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马上就要出院的,可是贾院长却拿出院当做筹码开始威胁我……他昨晚还说,就算我出院了,他也能监视到我的一举一动……楚一哥,我真的怕……”
硬币的背面(5)
楚一递来的纸杯让他平复了心情,胡杨接过,并没有喝下。
屋里很冷,水很烫。隔着粗糙杯壁传来的温度刺痛了指腹,他紧紧攥着杯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
要追溯到大约半年前的盛夏。
七月末的那个傍晚,天边烧得通红,阁楼的窗外刚好可以看见整片天空的晚霞,每一刻它们都在变换着颜色和形状,绮丽又迷幻。
这里居高临下,稍稍探出头就能看到平山东西两侧所有房间的窗户,此时西侧病区的每间病房都是黑洞洞的,毕竟到了晚餐时间,大家都去餐厅就餐了,没人待在房间里。
下午遇到贾院长时又被塞了一筒奥利奥饼干,胡杨吃过饼干现在不怎么饿,只想一个人待着吹吹风。
他扒着窗台朝外伸出脑袋,夏夜的微风带着热浪扑面而来。
突然,耳底传来一声短促的叫喊,伴着中午砸在地上的声音,随即戛然而止。
胡杨赶紧低下头看去,楼底下庭院的花坛里横着个穿着条纹病号服的瘦小身影,心跳骤然加速。他瞬间反应过来,有人从楼上摔下去了。
全身的血液像是突然凝固了,身体变得又僵又沉,胡杨还没来得及调整呼吸,视线自然地顺着坠楼地点朝上移到了西区三楼顶头那的间病房。
那间房的窗户大敞着,有人正扒着窗台朝下张望。
他努力定睛辨认,那是个他根本不认识的年轻女孩,也穿着蓝色条纹病号服,头发在夜风里胡乱飞起。
女孩默默朝楼下看了大约有半分钟之久,没有求救没有呼喊,甚至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头般呆滞。
有那么一个瞬间,胡杨很想朝她大喊一声:有人掉下去了,是不是你干的!可他鼓起勇气刚要开口时,女孩宛如头顶长了眼睛,突然扬起脸朝阁楼的方向看去,吓得胡杨赶紧缩回了窗户里。
因为太慌张,他几乎是连滚带爬从窗台上摔下,还弄出了不小的响动。
心情好半天才平复下去,胡杨混在吃完晚饭的病友之间回到西区二楼的房间,一路都在留意陌生的面孔,却也没再看到当时在窗口的那个女孩。回到房间后,他赶紧开窗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可花坛那处已经没有人了。更奇怪的是,那晚的平山简直风平浪静,就像没发生过坠楼事件一样,胡杨甚至怀疑在阁楼上目击到的自己的错觉。
直到晚间自由活动的时候,护士召集大家去公共活动室迎接新病友,那个女孩终于出现了。
她牵着贾院长的手,半躲在他身后小心翼翼打量着一众病友。
“这是我们的新朋友,简玥,大家可以叫她小简。”贾院长向众人介绍。
简玥眼神冷漠,站在那环顾众人的眼神甚至有些阴冷,这种情形在平山倒是挺罕见的,以往胡杨更多看到的是新来的病人直接被这场面吓到慌神。
周巧拉过简玥,大概是准备将她带回病房。转过身的时候,简玥突然看了人群里的胡杨一眼。
并不像是陌生人扫过人群的视线,她很明确地盯着胡杨的脸看住了好一会儿,随即扭头跟着周巧走了。
胡杨愣在人群里,浑身汗毛立起,三伏天里甚至感到了凉意。
那一瞬精准的目光触碰,就像是在对他说,我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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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水已经变凉,胡杨停下叙述,把水一口气全喝光了。
在这个间隙,楚一一直保持着一种警觉却又好奇的表情盯着胡杨,终于缓缓开口问道:“那个摔下去的人……是亚亚吗?”
胡杨犹豫着说:“我没看到脸,但那个人个子小小的,而且第二天亚亚消失了……所以,很可能是她吧……”
不愧是楚一哥。胡杨的回答虽然模棱两可,可他在心底早已认定,那个傍晚从楼上掉下去的就是他的小病友亚亚。
亚亚十四岁,在平山住了两年多,病房是西区的313。她患有自闭症,情绪偶尔不稳定,但从不给人添麻烦,更多的时间则是孤独与孤僻,偶尔有交流的也只有胡杨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
从那夜后,第二天西区313住进了新的病人,正是新来的简玥。护士说亚亚是因为病情恢复良好提前出院的,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接出了平山,所以大家都没发觉。
胡杨将前后脚发生的两件事联系起来,一度怀疑是简玥把亚亚推出的窗外,但不知什么原因贾院长不但替她隐瞒了事实,还捏造了亚亚紧急出院的假象。他还曾听张阿姨和护士闲聊提起过,亚亚是个孤儿,因为自闭症被孤儿院送来平山治疗,所以就算对外宣称出院,也没有多少人会在意一个孤儿到底去了哪里。
这也太黑暗了。
“从那之后,”胡杨眉头紧锁,像是终于放下了戒备,对楚一说,“我一直担惊受怕,总觉得当时简玥是不是看到我了,才会一直缠着我……但她的表现又太自然了,接触久了以后,我又感觉她不像是演出来故意接近我的……加上她奇奇怪怪多重人格的病情,所以,我也不太确定……但我还是很怕她。”
胡杨把压在心里的担忧全盘托出,感觉轻松了不少。
“直到昨天上午,贾院长突然找到我,一副平常聊天的样子让我晚上去找他。”
胡杨说着,擡眼望向楚一:“楚一哥,还有水吗?我有点渴……”
楚一起身亲自给他又倒了一杯水。
胡杨低头坐在那等待时,略显疲惫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摁在膝盖上,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勇气。
楚一把水递给他,宽慰地说:“喝点水缓缓,说出来就好了……所以,贾院长找你,和亚亚坠楼那件事有关系?”
胡杨喝了水,又打起了些精神:“我去找贾院长,他先是给我看了半个月之前的检查结果,又夸我积极配合治疗恢复得很好之类的鼓励的话,还问了关于我出院之后的打算……”
胡杨说着停下,似乎陷入回忆,又把杯子里的水喝完才说:“后来,他打开电脑给我打印了出院证明……可是签字之前他突然变了脸,他问我,还记不记得我的好朋友亚亚。”
他停下了,看着楚一,等待他的反馈,楚一便问:“你和亚亚,是好朋友?”
胡杨犹豫着点点头,说两人关系还可以,因为平山的小孩子不多,所以即使二人相差了好几岁,也能玩到一起去。
“当时我听贾院长提起亚亚的名字,突然就很害怕……”
胡杨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似乎怎么也没法控制胡乱跳动的心脏,他做了个深呼吸,继续说:“当时我就想,会不会是简玥把被我看见的事告诉了贾院长。”
他停下,大口喘气,有点难受地闭上了眼睛,不愿再次回忆昨晚的事。
楚一走过去拍拍他表示安抚,也没再继续追问什么。
缓了一会儿,胡杨下定决心,还是决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完整。
“贾院长把没签字的出院证明摆到我眼前,突然恶狠狠地对我说:要想我签字可以,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胡杨说着,倒吸一口冷气:“当时我已经吓坏了,只好顺着他的话答应,他立刻问我:胡杨,你知道你的小伙伴亚亚去哪里了吗?那语气,怎么说,就是那种故意引诱你往某件事情上想的感觉……我只好说,亚亚半年前就出院了,这件事大家都知道……等我一说完贾院长就咧开嘴笑了,那个笑容,特别阴森,吓人。”
说着说着,胡杨的呼吸急促起来,楚一有点担忧,赶紧起身走过去拍了拍他。
可胡杨还是继续叙述起昨晚发生的一切:“他拿起钢笔,打开笔帽准备签字,可是又停下了,突然变出一副很假的和蔼笑脸问我:杨杨,等你出院了,要是有人问起亚亚的事,你会怎么说呢?”
他眉头紧锁,声音有点哑:“当时我就快吓哭了,明明知道亚亚的离开肯定和他有关系,但却怕得不行,只好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楚一哥,你说,我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亚亚的事啊?”
胡杨带着哭腔擡眼望着楚一,眼眶红红的,又是害怕又是愧疚,似乎极力想从楚一那里寻求一个答案。
楚一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膀,温柔地安慰他:“你没错,错的是别人……你能说出来,已经很勇敢了。”
“还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楚一说着,与做笔录的警卫小李飞速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