扒开边问:“你不会在这儿养了一窝蚊子,叫我来当血包的吧?”
沈郁白小臂上也凸出几个红包,他浑不在意地挠了挠,没回头,声调淡着:想象力挺丰富。”
他望远处眺了一眼,又说:“快到了。”
都走到这儿了,也没必要打退堂鼓,林杳吐了口气,还是迈步跟了过去。
撩开最后一片野草,视野开阔起来,她看见了一条小江,水面上浮了一层绿苔,随着水波的晃悠而飘摇。
天黑漆漆的,月亮是亮的,江水也是,岸边飘着一支小木船,草草地用麻绳系在江畔的木茬上,晃来晃去。
“这儿是霖江的一条支流。”沈郁白说着,把袖子往上撩了撩,跑到林子里一个支好的帐篷里翻找了好一会儿,从里面掏出一瓶花露水来递给她。
“驱蚊的,往身上喷喷。”
林杳胡乱喷了几下,然后又还给他,指了指眼前的帐篷问:“你的?”
沈郁白往自己胳膊上喷花露水,分神答着:“不然?”
她回了头,看向江上的小木船,“那艘木船不会也是你的吧?”
少年把瓶子随意往帐篷里一扔,把拉链拉好,转了步子往船那边走去:“这里算是我小时候的基地吧,就我一个人会来这儿待着。”
沈郁白低眼把系船的绳子解开,说话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现在多了你一个。”
他回头望她,歪了歪脑袋,说着:“上来。”
林杳挑了挑眉,一脚踩上去,船身不稳,两边晃了晃,她停了下,等船稳了点才完全坐进去。
木船往下沉了沉,挤开周围一片苔藓,坐在船里的时候发现原本窄窄的小河变得阔了些,连带着岸边的草也看起来高了许多,树影幢幢间,只漏进来一点月光,照在沈郁白身上。
少年独自划桨,船桨打在水面上,水声清灵,让人的心绪都静下来。
沈郁白把桨搁在一边,任船随意飘荡,他往旁边靠了靠,整个人半躺在木船上,然后眨了眨眼,好听的声音混杂着树林的虫鸣声一齐钻进她的耳朵里:“看天,这时候的天空很漂亮。”
林杳仰了仰头,视线晃过垂落的树叶,望到一片璀璨的星星。
她也靠在船边,起了兴致,就问:“怎么在这儿搭帐篷?”
沈郁白擡了胳膊,闲闲地扯下一片树叶,在指间撚动、旋转,少年漆色的瞳微敛,乌发堪堪耷在眼皮上方。
他嗓音懒着,听起来随性极了:“要什么理由?想就做了。”
“哦。”林杳也随意地回应着他,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彼此身上,思绪都凝聚在空灵的水与月间,只是顺嘴跟对方搭了两句闲话。
他突然直了直身子,侧过头盯着对岸,搭在船边的手指敲了几下,林杳下意识看过去,岸上挂了几串彩灯,沈郁白指尖摁了摁,那些灯就依次亮起,五颜六色的,排列得倒是整齐,拼成了“林杳生日快乐”几个字。
她的视线晃了晃,突然亮起的灯惊扰了树丛里的昆虫,虫鸣声更大了一些,亮光引来几只飞蛾停在上面。
彩光透过沈郁白的发丝,江上生风,吹开遮住他漂亮眉眼的发,将他整个人的轮廓都映得发了光,而他只是将两支胳膊搭在船边,目不斜视地盯着她,眼珠黑得剔透。
“万女士吩咐我做的,她说这是你在我们家过的第一个生日,要难忘一点。”他仍旧看着她,神色未动。
沈郁白又转了转手里的叶子,“我也不知道怎么能让你觉得难忘,你就随便记记,记不住也无所谓。”
林杳的目光看了看远处的灯,又看了看他。
船还在晃,彩灯的斑斓混入粼粼的水色间,夜鸟也还在啼。
她看见沈郁白侧过了身子,左胳膊压在船的边沿,单手托住脸,手指覆在嘴唇上,少年轻微垂下睫毛,吐着字:“生日快乐。”
他的睫毛抖了抖,嗓音变得很轻,不似抱怨:“真麻烦。”
天空猛地飞过一只鸟,嘶鸣了一声,沈郁白擡了眼看过去,灰暗的天空里多了只飞鸟的痕迹,匆匆掠过,留下一串尾调。
林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略略低下头,她张着嘴,想了半晌的措辞。
最后也只能说出:
“我会记得的。”
“很感激。”
“这次不是装的。”
她不擅长用长篇大论表达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回答会不会让人觉得不高兴,但是当下这秒,她只能这样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心情。
林杳摸了摸口袋,拿出那串绿色的手串,用手指挑着,言简意赅:“回礼。”
沈郁白拿过来放在手心里,对着光线看了看,绿色的玉石晶莹剔透,拎在手里沉甸甸的。
他扬了扬眉,问:“你串的?”
林杳点了头,“我的习惯,给认识的人都串过,可以改运。”她停了两秒,又继续:“生日礼物提前送你了。”
他闷笑一声,唇角挑着:“刚不还说是回礼?”
林杳撇撇唇,糊弄他:“都算。”
她心想鬼知道你过生日的时候她还在不在这儿,说不准到那个时候早就成陌路人了。
船还在继续往下游漂,林杳扭头看了眼,提醒着:“再漂下去就回不去了。”
沈郁白把那手串拿在手里盘了几圈,看上去是仔细挑过珠子的,串得也精细,应该是花了一些功夫准备的。他轻笑了一声,十分顺手地把手串戴在手腕上,“嗯”了一声后,捞过放在一边的船桨。
声调拖得很轻:“那就回吧。”
回去的时候脚底沾了一层湿泥,林杳回房间洗完澡以后正在擦头发,万茜过来找了她一次,还十分担忧地问她:“那小子没惹你不高兴吧?”
林杳擦头发的手顿了顿,她想了几秒,摇了头说:“没有,他准备得挺好。”
想起沈郁白的话,林杳又说:“很难忘,谢谢万姨。”
万茜松了口气,顺着这话往下说了:“那儿是他以前的秘密基地,特别小的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还没送他出国,他在家嫌我们烦,就自个儿跑出去了,说那儿安静,每次都冷着脸带一身蚊子包回来,但他下次还是会去那里。”
林杳觉得沈郁白大概有点冒险家人格,只要是那种危险的、神秘的、具有挑战性的东西,他都很想尝试一下。
她轻声应着,万茜看了眼时间,又急急忙忙回去了。
“这么晚了啊,那你早点睡。”
她笑着:“可能因为你是女孩儿,我看见你就觉得亲,可比看见男孩儿舒心多了。”
房间的门被拉开,万茜又停住,说着:“还是再好好说一次吧,祝杳杳生日快乐,希望你在这里能住得开心。”
林杳笑着“嗯”了声,道了谢。
门关上以后,她低着头慢吞吞地擦头发,眼睛往下垂,又看见自己膝盖上尚未愈合的伤口。
沈家的人对她都极好,但在林杳的观念里,别人的好意是一定要偿还的。
恩要还,仇要报,她不能无缘无故受到一些馈赠,也不能毫无来由地承担伤害。
只是林杳不知道她能否偿还得起这份恩情。
夜里窝在床上的时候,她给白柠发了消息,问着还有没有地方能短期兼职。
沈科给她的助学金用掉了一部分,林杳把每笔钱都记在了账上,想着等有能力了以后就要把这个缺口补上。
阿婆的体检报告也显示基本正常,除了一些老人都会有的三高问题,没什么大碍,这让林杳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阿婆是绝对不能出事的,她已经不剩什么可以全然依赖的人了。
这么多年以来,林杳一直是强制性入睡,今天还是第一次在这么早就感受到了困意。
她等着白柠的消息,又挠了挠自己脖子上的蚊子包,困得闭上眼的时候,眼前突然又浮现了今晚看见的彩灯以及沈郁白靠在船边对她说“生日快乐”时的模样。
真的很漂亮。
林杳困得迷迷糊糊,掌心的手机震动一下,她撑着眼皮看了眼,白柠回了她:
“有是有,我有个小姨在会所卖酒,那个地儿挣得多,但是鱼龙混杂的。”
“沈郁白家对你不好?你怎么还缺钱?”
她看了这几条消息,清醒了几分,单手打着字:“人家帮我是好意,但我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好意,心里总有点介意,能还一点是一点吧。我也就假期打打散工,还是知道要以学习为重的。”
白柠:“行,那我帮你说一声。”
林杳丢了手机,把脑袋缩进被子里睡了。
白柠的小姨王倩是在一个叫“乌合会所”的地方卖酒,当前台。
她领着林杳进去,说她就放假的时候来这边擦擦杯子,偶尔帮着推酒车就行。
像这种会所都有自己专门的制服,林杳领了一套,王倩告诉她:“去楼上工作间换,换完直接下来就行。”
她应了两声,去了工作间,看见里面还有不少人。
只不过她们的衣服跟林杳相比多了件内衬,白色的工作服下面透出花花绿绿的颜色。
外面有道浑厚的男音:“磨磨蹭蹭换半天,老板还等着呢,还赚不赚钱啦!”
林杳在最角落,她拉开柜门挡住自己的脸,拎着手里的衣服没有动,笔直地站在那里,头垂着,又听见屋里的女人说:“死猪头天天催催催,谁乐意上赶着被那群啤酒肚摸?”
“要不是因为给钱大方,老娘拿高跟鞋鞋跟踩死那群狗老板的命根子,成天烦得要死,狗男人又玩儿得花,我还怕得病呢。”
外面又在催,那几个女人一边翻白眼一边出去了,换衣间只剩林杳。
她一声不吭,沉默地换了衣服下楼。
在擦杯子的间隙,她低着眼看着手里的玻璃杯,擦拭的动作停住,问王倩:“这会所正经吗?”
王倩擦了擦手,猜到林杳估计知道了什么,就说:“反正咱们掺和不上,你好好待在后台就没事,不要惹是生非。”
她继续擦杯子,“这些都是我们管不着的事儿。”
说完后王倩又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别打那个主意啊,你好歹是我带过来的,我会保着你的。”
林杳的手顿了顿,冷静回着:“我没那个心思,以后也不会有。”
她把擦干的杯子拿到外面去用,撩开帘子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人腋下夹着个公文包,嘴里还叼了根烟。
那是负责金星鑫案子的警察,叫叶傅文。
就是那个告诉她“正在努力,不要着急”“内部机密,你不能看”的人。
林杳现今还记得,她跟金家父母一起去警局问为什么几年了还没查出什么,这个人翘着腿坐在位子上,低眼很随意地扫了两眼手里的纸张,只是抽空搪塞了她们一句:
“都说了还在努力了呀,有线索了会通知你们的,家属不要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