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沂外婆是零九年春天去世的。
那年,赵南星高三。
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她照旧拿了牛奶和面包去学校,听见周淑在客厅跟人打电话,提到了“可惜”之类的词汇。
等挂断电话后,赵南星正在玄关处换鞋,周淑给她拿了条围巾,“降温了,多穿点。”
赵南星素净的小脸被白色的围巾捂了个严实,顺口问了句:“刚谁打的电话啊?”
“方妤的妈妈。”周淑说:“问我咱们老家院子能不能租给她。”
赵南星神色清冷:“你怎么说?”
“租给她了。”周淑说:“也算是份收入。”
赵南星没回应。
周淑自顾自地说:“之前不租是怕扰了隔壁老太太的清净,现在老太太人也没了。”
“谁?”赵南星震惊。
周淑惋惜道:“就是住咱们家隔壁的那位,她外孙小时候还转到咱们那读过书的。”
后来周淑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话,赵南星背上书包径直出了门。
晚上周淑还问她要不要回去参加沈沂外婆的葬礼,毕竟对方幼时对她多加照顾。
赵南星犹豫过后还是没去。
全省组织第一次高考模拟的那天正好是沈沂外婆的出殡日。
赵南星坐在考场里心神不宁,做完题后便一直望向外边的天空。
弄得监考老师都怀疑她作弊。
周淑也不太想回去那个伤心地,便让方妤妈妈帮着送了丧葬礼。
那天夜里赵南星梦到了沈沂。
高挑瘦削的少年坐在山坡上,背对着她一言不发坐了一整夜。
山风呜咽,想卷走人的所有悲伤。
却什么都带不走。
此刻沈沂忽地提及外婆,赵南星便想到了那年做的那个梦。
她想,或许那时就已对沈沂心动。
少女的情怀一直有,却从未被觉察。
沈沂见她发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
“想……”赵南星回过神,微顿后道:“我好像从没去祭拜过外婆。”
在没认识沈沂之前,她也常去隔壁院子里玩,听沈沂外婆用温柔的语调讲故事。
彼时她喊对方“婆婆”。
在她们那儿的话里,“婆婆”的意思和奶奶差不多。
后来沈沂转学过去,她便跟着沈沂一起喊外婆。
起先只是个调侃,后来便喊得愈发顺口。
甚至有人拿她打趣,怎么跟着沈沂改口?
赵南星那时尚且不知羞,叉着腰豪气地说:“当然啦~沈沂是我的人。”
可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让戏玩的童言童语成了真。
“那这次去。”沈沂声音带着些许眷恋,“总有机会。”
既已提到了外婆这根童年的纽带,赵南星便蠢蠢欲动地问:“那年葬礼,你回去了么?”
“回了。”沈沂说:“外婆很喜欢沙棠村,所以葬礼也在那里办。”
自然也埋在了那里。
“那场考试呢?”赵南星问。
沈沂微顿:“考了。”
但只考了一门语文,考完之后他从学校跑出来打了车直奔沙棠村,却错过了外婆的下葬。
而后在外婆的墓碑前坐了一下午,又在那幢别墅里睡了一晚。
也是在那天,十八岁的他差点跟沈崇明打起来。
父子两人在院子里对峙,沈崇明嫌他的眼神太过锋利尖锐,说他是养不熟的狼,平日里的笑都是伪装。
他扯着嘴角冷笑:“不是你想让我成为这样的么?不满意吗?”
“你看看你现在这样!是你外婆想看见的样子吗?”沈崇明训斥:“连考试都要逃!能做成什么事!”
“外婆想看见什么?”沈沂一身反骨,“你又知道?”
许是最后上扬的尾音触碰到了沈崇明的底线,他挥手就打过来,沈沂胳膊一抬挡住,用了劲儿把他的胳膊甩回去。
沈崇明的威严被冒犯,愈发生气,沈沂却分毫不让。
他穿一件短袖站在冷冽的夜风之中,比沈崇明还高一些,沈崇明再次挥手过来的时候他直接推了对方一把,把沈崇明推了个踉跄。
而后沈清溪上前呵斥他:“沈沂,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沈沂抬手挥出一拳。
……
那天夜里的沈沂像是失了智,跟沈清溪打了一架。
也是他唯一一次,在他们面前露出尖锐的棱角。
自此,他便没在那个家里住过。
但这些都不需要讲给赵南星听。
沈沂从泥泞的回忆里抽出身来,温声道:“但也去了葬礼。”
沈沂没问她为什么没有去,也没问她什么时候从沙棠村搬走的。
对两人来说,这些都是不敢去聊的内容,不知哪里是雷区。
“真的很可惜。”赵南星说:“我很喜欢外婆。”
“外婆也很喜欢你。”沈沂提及外婆,眉眼里都带着温和:“还记得吗?”
“什么?”
“她说要让你做外孙媳妇。”沈沂说。
赵南星错愕地看向他:“还有这回事?”
“她悄悄跟我说的。”沈沂说。
“怪不得我不知道。”
赵南星并没破坏这个难得和谐的气氛,她的回答进退有度。
可沈沂不知道这些话都是她在脑海中精心润过的说辞,是她再三思虑之后的表达。
生怕说错一句就让气氛陷入僵局。瑾哖
沈沂轻笑:“你不知道的事还很多。”
“什么?”赵南星追问。
沈沂并没继续往下说,他把手机屏幕给赵南星看:“十一点了,先睡觉。”
赵南星也很应景地打了个呵欠,眼睛水蒙蒙的。
“等改天。”沈沂说:“再告诉你。”
赵南星倒没那么大的好奇心,也没继续问下去,回了房间睡觉。
而沈沂去浴室洗澡,淅沥的水声把他带回到很多年前的晚上。
在他离开沙棠村以后,外婆给他打来电话。
他清晰地记得外婆说:“南星晚上在咱们家看电视哭了。”
他说:“外婆,我想回去。”
还有一年,云京下了很大的雨,外婆在电话里说:“南星离家出走,买车票要去云京。”
于是他在云京火车站等了一整天,却没等到赵南星。
外婆在电话里跟他说了很多事。
都和赵南星有关,是他在那些繁忙到快没时间呼吸的日子里唯一的慰藉。
但有天,外婆说:“南星和她母亲搬走了。”
他很久没收到过赵南星的消息。
直到有天程阙跟他说:“沂哥,你看这次总考排名,第二名字挺好听的哎。”
“闲?”他转着笔在看一道物理题。
程阙把手机怼到他眼前:“真挺好听,而且物理满分哦,比你还高那么一丢丢。”
听到物理满分,沈沂才来了点兴趣,他随意地瞟一眼,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名单:“没看见”
“就这个啊。”程阙把字放大,慢条斯理地念:“赵、南、星。”
沈沂一把夺过他的手机,后来干脆拿自己的手机打开名单看。
他之前从来没关注过排名和成绩。
但他记得赵南星最在意这些。
而且赵南星从来不需要别人让她。
她想要的就自己去拿,恣意地、张扬地去拿。
那天他把赵南星的各科成绩都抄了下来,盯着名单看了一节课。
他甚至没敢去验证,这个人是不是他认识的赵南星。
沈沂比从前更认真,次次比他们学校第二名高二十多分。
程阙说他杀疯了。
但只有沈沂知道,他在朝一个虚无又真实的方向行进着。
—
除夕夜各自在家过,赵南星跟沈沂三十下午就去了周淑那里。
沈沂帮着周淑忙年夜饭,结果被周淑从厨房里赶了出来。
只能跟赵南星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无厘头的综艺节目配着后期笑声,赵南星和沈沂愣是严肃地看完了一整期,一下没笑。
但家里需要这种声音。
这年冬天格外冷,寒潮恰好在年关来袭,朔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打在窗棂上,跟家里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饭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食物,这城市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赵南星给商未晚发消息:【干嘛呢?来我家过年呗。】
商未晚家在南方的一个小县城,高中寄居在亲戚家,一直便在云京读书。
她很少回家,每年都在云京过,也不会去亲戚家。
消息石沉大海,商未晚没回。
拨了个电话也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周淑还问她:“喊商商了吗?”
赵南星一边摆碗筷一边道:“喊了,她没应。”
没多久商未晚回了消息:【我跟朋友在一起,你们吃。】
怕周淑不信,赵南星还把手机给周淑看。
她倒是知道,商未晚还有个发小在大厂做程序员,之前见过一次,长相清隽。
据商未晚说,小哥在她们那儿也是万里挑一,人中龙凤。
所以赵南星默认她跟小哥在一起过年。
周淑再问的时候,赵南星便道:“别扰了商商的姻缘。”
她觉得那小哥是喜欢商未晚的,两人站一起也很相衬。
最重要的是,他懂商商。
往年赵南星都是跟周淑一起过的,今年多了个沈沂,却也没觉得别扭。
一切都水到渠成。
等吃过年夜饭,赵南星接到了周悦齐的视频电话。
周公主在家里闲不住,想到明天要去沙棠村就兴奋,于是想找赵南星她们一起跨年,明天直接一起出发。
赵南星问:“在哪里跨年?”
“我家?你家?”周公主给了她选择。
最终赵南星果断选了自己家。
等沈沂开车回家时,刚好在楼下遇见了周悦齐。
她后边还跟着徐嘉树和周朗。
周朗老婆去跟小姐妹们跨年,没时间过来。
一进她家,周悦齐就开始给商未晚打电话,一边打还一边吐槽:“商商竟然一晚上没接我电话。”
赵南星:“也没接我的。”
“她是跟她发小跨年夜告白呢?”周悦齐灵魂发问。
赵南星:“有可能。”
电话接通,商未晚声音懒散,带着点儿哑,似是刚睡醒:“大小姐,什么事?”
“想你了。”周悦齐说:“来星星家里一起跨年啊。”
“半小时。”商未晚没再推诿,“需要带些什么过去?”
“把人带来就行。”周悦齐低咳一声:“喊上你发小啊。”
商未晚轻笑:“干嘛?你对他有意思?”
周悦齐:“……”
“成。”商未晚说:“我喊他。”
周悦齐挂了电话后翻白眼:“商商是傻吗?”
“你听不出来她逗你啊。”赵南星说。
周悦齐:“……好了,我傻。”
没多久,商未晚带着他发小如约而至。
发小叫宫程,因为爸爸姓宫,妈妈姓程,书香世家出来的孩子,虽然做了程序员,但一身遮掩不住的书卷气,来了以后略显拘谨。
赵南星家里许久没这么热闹过。
电视放着,几个男的坐在那儿面面相觑了许久,周朗受不了尴尬,喊人搬了个牌桌来。
但宫程不会玩,周朗便问沈沂:“程阙呢?”
“不知道。”沈沂懒洋洋地回:“酒吧里忙着呢吧。”
“来凑牌搭子。”周朗说:“给他打电话。”
沈沂拨通,程阙那吊儿郎当的声音传过来,“有事儿?”
“来我家打牌。”沈沂说。
程阙:“???”
—
程阙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聚在沈沂家里打牌,毕竟这位有洁癖。
他来的时候拎了瓶好酒,桌上也都是熟人,有了他以后气氛自然熟络起来。
玩牌自然有输赢,过现金是最有意思的。
可大家身上都没有,周朗正要喊人拿些过来,没想到沈沂起身拉开客厅电视柜中间的抽屉,翻出八沓现金,一人两沓发过去。
发完还记得要:“转账。”
周悦齐震惊:“你家沈律这是现金流?”
赵南星:“……”
她都不知道家里有现金。
不过牌局就那么玩了起来。
周悦齐环顾那一桌的人,感慨道:“这哪是打牌啊。”
商未晚瞟了眼,不经意跟程阙的目光对上,飞速低下头避开。
只听周悦齐幽幽道:“这是狐貍开会。”
众人:“……?”
不得不说,周悦齐的评价很中肯。
四个人盯着牌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记牌算牌,谁都不让。
“我说你们……”周悦齐走过去看周朗的牌,“打个牌要不要这么认真啊?”
“你来?”徐嘉树朝她挑眉,带着几分挑衅。
周悦齐当仁不让,“我来就我来。”
于是上了牌桌,随手捏了张五筒打出去。
沈沂直接推倒,“承让。”
清一色。
周悦齐:“?”
“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捏着不出?”徐嘉树说:“你哥那儿也要呢。”
周朗应声推倒,对对胡的五筒。
周悦齐:“……”
“我这也要。”程阙推倒牌:“可惜被截胡了。”
周悦齐:“……??”
她的智商仿佛被摁在地上摩擦,于是不服输地又来了一局。
周朗点了炮。
“你这直接是放海啊。”程阙调侃。
沈沂见赵南星看得津津有味,微抬起头,目光正好跟她对上:“你来?”
赵南星摇头:“我不会。”
沈沂已经起身让了位置:“我教你。”
他站在她身后。
赵南星被“赶鸭子上架”,她只认识最基础的牌型,看着沈沂格子里放的现金,事先提醒:“输了别怪我。”
“抽屉里还有。”沈沂说。
程阙啧了声:“沂哥,我输了还有没?”
“转账就有。”沈沂听出了他的调侃,淡定地回答。
“差别对待啊。”程阙随意捏了张牌扔在桌上,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随后看向商未晚,还未等他开口,周朗便站起来对商未晚说:“你来吧。”
商未晚下意识往后退半步,跟他隔开了距离,声音微颤:“我不太会。”
“我也不会。”赵南星说:“当学习。”
程阙目光灼灼地盯着商未晚出神,褐色的瞳仁看上去多少有几分薄情,可此刻的眼神似是要将商未晚看出个洞来。
商未晚推辞不过,坐在了周朗刚才的位置上,却还是很客气地说:“输了的话我出。”
她知道这些钱对周朗来说不算什么,但她也不想占周朗的便宜。
“没事儿。”周朗一如既往地温和:“赢了你拿走,输了算我的。”
商未晚咬了下唇:“我尽力不输。”
“别有压力。”周朗安慰。
他在这儿待着无聊,也没多管闲事到教商未晚,问沈沂要了盒烟去阳台给老婆打电话。
商未晚码好牌后一回头,就发现身后空了。
而周朗弓着腰,胳膊随意搭在栏杆上,修长的手指捏着烟,火星子忽明忽灭,照得夜色晦暗不明。
“扣扣——”
曲指敲桌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商未晚这才回过神,脸色微赧,有种偷看被人抓包的尴尬,“怎么了?”
“该你出了。”程阙声音懒洋洋地,尾音上扬,听上去很“友好”。
商未晚盯着自己手里的牌,也不知该出什么,便胡乱抓了一张要扔出去,宫程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能出这个。”
“你还会打牌?”商未晚诧异,却也听他的把牌拿了回来。
“会一点儿。”宫程说着给她讲了一下牌的基础排列规则。
他们玩的是缺一门的下雨麻将,宫程看了一把就懂了。
商未晚便聚精会神打了起来,一脸认真。
几局下来,倒真玩了个不输不赢。
程阙一个人做陪玩,走了“狐貍们”,来了一群“兔子”,他倒是游刃有余。
而赵南星逐渐掌握了牌的技巧,运气也还不错。
沈沂只偶尔给她说一声,而后便去厨房,打开柜子拿了些零食出来。
程阙看了震惊:“你家现在都这样儿?”
“她饿。”沈沂说。
虽没点名,可语气温柔,任谁也知道是在说谁。
周悦齐打了个嗝:“狗粮吃饱了。”
赵南星拿了包薯片拆开,吃了两口便觉得腻,还给了沈沂。
沈沂拿过来吃,看得程阙愣住,随后低下头笑了声。
“傻了?”周朗正好从外边进来,带着一身寒气,“程阙,你不正常。”
“去。”程阙瞟了眼商未晚认真又紧张的脸,随手捡了张牌扔出去。
商未晚看向他:“真打这张?”
“落子无悔。”程阙说。
商未晚把牌推倒,“我胡了。”
清一色,十二胡,一千二。
程阙数了十二张给她,“开胡了啊。”
周朗在后边看得直皱眉,“你那牌怎么打这张?”
程阙往后仰,漫不经心:“啊?看错了。”
众人:“……”
程阙之后又给商未晚点过几次,没多长时间输了一万。
赵南星没胡,打得直犯困,眼看着临近十二点,大家便先暂停。
市政早早就发了通知,除夕夜零点会有烟花盛宴,就在高瞻大楼前放。
于是一行人齐齐去了阳台。
所有人都裹着厚棉袄,即便朔风冷冽如刀,依旧热情不减。
赵南星身边是沈沂和商未晚。
商未晚忽地问:“南星,烟花盛开的时候要干嘛?”
赵南星看向她,“许愿啊。”
两人相视一笑,就像好多年前在学校操场等着看流星雨一样。
零点至,整座城市响起了“嘭嘭”的声响。
声声震耳,却也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无限生机。
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空中。
而沈沂偏过头看向赵南星。
不一会儿,沈沂见她放下手,凑过去问她:“许了什么愿?”
赵南星摇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的愿望是肚子里的宝宝平平安安,一生喜乐。
“你呢?”赵南星问:“许愿了吗?”
沈沂点头。
他的愿望是——赵南星喜乐安平,此生无灾无痛病。
—
去沙棠村的队伍有些庞大,加起来一共九个人,开了四辆车。
商未晚和宫程都坐了程阙的车。
周悦齐在徐嘉树车上一觉补到抵达目的地。
赵南星倒是没什么睡意,在车上打开了沈沂的车载音乐,一路无话。
从十三岁离开沙棠村后,赵南星就再没回来过。
一辆辆豪车从村内疾驰而过,引起了村里人的关注。
没多久全村都知道是那家别墅的主人来了。
因为除了那家别墅的主人外,村里没多少人能开得起这种豪车。
沈沂把大家带到别墅里后依旧很冷,需要去烧锅炉,但是家里没炭火。
这下可犯了难。
还是赵南星往她家院子里看了眼,起身去找方妤妈妈要了一袋。
方妤妈妈见到她之后格外热情,还给了她一个红封。
赵南星觉得不好意思,“我都这么大了……”
“没事儿。”方妤妈妈说:“你小的时候我没给完啊。”
见他们一群年轻人热闹,方妤妈妈也没打扰。
一行人并不是特别熟,聚在一起也是零零散散地扎堆。
赵南星和沈沂都不觉得这地方有什么新鲜的,但周悦齐见了以后却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新奇。
“没来过乡下吗?”赵南星问。
周悦齐诚恳点头:“第一次。”
赵南星:“……”
沈沂和程阙去弄火,商未晚便去找沈沂问有没有厨具,去厨房给大家熬煮姜汤。
这边虽久不住人,但沈沂一直都有请人打扫,所以家里很干净。
他给商未晚指了地方,商未晚便喊了赵南星一起去。
赵南星在这个别墅里也留了许多回忆,一上楼梯仿佛还能听见外婆喊她:“小南星。”
她跟商未晚坐在厨房里闲聊。
总之就是很无所事事的一个年,比以往的每一年都闲,却都更温馨。
往年最多就和商未晚、周悦齐出来一起吃顿饭,再去唱个K,喝多以后回家。
有一年她还是在商未晚家睡的。
赵南星说要去祭拜外婆,下午他们在别墅里玩牌,赵南星跟沈沂便去了外婆墓地。
外婆的墓地在很高的地方,光爬山就要半个多小时,但这里的风景也最好。
赵南星爬上去的时候气喘吁吁,看见墓碑后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地上又凉又脏,她还是跪下磕了几个头。
起来时沈沂扶着她,还半开玩笑地说了句:“外婆,你愿望成真了。”
“什么愿望?”赵南星问。
“你当她的外孙媳妇。”沈沂说。
没多久,周悦齐她们也爬了上来,正好是傍晚。
夕阳逐渐隐没于山后,风景绝美。
一行人都祭拜了沈沂的外婆,而后准备下山。
沈沂却拿起工具,“你们下吧,我扫墓。”
赵南星本想留下陪他,但沈沂说:“山上冷。”
“那你早点回来。”赵南星叮嘱。
“行。”沈沂手指已然冻得泛了红。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下山去,赵南星回头望,正好跟沈沂的目光对上。
颀长的身影立于山巅之上,白色的羽绒服得体地穿在身上,已经隐没了一半的夕阳光随意地洒落下来,在他肩上落了一层淡淡的余晖,逆光而立。
“感情可真好呀。”周悦齐的揶揄声才把她的思绪拉回来,赵南星低下头,深呼了口气。
在下山路上,赵南星忽地发现,她跟沈沂之间的距离好像被拉近了。
但好像是因为孩子。
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
沈沂在山上扫墓,清扫过后又放上新鲜的黄白相间的菊花。
夕阳早已没于山后,只剩远处天空留有余白,月亮只露出个细小的影,漆黑的夜空中只有零碎的几颗星。
他蹲在地上把带来的纸钱点燃,等到全部燃成灰烬后又点了一支烟。
声音伴随着山风冷冷传出来,“外婆。”
他说:“我如愿以偿了。”
说这话时并无开心,只有无尽的沉重。
烟蒂在晦暗的夜空中明明灭灭,“可赵南星生病了。”
“医生说不能告诉她,病人心情不好会加重心理负担,只能哄她开心。”沈沂说:“她想要那个小孩。”
说到这里的时候,沈沂感觉冷风都在剌嗓子。
可他哽了下,继续道:“但我想要赵南星。”
呜咽的朔风吹过他的发梢眉眼,声音清清冷冷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在荒凉的山脊上站了很久很久,也没找到答案。
但他向外婆祈求:“您如果在天有灵的话,请保佑赵南星平安。”
沈沂走下山时,手机没电,打不开手电筒,摸黑下的山。
一下山就看见了赵南星。
赵南星什么都没问,只跟他并肩往回走。
这条路他们走过无数次,幼时一起跑着、跳着,周末玩的时候总到这里撒欢。
但长大以后再走,又有了不同的心境。
没走几步,沈沂拿过赵南星的手机,负责打光,另一只手牵住了赵南星。
她的手很冰,他的手也不遑多让。
沈沂说:“也不怕冻着。”
“那你就该早点回来。”赵南星顺着他的话说。
沈沂微怔,把她的手握得更紧,应道:“好。”
他们回去以后,赵南星确实有感冒的迹象,商未晚便拉着她去烤火,还给她煮姜汤。
沈沂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程阙便过来喊他:“喝酒么?”
两人又一同去楼上的小房间喝酒。
灼热的酒不仅烧胃,整个身体也跟着暖和起来。
沈沂问他:“找我有事?”
程阙转着酒杯,懒懒散散地:“沂哥,你的爱快溢出来了。”
“嗯?”沈沂不解。
程阙轻笑:“你在她身边,藏不住。”
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在表达——我好爱你。
沈沂微怔,随后轻轻扣床的边沿,“所以,惩罚会来吗?”
“如果有,我替你受着。”程阙说,“你大胆点儿。”
“但这东西,会由你我?”沈沂声音沉下来。
程阙嗤笑:“好烂的人生啊。”
“是很烂。”沈沂说:“但好像没那么烂。”
因为有赵南星,所以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