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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回家 正文 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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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丛欣起了床,套上一身卫衣卫裤,收拾收拾房间,就去了外婆家。

    她到的时候,二老正准备出门散步逛菜场。

    沈宝云看见她,笑问:“欣欣吃过早饭了吗?”

    朱明常说:“废话。”没等丛欣回答,转身进了厨房。

    丛欣一下就笑了,知道这句“废话”是什么意思,外公看准了她不可能吃了饭再来他们家。

    “要啥味道的?”朱明常在里面问。

    丛欣探头进去看,才知二老今早吃的粢饭团配豆腐花,这时候划拉划拉锅底,还够给她包个小的,再凑一小碗豆花。

    她也不客气,开始点菜,说:“饭团我要包榨菜、肉松、油条,豆腐花里料都要。”

    朱明常点评:“会吃。”

    沈宝云哼笑一声,知道这又是在点她呢。

    她爱吃的糍饭团是那种古早的上海味,糯米饭上铺一层白糖黑芝麻,再放油条,用纱布包着捏成个椭圆型。对她来说,咸饭团是后来才出现的异端,还有那种拿竹帘卷成长条形的也统统不对劲。朱明常却反过来觉得她那个甜甜咸咸的组合才是有病,然后一边嫌弃,一边给她炒白糖黑芝麻。

    朱明常做了一辈子厨师,学了各种菜系,自己吃东西也是很宽容的,东北的,西北的,西南的,东南的,酸甜苦辣,什么都吃,兼揉庞杂。而沈宝云恰恰相反,每次出去吃饭,她点菜之前必定先问服务员这个菜辣不辣,然后要求免辣、免蒜、免香菜。两人虽然已经磨合了几十年,但在吃东西这件事上仍旧是南辕北辙。

    糍饭豆花虽然是剩下的,但还是好吃。丛欣几口吃完,跟着他们出了门。她没提工作的事,二老也没问她今天怎么这么闲不上班。三个人慢悠悠走出小区,逛到最近的菜场。

    他们住的那一带是市中心的老城厢,这十几年一直在拆拆改改,现如今旧区几乎都改造完了,住宅留得不多,普通人住得起的更少,附近也只剩下这么一家菜场。

    丛欣平常买菜不是去超市,就是上生鲜平台,已经长远没来过菜场这种地方。此时看出去只觉比小时候那种干净了许多,各种菜摊、肉摊、熟食店全都搬迁进了统一建造的店铺,不再是马路两边占道经营的那种小摊子,看见城管就得跑。

    但朱明常偏就喜欢那种不正规的,比如菜场门口路边上放着几个小篮子卖菜的,推个自行车卖黑鱼黄鳝的,非说他们都是自己种的,或者野外钓的,有那种大棚和养殖场里没有的天然味儿。

    沈宝云也总是笑他,说:“谁给你自己种啊?最近一块自留地离这儿起码二十公里,人家一样批发市场拿的菜,卖给你每斤贵两块。”

    朱明常赌气蹲下看看,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没再理那个说“鸡毛菜种给自家孙子吃”的老太太,进了正规菜场。

    外头马路上正值早高峰,菜场里面也是最热闹的时候,只是热闹的是另一群人,几乎都上了些年纪,拖个小车,一家一家店看过去,问问这个,问问那个,路上遇到邻居,停下来讲话又能讲半天。

    二老也是一样,丛欣就这么跟在他们身后,帮忙提东西,同时听着两人拌嘴。

    中秋节没能吃上的大闸蟹,现在总算到了最好的季节。朱明常在相熟的水产老板那里买了两对,又去另一家店里看土鸡。

    沈宝云说:“买只炖汤吧。”

    朱明常说:“不炖,烧鸡块。”

    沈宝云说:“我不爱吃鸡块。”

    朱明常说:“我还不知道你嘛,就是懒,鸡汤拌饭,省事了。”

    沈宝云说:“过去不都是你在讲的嘛,立冬炖荤汤,现在我要吃,你又不做。”

    朱明常说:“那时候几岁,现在几岁?你现在多懒啊,能喝汤就不吃肉了。”

    沈宝云说:“人家都说老年人多吃水果蔬菜,就你老盯着我吃肉。”

    朱明常说:“多吃水果蔬菜是说给肉吃得多的老年人听的,我再让你多吃,你把水果当饭吃得了。”

    可说归说,他到底还是挑了只冷鲜的母鸡,再去隔壁菜店买了一段莲藕,捎上些芡实,都是炖汤的材料。

    从店里出来,沈宝云看见门口几个塑料筐里陈列的各色水果,惊喜说:“这么大个的无花果!”

    朱明常又说她:“还买水果,你当饭吃得了。”

    沈宝云没理他,蹲下挑了几个递过去。朱明常也就这么接了,一起拿着去老板那里称重付钱。

    沈宝云回头低声跟丛欣嘀咕:“你别看你外公装的好像什么甜的都不吃,其实根本不是,尤其他这几年牙齿不行了,就喜欢这种甜的软的,自己还在院子里种了一颗无花果树,可惜老是不结果子,把他郁闷的哈哈……”

    丛欣跟着笑,甚至感觉有点嗑到了。

    整个菜场逛完一圈,三个人提着食物原路出来。

    丛欣忽然看到菜场门口那条路上开着家小吃店,名字有点眼熟。她走过了才想起来,就是原本开在望云路蓬莱路口的那一家。高中一年级的暑假,她跟时为一早跟着朱明常出来买菜,经常吃这家的生煎和锅贴。十几年过去了,居然搬迁到了这里,仍旧在营业。

    她让外公外婆稍等,特地跑回去拍了张照片,发在“406”那个群里。

    那天午饭和晚饭,她都是在外婆家吃的,吃三顿白食难免有点不好意思,便也帮他们做了不少事情。

    她替朱明常转了一台旧手机上的聊天记录,替沈宝云抄了一段沪剧的简谱和唱词。

    还有一台蝴蝶牌缝纫机,是沈宝云一直用来改衣服的,不知怎么坏掉了。丛欣说换台新的吧,电动的那种。但沈宝云嫌太浪费,而且丛欣也知道这台缝纫机是四十多年前货真价实的奢侈品,回家开了车过来,跟朱明常一起把这大家伙拆开,装进后备箱,再送去天津路中央商场,找个老师傅,看看还能不能修理。

    也是在那儿等着维修的时候,小灰人才在群里回了条消息,没头没脑的一句:那时候三块五。】

    丛欣琢磨了一下,总算弄明白他说的是从前的价钱。在她发的那张照片上,生煎和锅贴的标价已经是七块钱一两了。她看着这句话笑了,忽然有种时间悠然流过的实感。

    *

    晚上快到闭餐的时候,时为才得空看手机,发现上面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和新消息提醒。

    待他飞奔离开酒店,打了辆车赶到医院,沈宝云已经从急诊进了骨科病房。丛欣出来,在住院部骨科病房那一层的电梯厅里接到他,跟他说了事情经过。

    他们那时候刚吃完饭,丛欣去中央商场取那台修好的缝纫机,朱明常出门倒垃圾,沈宝云一个人在家,不小心摔倒了。当时觉得没什么,人能站起来,还走了几步,挪到沙发上坐好。等朱明常倒完垃圾回来,进门就看到她仍旧坐在那里。

    丛欣后来赶到,沈宝云还笑着把当时的对话学给她听。

    她叫他:老朱。

    朱明常说:啊?

    她说:我大概闯祸了。

    朱明常没懂,用一种揶揄的口气说:你又做啥啦?

    沈宝云说:我跌了一跤,感觉不大好。

    丛欣讲到这里,忽然有点想哭,她低头忍了忍,控制住自己的声音,继续说下去:“检查都做了,髋部骨折。医生讲可以手术,也可以保守治疗。叫家属商量,决定选哪一种。”

    时为说:“那医生建议呢?”

    丛欣一边回忆一边告诉他:“医生建议手术,置换一个人工关节,顺利的话能恢复到自己走路。但是考虑到外婆已经八十五岁,还有高血压这样的基础病,术中术后都可能有风险,全麻对心肺功能也是种考验,到时候可能供氧不足引起脑病。也有保守治疗方案,但那样的话,就是瘫痪在床上了。而且也不是说就会没事,卧床也会有并发症,身体状况会慢慢变坏……”

    两人其实都没经历过这种事,两个选项说完,站在那里仍旧无措,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做选择。

    旁边一个中年女人听见他俩说话,插嘴说:“我妈就是刚做完手术,在ICU里一天多了,还没醒呢。”

    “多少岁啊?”丛欣问。

    女人回:“六十九,也是高血压,平常吃的药,病史什么的我都整理好了给医生,做过评估才动的手术。”

    女人没再往下说,但听的人都能懂。概率这种东西落到一个人头上,其实只有零和百分百两种可能。

    他俩没讨论出一个结果,倒是丛欣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那边是沈宝云,还是用一贯温温软软的语气说:“为为到了吗?你带他来病房里吧,我们一起商量。”

    “好。”丛欣答应,带着时为去了病房。

    她这回没听沈宝云的话,骨科有特需的单人间就立刻住了进来,否则这时候大概还在急诊抢救室里等床位。

    两人走进去,便看到沈宝云躺在病床上,面色有些苍白,精神尚好。朱明常站在床尾,也像他们一样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