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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沙 正文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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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西结合的餐厅,正好适应每个人的口味。

    周措与别洛夫交谈,Ailsa做翻译,今萧默默在旁边吃饭,没有加入聊天的打算。

    他十分体贴,不时为大家添茶倒水,动作本能且随意,是长年养成的温和与周全,让人感到自己被关照,心里非常舒适。

    “他说,离开中国前要开一个告别派对,想邀请你参加……”

    Ailsa有些局促,当她翻译的时候,周措的目光落下来,让她没办法坦然对视,而当他转过头与别洛夫说话的时候,她又忍不住神情专注地看着他的脸,双眸变得很深很深。

    桌上手机震动,打断了美妙的气氛,周措接起。

    “喂……怎么了?我明天回去……嗯,那你把卷子放在书房,我帮你签就是了……”

    不多时,通话结束,他摇头笑说:“我女儿琰琰,考试考砸了,不敢让她妈妈签字,只能找我帮忙。”

    闻言Ailsa脸色微变,握着汤勺的手僵住,瞳孔里的光芒瞬间黯下去。她反应太过明显,今萧看在眼里,倒不以为然,这并没什么好意外的,试想一个三十七岁的男人,相貌英俊,事业有成,他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孑然独身呢?瞧那左手无名指的婚戒,他从未掩藏自己的婚姻状态,他有家庭,有妻女,只是不知道Ailsa与他之间发生过什么,竟一直自欺欺人到现在。

    桌上气氛变得有些微妙,Ailsa神情落寞低头不语,周措却依旧谈笑自如,好似什么都没有察觉。转头看看夏露,由始至终,置身度外。

    别洛夫也完全在状况之外,他不晓得身旁的翻译小姐为何缄默,自己用英文问道:“周,你的孩子多大了?”

    “八岁,小学三年级。”他说。

    后来,直到酒会开始,Ailsa的情绪一直无法缓解,她喝了很多酒,与很多人碰杯,酒精让她不再拒人千里,原本的高傲仿佛只是自我保护的伪装,她心里其实有柔情万千。

    而今萧恪尽职守地跟在周措身侧,随他穿梭于衣香鬓影之间,杯盏交错,谈笑风生。她换上了天鹅绒的连衣裙和一字带高跟鞋,都是新买的,西方大众品牌,款式简洁优雅,性价比高,不说也看不出这一身统共花费不到五百元。

    酒会进行过半,她已经对这个环境非常适应,一开始有些紧张僵硬,不知该说什么,也怕别人问话的时候自己答不上来。但渐渐就发现,她只是周措的陪衬,抑或说装饰,没有人会真正关注她,她只需要保持基本礼貌就好。

    “很无聊吧?”自助餐桌旁,周措将西装搭在她肩上:“下次记得带一件外套,这种地方中央空调都开得很大。”

    今萧正欲道谢,此时却见Ailsa举着酒杯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周总,”她双颊绯红,醉意阑珊:“我要谢谢你为我介绍工作,谢谢你让我有机会来这样的场合,认识这么多人。”

    “你喝太多了,Ailsa。”

    “是啊,喝太多,很难受。”Ailsa拍拍额头,眼眶有些泛红,周措见她脚步昏沉,怕她摔倒,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臂,并收走了她的酒杯。

    Ailsa愈发难过起来,闭上眼睛,脑袋重重靠在他胸口,喃喃自语:“如果我从来不认识你该有多好……”

    周措脸色淡淡,置若罔闻,今萧却有些尴尬,说:“不如先送她回去休息,她已经醉了。”

    “也好,”他说:“你跟我一起吧。”

    “我就不去了,”今萧见Ailsa似有千言万语要同他诉说的样子,实在不便打扰,于是找了个完美的理由:“总不能把别洛夫先生一个人留在这儿吧。”

    周措沉默片刻,笑了下,将自己那杯酒喝完,揽着Ailsa转身离开宴会厅。

    别洛夫冲今萧摊手耸了耸肩。

    ***

    光线柔软的房间里,Ailsa坐在床沿,垂着头,咬唇默默流泪。

    “喝点蜂蜜水,可以醒酒。”

    周措端着玻璃杯来到床前,脸色不冷不淡,语气也不温不热。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双手用力攥着床垫,倔强地,一声不吭。

    周措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转身走到墙角的沙发坐下,点了支香烟,抽两口,问:“你怎么了,Ailsa?”

    她把双腿收上来,抱住膝盖,在烟雾缭绕里看着他俊美的脸,缓缓哽咽道:“我们认识这些天,你每次去千秋都点我的台,还帮我安排兼职,鼓励我出国留学,接受更好的教育……从来没有人像你那样开导过我,也从来没有人让我觉得未来充满希望……我家庭环境不好,对人生也很迷茫,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很多路可以走……我以为老天终于眷顾我了,也以为你跟我一样,珍视这段关系……”

    周措想了想:“如果让你误会,我很抱歉。”

    “误会?”Ailsa瞪大茫然的双眼:“那天晚上也是误会吗?”

    周措语气温和:“我记得我付过钱了。”

    瞧,男人多狠,一句话直接给了她一刀。Ailsa几乎怀疑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的他是不是幻觉。难道这些天来感受到的都是一厢情愿,都是假的吗?她不相信。强自忍耐着,嘴角自嘲般冷笑:“所以,你只把我当做一夜情的对象?”

    周措不置可否,只道:“我会再转一笔钱给你,以后大家没有见面的必要了,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Ailsa惊呼:“我不要你的钱!”她攥着拳头,大滴眼泪落下:“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周措好脾气地笑了:“你是说,想做我的情妇?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打算。不过,我可以帮你介绍其他人,如果你需要的话。”

    他说完,按掉香烟,起身离开。

    ***

    酒会已经结束,今萧回到房间,脱掉高跟鞋,躺在床上眼神放空,累得一动也不想动。

    手机响起,母亲来电,询问她明天什么时候到医院。

    “早上九点前应该可以,这里去华沙不远。”

    母亲知道她今天陪“客人”参加酒会,心里不放心,问:“你那个朋友是干什么的,人可不可靠?住的酒店安全吗?”

    今萧微微笑了,耐心地一个一个回答:“我跟人家不熟,他做什么生意不清楚,反正是个老总,找我搭伴应酬而已,这里很安全,您放心吧。”

    母亲道:“那就好,你早点睡,明天早点过来。”

    今萧“嗯”一声,又问:“小仲今天怎么样,好点儿了吗?”

    “还能怎么样,”母亲语气疲惫:“他痛啊,痛得睡不着,下午又跟我大发脾气,说他生不如死……真是造孽,算了,明天等你来了再说吧。”

    今萧听着心里有点闷,挂掉手机,缓缓吁一口气,转头看见床边搭着一件男士西服,瞬间恍惚了一下,接着才想起是刚才在酒会上周措脱给她御寒的。

    今萧坐起身,不知是否应该现在拿去还给人家,但转念一想,也许他此刻还在Ailsa房中,也许春宵正浓,自己还是别去打扰了。

    于是下床找出衣架,把西服挂进更衣间,然后拿毛巾去浴室洗澡。

    ***

    周措洗完澡出来,换了身居家服,这时意外接到了酒店客房主管的电话。

    “您好周总,我是小张,”对方很客气:“抱歉打扰您休息,是这样,今天跟您一起来的那位夏小姐,入住登记时使用的身份证无法读取信息,我们前台小姐当时向经理反应了这个情况,因为是您带来的朋友,所以没有按照程序登记,我想还是需要跟您说明一声。”

    周措愣了愣:“什么意思?你是说她的身份证是假的?”

    对方犹豫了一下:“这个,没有内置芯片,应该不是真的。”

    周措眉宇微蹙,有点难以置信,要说在夜场混的人都不会使用真名,这个可以理解,但现在是跟他出来应酬,居然还敢用□□,未免胆子太大了些。想着想着他都气笑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公安系统没查到吧?”

    “这个您放心,我们会处理好。”

    他挂掉手机,随手扔到床上,拿起打火机点了根香烟,没抽两口,转身往套房外走。

    今萧听见门铃声的时候,正舒舒服服躺在浴缸里泡澡。

    她以前不知道酒店房间有门铃,一开始愣了愣,接着又听见两声,这才立刻起来,匆忙穿上浴袍,走到门前,也不敢往猫眼里瞧,只问道:“哪位?”

    “是我。”

    周措的声音。

    她疑惑地打开房门:“周总?”仰头望去,突然想起什么,她恍然大悟:“哦!您的衣服忘拿了,稍等一下。”

    说着转身走去更衣间,把那件西服拿出来,回头却发现他已经自顾自地走进来,找了个单座沙发坐下,然后定定望着她。

    今萧觉得有些怪异,抱着衣服站在那儿,倒像听训似的。

    周措又看了她一会儿,冷淡的脸色转为一种客套的假笑,温言说:“夏露,你知道使用假/身份证是违法的吗?”

    今萧一愣,又听他说:“刚才我接到客房主管的电话,说你的证件无法扫描,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今萧低头默然半晌,放下西服,从钱包里拿出身份证:“周总,我不是坏人,办假/身份证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当时要去千秋上班,我怕他们扣留证件,以防万一。而且我也是第一次用,登记的时候因为你在旁边,我才下意识用了假的。”

    周措细品她后半句话,说:“你防备心很重。”

    她没有作答。

    周措接过,看见她的姓名:“游今萧。”

    又看了看出生日期,九零后,今年才二十一岁,当真是大好的年华。

    接着再看照片,应该是十六岁时办的,她那会儿目光已有些距离感,明眸皓齿,眉目清冷,脸颊比现在多了几分稚嫩的婴儿肥。

    “原来你是采河县人,”周措把证件递还给她:“听说你们那儿有个平沙古镇,风景很美。”

    “嗯。”

    周措又说:“你去千秋上班,应该要办IC卡。”

    “对的,实名制。”

    “那个也能用假/身份证?”

    今萧看着他:“我买了别人的身份证,只要提供复印件和两寸照,交给经理,他们会帮忙拿到派出所办理。您知道干这行如果被录入公安系统,档案是会跟随一辈子的,我以后……”她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不好意思,周总,今天给您添麻烦了。”

    他确实不喜欢别人给自己添麻烦,不过比起Ailsa那种麻烦,这倒也不算什么,反正他是一个虚伪的人,即便被得罪了,面上也不会跟对方翻脸,于是这件事情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