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沂买的蔬菜很快送来,赵南星也和沈沂分着吃了那份麻辣米线。
一人份的麻辣米线并不多,三两口就吃完了。
沈沂在厨房做饭,赵南星便坐在餐桌前剥栗子吃。
经过翻炒的栗子散发出浓郁的栗子香,给这冷冽的漫漫长夜染上几分烟火气。
沈少爷惯常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但他有做饭的天分。
菜刀和砧板碰触的声音错落有致地响起,像是最优美的交响乐。
赵南星吃了几颗栗子觉得腻,便翻了下沉甸甸的袋子,在下边发现了两包松子。
有一小袋是剥了壳的,还有一大包是带壳的。
“你还买了松子啊?”赵南星问。
沈沂手上动作微顿,没回头地低声应了句:“嗯。”
“谁剥的壳?”赵南星撚了一颗松子扔进嘴里,满嘴松子香。
她喜欢吃虾,也喜欢吃松子,但不喜欢剥壳,所以吃的次数很少。
“我。”沈沂说:“下午看卷宗的时候,闲着无聊。”
赵南星侧目看向他宽阔的背影,恍然觉得跟这个人过完这一生也不错。
沈沂不算是细心的人,在生活中也很寡言,但他聪明、上进,要颜值有颜值,要智商有智商,情商也很高,简直就是众人梦寐以求的结婚对象。
所以,跟这样的人过完一生,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
而且她喜欢沈沂。
自从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赵南星总下意识地掩饰。
她害怕被沈沂发现,被捏住软肋。
这是很讨厌的一件事。
她坐在那儿百无聊赖地吃了几颗松子,把密封袋的口封上。
没多久,沈沂做好饭端上桌,除了赵南星点的两道菜以外还有一道汤。
尤记得上次吃沈沂做的饭还是两年前。
那次沈沂短暂休假,正好赶上她生病,所以沈沂煮了粥给她吃。
不过还没等她病好,宜海那边一个电话打过来,沈沂连夜买了机票飞过去。
两人安静地吃完了晚饭,之后沈沂拿着一沓厚厚的文件去书房,而她回了房间。
就像彼此不存在一样。
这种波澜不惊的生活,他们过了很久。
以前对赵南星来说也很正常,毕竟她也忙。
但这会儿闲了下来,脑海中总还在回想那天晚上的事儿,又觉得膝盖隐隐作痛。
就在这样的痛楚中,她深陷在柔软的床里睡着。
没多久,沈沂轻轻推开门,打开了房间里的床头灯,正好遇上赵南星翻身,沈沂刚坐在床上便愣怔住,良久才挪了下身体。
赵南星的长发有几缕落在脸上,睡相极不雅致,眼底的乌青看得一清二楚。
连日工作的疲惫悉数显露。
沈沂小心翼翼地将她散落的头发捋到耳后,而后坐在床边盯着她看了许久。
昏黄的光落在她柔白的脸上,沈沂温热的指腹轻轻掠过她修长的颈间,唇角微微上扬。
若是让旁人看见,定会觉得他此刻的笑意要比平日真心许多。
—
许是膝盖受了伤,赵南星竟做了个绵长的梦。
应当说是幼时的记忆。
印象中她四年级开始学骑自行车。
那会儿赵德昌刚开始做生意挣了钱,给她买了辆崭新的自行车,她不太敢骑,便让沈沂骑到乡间小路上,她几次跃跃欲试,后来沈沂便说:“我抓着你。”
于是沈沂抓着她的自行车后座,但她上去没多久就摔了下来,磕破膝盖。
那时是炎热的夏天,连吹来的风都是燥热的,她膝盖上破了皮,沈沂带她到溪边,用手一捧一捧地掬起清水给她清洗,她痛得想哭,扁扁嘴,泪珠子就在眼睛里打转。
沈沂内疚地说:“你打我吧。”
赵南星伸手拍了他一下,然后抱着他嚎啕大哭。
但是等回家的时候,她笑着跟赵德昌说:“你宝贝女儿摔倒啦~但是沈沂带我洗过伤口了,一点都不痛!”
沈沂就推着她的自行车站在后边,接受赵德昌严厉的目光拷问。
赵南星站在他身前,“跟他没有关系,他帮了我。”
赵德昌拍着她的肩,哄了许久。
沈沂便直勾勾地看着,目光里全是失落。
在伤口快好的那天,赵德昌给她买了一大袋糖,是他在外地做生意的朋友送的俄罗斯紫皮糖,一咬全是浓郁的巧克力香,她抓了满兜一路跑着去找沈沂,最后在溪边找到拿石子打水漂的沈沂。
他望着望不到尽头的远方,心事重重。
赵南星把糖分给他,“你在看你的家吗?”
沈沂垂下头没说话。
“你的家离这里很远吗?”赵南星不死心地问。
沈沂摇头。
后来沈沂说:“我家在一个灯不会灭的地方。”
赵南星笑着拍他的肩膀安慰:“那等我们长大了,一起去找你家好不好?”
“轰隆”的雷声忽地响起,赵南星拉起他就沿着乡间小路狂奔。
瓢泼大雨很快落下,两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又是一道惊雷,赵南星单手捂住耳朵,眉心紧皱。
“你害怕打雷吗?”沈沂问。
赵南星点头:“这个声音好讨厌啊。”
“那我捂住你的耳朵。”沈沂的另一只手捂在她的耳朵上。
世界在下雨,但她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远处天空划过闪电,世界的另一端传来呼唤:“星星、阿沂……”
赵南星松开一只手,回头应答,却被灌了一嘴雨水。
轰隆——
赵南星倏地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还亮着灯,给足了安全感,但房间里已经是空空如也,身侧床单的褶皱说明有人曾睡过,但伸手摸过去,已经冰凉,应当是离开已久。
窗帘缓缓拉开,又是一个阴雨天。
天空中传来轰隆的雷声,闪电将晦暗的天空划开一道口子。
赵南星坐在床边深呼了一口气,伸手摸过床头柜上的杯子,拧开杯盖咕嘟灌了口水。
昨晚分明灌了杯水,按照惯例来说,应当是凉的,但这会儿喝起来却是温的。
除了沈沂之外不作他想。
他总会在这样的小细节里给赵南星错觉。
但赵南星又觉得他对谁似乎都是这样的,她并不特殊。
赵南星喝了几口之后把杯盖拧紧,将水杯放在一边,起床去洗漱准备去医院。
—
即便腿受了伤,赵南星的工作量却一点儿没减少,依旧奔波在急诊科,如同风一样。
季杏依旧和她搭着值班,看见她跟往常一样都忍不住在救人间隙时拉住她:“南星姐,你的腿好了?”
赵南星抬手抹了下额头的汗,错愕:“什么?”
季杏:“……你腿不疼?”
经她提醒,赵南星才觉得腿上的伤泛起了疼,不过还是逞强道:“没多大事儿。”
季杏生气:“你还总是叮嘱病人要好好养伤呢,你自己的伤口都不注意。”
“行了。”赵南星稍缓了缓,“还教育起我了。302室的病人怎么样了?”
“生命体征稳定,正在观察。”季杏一边汇报一边埋怨:“您这样不行啊,腿恢复不好会留下后遗症的。”
赵南星喝了口水,望了眼窗外,一整排黑色的乌鸦在低空盘旋,长鸣几声又离去,她拍了下季杏的肩膀:“你看。”
季杏回过头,只看见一堆黑点,“那是什么啊?”
赵南星戴上口罩和手套,转身便走,漫不经心道:“乌鸦。”
季杏:“……”
之后又是新一轮的救援。
赵南星午饭时待在办公室给自己换药,揭开纱布时发现伤口已经泛了白,之前忙碌的时候还不察觉,这会儿要给伤口消毒倒觉了疼。
她刚用一支棉签沾了下伤口,就疼得自己往后缩了下,没能下得去手。
而季杏敲了敲门,探进一个脑袋来,“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赵南星嘴比脑子快。
但季杏并没理会她的拒绝,走进来蹲下给她处理伤口。
赵南星安静地看着她,季杏一边弄一边絮叨:“不是我说呀,赵医生你就是太坚强了,我要是伤成这样,早就在家里养伤了。”
赵南星没有回答。
季杏本来就爱絮叨,即便赵南星不理她,她也可以一个人说个不停。
等到她弄完伤口,赵南星把裤腿放下来,重新穿上运动鞋,季杏还在叹气:“您就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咱们急诊科真的没人一周值三四个夜班的。”
“我啊。”赵南星说。
季杏:“……”
看她还想说什么,赵南星立刻截断,“走吧,去吃饭,我请客。”
季杏站在原地,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她背影。
隔了会儿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赵医生,等等我~”
而另一边,医院食堂路上,几个规培生凑在一起去吃饭,有人忽地问了声:“季杏呢?怎么没见她人?”
“忙着巴结副主任呗。”孙瀚幽幽地来了句。
陈渝立刻瞟了他一眼:“师兄,过分了啊。”
“陈师妹,我说什么了?”孙瀚轻嗤:“我说的是实话吧?谁不知道她从一来急诊科就开始巴结赵医生,她可真勇啊,天天热脸贴冷屁股,也没见她捞着半分好处。”
陈渝听着微微皱眉,“季杏就是单纯喜欢赵医生,那也算巴结?”
“又是送吃又是送喝。”孙瀚冷笑:“但问题赵南星当上副主任了吗?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谁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消息,就季杏一个傻子当了真。”
说着一堆人哄笑起来。
这里大多都是一个学校同年级的,就算不是同班也是隔壁班,互相之间都认识。
在学校里都还挺好的,尤其孙瀚,对她们平日里都多加照顾,但一来医院,就像是变了个人,在胸内科轮转时,带教的女医生批评过他几次,他就成了这个样子。
陈渝她们平日里也多加小心,不去得罪他。
但他对女医生有种天然的敌对感,一来急诊科的时候各种看不惯赵南星医生。
原本陈渝也对这个传闻中的“女魔头”赵南星多有忌惮,但她听父亲说,赵南星是天生适合学医的好苗子,医院里不少医生都对她赞誉有加,那会儿好多人都抢着要她,结果她选了最累最难的急诊科。
经过接触以后,陈渝觉得赵南星没想象中那么坏,也谈不上亲切和蔼。
真要论起来,就是一个很负责任,很努力上进的医生罢了。
只不过季杏比较崇拜她而已,但这一切落进孙瀚嘴里,就变成了“巴结”“讨好”。
“马上就升了。”一个稍微有点门道的规培生在一旁提醒:“下周开例会,应该就升了,但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孙瀚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后不屑地说了声:“又没什么了不起的。”
陈渝气呼呼地走了。
只剩下一大帮人站在那儿,不知是谁感慨了声:“赵南星受伤了,你们看见了吗?”
“受伤?”众人惊讶:“哪儿?”
“腿啊。”那人啧了声,“今早我看她来医院还一瘸一拐的,结果上午忙起来就跟一阵风,一点事也没有。”
“那就是铁打的,就算腿断了都能来。”有人笑了声:“谁不知道赵南星是云医第一拼命三娘?”
“是呢,毕竟灭绝可不是白叫的。”孙瀚补充了句:“也不知道谁娶了她,可真他妈的倒霉。”
“也怪不得她老公跟她异地呢,要我啊,早跟她这种人离婚了。”
“得了吧,人家还不一定嫁给你呢。”
“……”
众人哄笑着走远,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灰色休闲服的男人。
男人仪表堂堂,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刚才在医院走廊里拍的照片——穿着白大褂,板着一张脸还略带稚嫩的赵南星。
赵南星和季杏没多久也到了这边,在进食堂时,她感觉有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往右看去,那天晚上的记忆被唤醒。
是那天喊人来搭讪的律师,他的眉毛上有一颗小痣,很有特色,所以赵南星记得。
四目相对,那人朝她挥了下手。
赵南星皱眉,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季杏已经在喊她:“赵医生,快来,今天有鸡腿。”
赵南星回过神,疾走了几步,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略带心事地吃完了一餐饭,等赵南星出食堂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赵南星这才松了一口气。
午饭时间赵南星是和别人换班的,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季杏回宿舍短憩,她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而是去休息区的自动售货柜买咖啡,但没想到走过去时却看见了中午站在食堂外的那个男人。
他套了件褐色的风衣,乍一看有韩剧男主那味儿。
赵南星一怔,正打算转身离开,面前却挡了一只手,手心里还握着一瓶咖啡,略带戏谑轻佻的声音响起:“一起喝杯咖啡?”
赵南星:“……”
“池律师。”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赵南星蓦地回头。
是关琳。
关琳穿着一身小香风的衣服,浑身是大牌,走过来时看见赵南星也一惊,“南星姐?”
赵南星微微点头。
印象中两人并未打过照面,她虽然偶尔会去参加沈沂的那些“朋友局”,却似乎并没见到过一个沈沂真正的朋友,大多都是表面关系。
她并不知道关琳是怎么认识她的,而她知道关琳也不过是因为在商场遇见沈沂和她走在一起。
仅此而已。
况且关琳还喊得如此亲昵,不禁让赵南星打了个寒颤。
赵南星站在中间,前边是池盛,后边是关琳。
她先回绝了池盛的邀请:“不好意思,我们不熟,不必了。”
然后回头和关琳微微颔首:“你好,什么事?”
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关琳微怔,随后才笑道:“你好,这样好像有点唐突。不过……我认识你,因为之前在沈叔叔家看到过你和沂哥的结婚照。做个自我介绍吧,我是关琳,沂哥从小看到大的妹妹,虽然不是亲的。”
关琳语气俏皮,也极为巧妙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喊沈沂也喊得很亲昵。
一切都很得体,只是这种亲昵令赵南星不舒服。
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她微顿,然后朝关琳伸出手,“你好,沈沂的妻子,赵南星。”
关琳笑笑,“我知道的,不过后来和沂哥见面时,他没怎么提起过,所以我对你还不是很了解,但我知道,你对沂哥来说很特别。”
赵南星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有点拿不准关琳的意思。
她并不是很想把这样的女孩儿归类为情敌,毕竟对方年纪小,还和沈沂是旧识,很可能还是世家好友。
赵南星尴尬地应了声:“呃。”
关琳轻笑,看上去天真又烂漫:“毕竟是能让沂哥去宜海三年的人。”
赵南星:“……”
她忽然就明白上午看见的那一群乌鸦是什么意思了。
此刻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