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春天的尾巴被捉住,第一缕属于夏天的阳光侵入世界的时候,沈郁白恰好把阳台上晾干的衣服收进去。
窗台的花都不开了,衣服上混杂着淡淡的尘土味和洗衣液的清香。
林杳在玄关换好鞋,脚尖顶了几下地面,回头叫他:“好了没?”
沈郁白草草把衣服扔在沙发上,囫囵套了个外套就准备跟她一起出去。
大门被关上的时候,阳台上的花盆里的绿叶将将往下掉落一滴水,叶片上沾的水珠晶莹剔透,热风把纱帘吹出一个角度,笼子里的仓鼠挖开纸棉探了个头出来,发现整个家里都没人以后就又挖了回去,胖乎乎的小仓鼠缩成小小一团,自顾自打着转。
小家伙早就适应了这种静,女主人不在家的时候,男主人要么就是睡懒觉,要么就是拎着车钥匙去他的俱乐部溜溜,闲散极了,家里能安静一天,只有林杳回来的时候能听见点人音。
街上现在也挺热了,天亮得早,市场两边摆摊的老人家早早就出摊了,林杳顺便买了点菜,打算一起带去阿婆家。
老人不能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平时林杳不在的时候,阿婆都是待在舅舅家,舅舅家前几年生了小孩,老人家看见小孩儿也乐呵,享上了天伦之乐。
舅妈在厨房里烧菜,不大不小的家里充斥了一股油烟味,不算难闻,反而更有回家的感觉。
小表妹的头上系着舅妈的丝巾,从客厅跑到卧室,又多扯出几条丝巾,从卧室跑出来,小脚丫点在地上啪嗒啪嗒响。
阿婆看她高兴就随她去了,林杳有点口渴,刚想起身去接水,沈郁白微笑着摁住她,说话间充斥着一股奇怪的温柔:“我去就好。”
林杳怔了下,双手还撑在桌子上,心想他什么时候这样体贴入微了。
阿婆笑得两只眼睛都眯缝了起来:“囡囡在家没少欺负人家小白吧,看把他吓得。”
林杳:“?”
接的水还是温热的,温度控制得怪好,刚刚能入口,不烫舌头。
她瞄了一眼那厮,他还微笑着,特别乖地把双手耷在膝盖上,头发也乖乖地垂在耳边,从一只狐貍变成萨摩耶一样。
只不过这人还偷偷用膝盖磨蹭着她的腿。
林杳心中了然,接过水抿了一口,有点想笑,故意把他的腿踹了回去。
沈郁白脸上的笑容有些绷不住,眼角抖了一下,又尽力维持住在阿婆面前的好形象,左腿慢慢吞吞地伸过来,勾住她的小腿,低眼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瞥她。
舅妈做好菜从厨房出来,拎着小孩儿的衣领子,一边碎碎念一边把她头上的丝巾解开,让她去吃饭。
林杳擡头问了一句:“舅舅不回来吃饭吗?”
舅妈把孩子抱到凳子上坐着,“店里忙,他现在只有晚上才回来吃饭。”
小姑娘歪着头四处看,看见个眼生的人,就毫无顾忌地指着沈郁白问:“妈妈,他是谁呀?”
舅妈给她系围兜:“是姐夫,记得叫人哦。”
小女孩低了低脑袋,甜甜地笑,叫着:“漂亮姐夫好。”
林杳把头偏向另一边,抿着唇偷笑,桌上的几个人都被逗乐了,只有沈郁白僵了下,用余光看着林杳,伸手过去,在她手背上画叉,以这些别人看不见的小动作来表达他内心的不满,面上还镇静得很,一点破绽都没有。
席间,林杳给他夹菜,夹一个鸭脖他吃掉一个,吃完以后林杳又给他夹一个,沈郁白也一声都没吭,默不作声都吃掉了。
阿婆待在一边看见了就说:“你也给人家夹点别的菜啊,怎么就夹这一个。”
林杳镇定自若:“他喜欢啃脖子。”
沈郁白拿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仍旧僵硬地挂着笑,脚却缠得更紧了。
林杳见他吃完一个,正准备再夹一个往他碗里放,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结果还没伸进他碗里,就见沈郁白扬起头,微微笑,声调淡淡的:“要不晚上再啃吧。”
她筷子一顿,眉毛抖了一下,半路转弯,鸭脖进了自己的嘴里。
“你今天啃了挺多的了,我觉得够了,嗯,我也不给你夹了,想吃什么自己夹,别客气。”林杳含糊说着。
沈郁白漫不经心地擡一擡眉梢,“还行吧,不算多。”
舅妈以为他真的爱吃,还特客气地把盘子往他手边怼,让他不要客气,想吃就吃。
林杳不想说话了。
吃过饭以后,林杳把顺手买的水果和零食什么的都整理好送给小表妹,小孩子看见零食就两眼放光,捞出一瓶AD钙就要阿婆打开给她喝。
下午的时候出去溜了几圈,夕阳的光洒满街道,小卖部门口的摇摇车还在唱儿歌,林杳无聊地踩着人行道两边掉下来的叶子,顺着从树叶缝隙间掉下来的光斑慢慢走。
夏天正逢毕业季,周围的几所学校都开放了大门,有招生办专门在学校里招学生,家长和学生们都可以去了解情况。
林杳不太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只是走了一段路以后斜眼看过去,发现身后少了一个影子,就又回头去找他。
沈郁白驻足在学校门口,街头巷尾的风灌进他的衬衫里,领口被吹得飞起来,抵在青年下巴处,他只是擡手指了指,偏头问她:“这是你以前读的初中?”
林杳折回来看了一眼,大门口的石头上刻着的字都有点掉漆了,她反复把这几个字咂摸过一遍,语气没多少怀念:“是,怎么?”
“进去看看?”
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有兴趣去逛学校了,林杳擡头看见门口几棵矮矮的枇杷树,她把手背到身后,没什么意见:“行啊,进去吧,反正是开放日。”
下午已经比较热了,学校里这个时候不剩多少人,该上课的学生都在教室里,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家长在逛,打探着情况和分数线。
教学楼底下的公告栏上还贴着“欢迎大家”的标识语,林杳站在公告栏前面,从上到下扫过一眼。
旁边的沈郁白突然拖着懒散的调子出声念:
“四月一号,初二一班的林杳同学,在厕所打架斗殴,记严重处分一次。”
他的手指抚过残缺不全的公告单,是黏在板子上没扯干净的,就剩下一点点,但是大概也能看出来写了什么。
沈郁白的手指轻挑开遮在上面的红纸,又找到一个:“八月五号,初二一班的林杳同学在校外——”
“行了啊。”林杳打断他,甩手就走,“一点处分而已,有什么好念的。”
沈郁白松开挑着纸的手,缓步跟上去,“我只是有点好奇。”
林杳随意答:“好奇什么?”
“我没见过那时候的你,所以好奇。”
她背着手四处瞄着,学校的设施还和以前一样,跟记忆里如出一辙,林杳不喜欢这里,“没什么好好奇的,我自己都不喜欢那时候的我。”
比起这时候冷然孤独的自己,林杳更喜欢后来遇到了大家的自己,感觉血都流得暖了一些。
路过学校的书店的时候,守店的奶奶擡了擡老花镜,精准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林杳?”
林杳回了下头,认出是上学的时候卖书的奶奶。
那时候学校里有几个混球喜欢来偷杂志看,还会搞破坏,把书撕得乱七八糟,还骂过奶奶,林杳见过一次以后,有空就站在门口闲来无聊地翻几页书,他们犯事儿她就打,后来奶奶经常因为这个事儿感谢她,平时第一手的资料书都免费给林杳留了一本,只不过她没要过就是了。
她笑笑,移步走过去,打着招呼:“您还记得我呢?”
“那可不。”奶奶从柜台上的厚厚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照片,拍得很糊,那时候她还没剪短发,剪短发是金家出事之后的事儿了,照片里的林杳还是长头发,绑着马尾,校服穿得邋遢,拉链都敞着,两条腿也敞着,坐在门口的矮板凳上,手里拎着一本科学科普杂志,嘴里还咬着根糖棍子,眉目不善地盯着镜头。
这照片也算老,是偷拍的,那群人想报复她,拍下她打人的证据贴在公告栏上,就是要挑事而已,不过照片被奶奶收了,人也被林杳揍得服气,就灰头土脸地溜了。
倒是没想到奶奶还留着。
“照片我就没舍得扔,反正也是个纪念嘛。”老人家像以前一样,笑呵呵的,指着自己桌台上放着的书,对她说:“你现在肯定是不用刷题了,你看看有什么想看的书,随便拿。”
沈郁白还盯着那张照片,有些出神,林杳逛了一圈,这次没拂奶奶的好意:“那我就拿本科学杂志走了啊,谢谢您,有时间再来看您。”
她拎了本杂志,一擡头就看见沈郁白还举着手机对着那张照片,很认真地拍照。
连边角都对得整齐。
这事儿还是后来翻那本新相册的时候知道的,在最新的几页出现了林杳初中的那张照片,边角都裁切得很好,完全看不出是二次拍摄后再洗出来的效果。
林杳在相册里看见这张照片的时候还沉思了好久,当天本来是打算去理发店剪头发的,后来就作罢了,只是掩上相册轻手轻脚地放回了原位。
沈郁白的手往旁边探了探,摸了一片空,就微微睁开眼找她,林杳刚放完相册爬回床上,下一秒就被他的胳膊环住腹部抱了过去,男人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肩,呼吸,吐气。
然后。
又下意识咬了过来。
林杳睁着双眼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麻木地想,是不是也应该给这人买一个磨牙棒。
可能她的脖子比鸭脖子好啃一些?
不懂。
周末不值班的时候,白柠说她要学游泳,就约着大家一起去玩。
林杳的泳装还都是新买的,她不是很会水,只坐在边上用脚划拉几下,后来见刘静和白柠学得起兴,就也下水去试着学。
王栩文套着个游泳圈四处划拉,林杳四处环顾了一下,问他:“小白呢?”
王栩文还跳水中芭蕾呢,闻言指了指岸上躺椅上的人,小声说:“他巨怕水,不敢下水。”
林杳疑惑问:“为什么怕水?”
“小白小时候跟家里闹掰了就跑到自己的什么秘密基地去,这么多年了反正也没带我去过,我也不知道到底长啥样,就是有一次去完以后好像掉进水里了,湿着身子跑回家里的,然后就义正言辞地说自己再也不近水了,好像连秘密基地也不去了。”
听完,林杳愣了几秒。
可他高中的时候还带自己去过呀,这么怕水的人,还带着她去划船了,漂了好久,躺在船板上看了好久的月亮。
白柠和刘静两个人学累了,披着毛巾上岸,林杳就跟着一起上去了,王栩文还在池子里晃,刘静无奈扶额,跟他说:“好丢人,不要说你认识我。”
王栩文立马紧张了,游泳圈也不要了,扑腾着爬上岸,“别呀别呀,咱俩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能因为一个游泳圈说没就没,我不游了嘛。”
说起来他俩也谈了挺久的了,王栩文之前有偷偷告诉过他们,说会在最近找个日子跟刘静求婚。
大家的嘴都严得很,现在也没跟刘静说过,所以她还不知道。
沈郁白还躺在躺椅上百无聊赖地看手机,王栩文突然转过身子对其他几个人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计划:“我作为他的好哥们儿,一定要帮他克服这个心理阴影,待会儿林杳配合我,沈郁白进水里了你就去救他,在爱情的震撼下他肯定能克服恐惧。”
林杳:“……”
白柠都听不下去了:“你恋爱脑没救了,还指望小白跟你一样?”
林杳不敢说话。
……其实沈郁白也没比王栩文好到哪里去,这哥俩谁也别嫌谁。
白柠那句话根本没打消王栩文的心思,他假模假样走近沈郁白,沈郁白懒懒瞥了他一眼,林杳看见王栩文指了指自己,离得太远不知道在说什么,只看着沈郁白眯着眼睛,视线移到了自己身上,然后站起身来。
他往林杳这边走了几步,张了张嘴像是要说话的样子,王栩文从后面推了他一把,沈郁白掉进池子里,激出好大一个水花。
池子水不深,王栩文双手作喇叭状,叫她:“林杳,快上啊快上啊。”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让她怎么去救啊,还爱情的滋养呢……
她叹口气,没下水,顺着岸边走到他落水的位置,蹲下来,双手探下去,抱着沈郁白的脑袋把人捞出来。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乌黑的短发沾了水,眼睛还睁不太开,眼睫上挂着水,唇角不太愉悦地抿着。
林杳把他湿掉的头发往后撩,让他的整张脸都露出来,沈郁白的胳膊撑在岸上稳住身子,恰恰圈住她的身子,掀了眼皮,视线还是朦胧的。
林杳刚刚下过水,头发也是湿的,顺着往下滴水,脖子上水珠混着那道浅浅的牙印,她身上有几道留了印的疤痕,像挂着雨水的荆棘丛,于斑驳间窥见那点剔透的晶莹。
旁边的王栩文还恨铁不成钢,以为林杳就采用这种粗暴的方式把沈郁白捞起来。
她歪了下头,松开捧着沈郁白脖子的手,撑在自己身体两侧,恰好压上沈郁白放在岸上的两只手。
敛眼,靠近,鼻尖还挂着水珠,浑身上下都是池水的清凉味道,呼吸渐渐凑得极近。
她在岸边,半跪着,他在水里,沉浮着,于朦胧的视线间看见她慢慢低下的头,微微低敛着的杏眼,眼底很亮,仿若也沾了水一般。
贴上的时候,唇是凉的,呼吸却是热的,她湿掉的头发贴在他的耳边,又痒又凉,能嗅见潮湿的味道。
他像吻过整个十七岁的雨季,连眼都没闭,思绪都变得无秩了。
王栩文“咦”了一声,搓着胳膊跑走了。
林杳退开一些距离,想叫他上岸,结果听见沈郁白问:“你做什么?”
真是明知故问,亲都亲完了还要问“你做什么”,在水里泡傻了吧。
她抱着腿蹲着,笑了,眼睛弯起来,头发慢慢往下滴水,滴在他手背上,一下一下的,跟砸到他心里没区别。
沈郁白缓缓眨了几下眼,连气都不出,就跟还溺在水里一样。
她出现的时候,万物皆空,他的眼睛只能看见她。
“我说是给你渡气你信吗?”林杳扯着毛巾擦头发,站起来,“行了,赶紧上来吧,不是很怕水吗?”
白柠她们都开始约饭了,林杳走得爽快,沈郁白的表情还空白着,顺着扶梯攀上来,踩着梯子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
感觉……也没那么怕。
他抿着唇算计着,如果这个时候假装踩不稳掉下去,林杳有没有可能再过来亲他一次。
沈郁白呆了一会儿,林杳擦着头发转身叫他:“快点。”
……还是算了。
他翻了上来,跟着林杳她们去吃饭。
肉眼可见,一个本来倦懒的人,在剩下的时间里都变得神采奕奕了起来,王栩文在后面啧啧着:“我说什么?我说什么来着,还不信我。”
他八卦得很,“敢不敢打赌,今后小白再看见水,想起来的绝对不是小时候掉下去过,而是今天林杳亲过他,赌不赌?”
沈郁白就站在他身后,冷着一张脸,擡手劈了下他脑袋:“赌个鬼啊。”
他勾着林杳的手就走,侧身离开的时候还小声咕哝了一句:“这不是显然的吗。”
林杳一边笑一边被他带着走,王栩文后知后觉地打了个激灵。
“咦呦。”他搓了搓肩膀,起一身鸡皮疙瘩,然后还在刘静面前显摆,“看吧,他比我更恋爱脑。”
刘静瞄他一眼,王栩文就改口:“我努力超过他。”
夏夜的晚风很是炽热,林杳边被他拉着走边说:“他们都说你是恋爱脑了,咱们平时还是收敛一点。”
“怎么收敛?”他静静反问,热风把他的头发吹散,带来他身上的好闻气息,捏着她的手紧了紧,“我就是很爱啊,有什么办法?”
呵,迷不死你小子,小白你不要太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