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他的
聂文浩搁在一边瘸腿木桌子上的手机亮了,静谧的空间里,只有手机的音乐声环绕在空旷的仓库中央。
林杳的视线也移到了那部手机上,她的手稍微用了点劲儿,指甲嵌进掉皮的墙面里。
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的,十有八九是聂文浩的卧底,估计是想把出警的事告诉他。
“你们俩,往别处跑,最好躲起来。”
金友媛抓了抓她的衣服,担心地问:“那你怎么办?”
林杳回头捉住她的手,安抚性地拍了下,“我总不能丢下白柠不管,你们先离这边远点。”
她拿起倒在墙角用来掘土的长铲。
桌子上的手机还在响,聂文浩挥了挥手:“拿过来。”
在男人靠近这边的时候,林杳用铁铲的头猛击他的脑袋,周围的人都骚动起来,往她这边赶,白柠稳住心态,又开了一枪,聂文浩夺了旁边人的枪反击了一次,白柠蹲下躲进拆下来的铁门后面,躲开了。
她看了眼枪膛,没剩几个子了。
场面乱作一团,看起来他们似乎也只有聂文浩手里那一把枪,如果手里的枪多,他们也不至于这样畏手畏脚的。
双拳难敌四手,林杳帮白柠分担了一些火力,但是对方人多势众,她很快就支撑不住,用铁铲的木棍怼着对方的脖子往地上压,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几圈,聂文浩的子弹追着林杳的身子射,只不过他不专业,射击也没个准星,几乎就是胡乱地扫射着,但林杳的肩膀还是中了一弹。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林杳和白柠身上,守铁门的几个男的也去支援,孙明燕见势溜到了仓库大门处,使出吃奶的力气用手指掰着门,不过门把用粗重的铁链子拴住了,挂了一把大锁,孙明燕想着办法开锁,金友媛姗姗来迟:“钥匙掉在地上在。”
她视力不错,看见了地面上反光的东西,连忙蹲下身子捡起来,往锁眼里戳。
有人发现她们两个要打开门:“操,那两个娘们儿要跑!”
扯开铁链的瞬间,聂文浩从身后用胳膊锢住她的脖子,用力夹着,让她喘不上来气,金友媛的脸都憋得通红。
聂文浩忿忿不平:“你凭什么跑,她们还算是无辜,都是被你牵扯进来的,不然我只报复你和那个姓林的警察就行了,最不能跑的就是你!”
他锢着她的脑袋转身,让她看清楚里面的打斗情况。
林杳肩膀上的血蹭了一地,跟其他人缠斗,白柠算计着子弹,用枪口指着那群人的脑袋,大喊着:“谁再动她就射谁的脑门!”
聂文浩在她耳边恶狠狠地低语:“她们可都是为了你啊,这么好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结果你还怪自私的,你跑了,她俩我可就不在意了。”
金友媛大口呼吸着,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抛下她们……”
她看见了林杳额上的汗,咬住的牙,皮肤底下暴起的青筋。
她从小就跟在林杳的屁股后面长大,骑着小车追林杳姐的自行车,吃过她掰了一半的碎碎冰,跟她一起躲在院子的草丛里抓小麻雀,林杳姐很疼她,在没有亲哥的时间里充当着亲姐姐的角色。
她也很爱林杳姐。
孙明燕从后面扑上来咬住聂文浩的脖子,她咬得用力,牙齿都咬出了血,聂文浩疼得大叫一声。
金友媛把身子往后仰,两个人在重力的作用下倒在地上,金友媛砸他的眼睛,两个人从仓库里滚出去,掉在外面的沙地上,她和孙明燕一起夺了聂文浩手里的枪。
孙明燕的脸被聂文浩打了一拳,半边脸发紫,头发乱七八糟的,几乎跟外面的歪七扭八长着的野草混在一起,除了颜色以外辨不清晰。
外面是亮的,地上有厚厚一层雪,黄了半截的草茬从雪堆里冒出尖来,有没过冬的鸟在啼。
金友媛捏着枪从地上站起来,双手举着,对准聂文浩的脑袋,一边流眼泪一边尖叫:“你放了她们!放她们三个走!”
聂文浩的眼睛在流血,他闭住一只眼,从雪地里慢吞吞撑着身子起来,朝外吐了一口血,用手背擦了擦唇上的血,笑着说:“一个半大的小姑娘……你会开枪吗?别搞得擦枪走火,最后不知道会害了谁。”
“这点儿距离,我杀你没有问题。”金友媛遏制住眼泪,又喊了一遍,“放她们离开!不然我就开枪杀了他,他杀了我哥,弄脏了我,我恨他恨得要死,根本不在乎什么后果。”
其他人稍微停住动作,往聂文浩这边看,聂文浩许了他们一大笔钱,如果他真的死了,他们连去哪儿提钱都不知道。
林杳被白柠护在后面,听见她问:“肩膀怎么样,没伤到要害吧?”
林杳摇摇头,然后眯住眼睛,对面拿刀的那个男的面相很眼熟。
她喘了几口气,趁这时候试探性地问:“喂,你是不是有个三岁的儿子在住院?是姓闻吧?”
那个瘦子一愣,拿刀的手抖了一下,警惕地看着她:“你查过我?”
林杳低了下头,扯了个笑出来,看来这就是徐婶的那个赌棍女婿,跟在聂文浩手底下做事的那个混球。
她动了动脑子,在刀尖要戳向白柠的时候出了个声:“我还查到,你老婆身上有个保险,法定受益人……应该是她的丈夫,数额还不小,有好几百万,不过如果你跟着聂文浩继续这么干下去,出了人命,判你个死刑或者无期,你就享不到这个福了,保险赔偿估计就给你儿子充当医药费了。”
瘦子的手滞在空中,情绪突然变得激动,疯疯癫癫的:“那个崽子凭什么!他是救不活的,妈的一个小聋子,那笔钱给他也是浪费!”
凭这举动,林杳怀疑他还碰过别的不该碰的东西,不然精神怎么会这么癫狂。
管他呢,林杳继续骗:“我们俩是警察,是国家公职人员,今天要是我们有人死在你们手里,这个罪名可就大了,你现在倒戈的话,可以减刑,判个几年,出来了拿了钱还能继续过,对不对?”
瘦子有些犹豫,眼珠子转来转去,旁边还有两个男人,还在惦记着聂文浩许诺他们的那点钱,只不过被死刑唬住了一点,都是爱钱但是更爱命的人。
闻瘦子的手转了个弯,刀尖往旁边那个人的胳膊上扎,互殴了起来。
他眼下一圈青黑,两颊凹陷,看上去就是瘾君子,哪有什么思考能力,身子早就被掏空了。
林杳跟白柠两个人从铁门后面钻出来,第一时间去看金友媛和孙明燕的情况,却看见外面乌泱泱一圈人,还没看清是谁来了,就听见惊天一声枪响。
耳边一阵嗡鸣,耳膜被震得像要爆皮裂开了一样,嗡嗡地不停响着。
林杳捂着肩膀上的血洞扒到仓库大门处,看见聂清从身后握着金友媛的手,聂文浩的身子僵了一会儿,大腿处汩汩流血,温热的血泡化了地面覆盖的白雪。
红与白的交织,聂文浩跪在了地上。
聂清的牙齿发抖,还铿锵有力地说:“她不开,我帮她开。”
聂文浩跪在雪地里,杂草戳扎着他的膝盖,他突然开始狂笑,眼里都笑出泪花来:“好好好,真是好得不得了啊……”他咬牙切齿,“我的小女儿,你真是好样的。”
十二年,颠倒的罗盘顷刻间被扶正。
十二年前,他拎着他的“枪”捅进她们的身体,而因果轮回,最后也合该由她们两个举着枪穿透他的肮脏的身子。
脏的是聂文浩,从来不是被贯穿的她们,聂清只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沈郁白过来扶住林杳的胳膊,看见她肩膀上一个几近被穿透的血洞,乌黑的眸子颤动着,瞳孔都缩了一下。
李亚他们的警车开得没有沈郁白快,稍迟一些才赶到,林杳这时候也不敢相信他,一句话也没跟他说。
李亚皱眉:“我知道你胆子大,但是你跟谁都不打个商量就自己跑过来跟聂文浩对峙,干涉了不归你管的案子,虽然有功,上级肯定也会处罚你的,你至少应该跟我合计一下,制定个计划——”
沈郁白扶着她站起来,冷睨他一眼:“她的伤很严重,你是先救人还是先骂人?”
林杳失血过多,嘴唇开始泛白,强撑着跟李亚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聂文浩的卧底?除了我自己和我的朋友,其他人都无法相信,我跟你们一商量,不就全部暴露出来了?”
聂文浩被拷上了手铐,刘静先过来问了林杳的情况,林杳心累地闭了闭眼:“你们都是无关人员,都过来干什么?”
刘静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用力拥抱了一下白柠,白柠叹了几口气。
她又开始口吃了:“我不、不是无关人、人员,我来拍素、素材,写社会新闻。你们放、放心,我一定把他的丑恶事、事迹全部用、用文字刊登出来,天下、下皆知!”
白柠的身子软了一下,手里的枪都在抖,弹壳已经空了,一颗子弹都没有了。
她对林杳笑了下:“他们是跟这个案子无关,但是你与他们有关啊。”
大家担心的不是案子,是林杳这个人,所以不顾有多危险也要赶来,要确保她平安。
林杳没有力气了,往沈郁白肩膀上靠了靠,渗出的血沾湿了他的衣服,她在走出仓库大门的那一瞬间看见了很多人,孙明燕、金友媛、白柠、刘静、聂清等等等等,都挺直了腰杆在纷飞的雪雾里站着,脸上的表情或释然或惘然。
那一刻她的眼泪突然掉下来,在雪地里砸出一个坑。
她想起蒋依小时候拍着她的胸膛哄她睡觉的时候,对她说:
“囡囡啊,你要相信,你对这个世界所展示出的每一点善意,最后都会一滴一滴的,以别样的方式,流进你的身体里。”
——因果回环。
聂文浩被押进警车里,顿住身子,回了眸,最后看了眼聂清。
——善恶终有报。
雪停,天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