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星没想到会得到沈沂这样的答案。
她以为沈沂会讨厌这个孩子。
就像她曾抗拒带一条生命来这个世界一样。
可在医院躺的那些天里,她的手总下意识拂过小腹,会去想象未来多一个小孩的生活。
或许她以前是讨厌小孩的,但因为是和沈沂的,她便接受。
也或许是在病床上躺的那些天让她开始对这个孩子有期待,所以不愿放弃。
原因不得而知。
但赵南星此刻想把这个小孩留下来。
可现在沈沂对她说辛苦了,分明她还没开始做什么。
沈沂的涵养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看什么?”沈沂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看傻了?”
“没。”赵南星回过神,低敛下眉眼:“我以为你不想要的。”
“但他已经来了。”沈沂倒是摆出好客的架势:“既来之则来之。”
“行。”赵南星轻笑出声,心头一块大石头放下,而后从碟子里捏了一颗栗仁给沈沂递过去。
“你吃吧。”沈沂说:“那碗面你只吃了一半。”
“尝尝。”赵南星继续往前伸。
沈沂盯着她瞧,没拒绝她的好意,脖子稍前倾把栗仁卷进了口中。
赵南星问:“甜吗?”
“甜。”沈沂说。
“那你运气挺好。”赵南星说:“它家的栗子不是每颗都甜。”
“你刚才吃的呢?”沈沂问。
“都挺甜。”
两人在这个房间里,平淡又温和地聊天。
似乎晚上临睡前的那些不愉快都没发生过。
赵南星吃了几颗栗子便不再吃,沈沂还在继续剥,她已经躺下。
“不吃了。”赵南星说:“吃多了不消化。”
沈沂便停了手,把所有东西收拾走,之后躺回到床上,给她掖了掖被子,低声道:“那就再睡会,时间还早。”
“你明天几点上班?”赵南星问。
沈沂想了想:“十点吧。”
“那确实还早。”赵南星看了眼表,外头天色依旧黑着,“能睡很久。”
好似在发泄过情绪之后,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更近了一些。
赵南星会平静地问沈沂一些问题,沈沂也随意回答。
赵南星躺在那里睡不着,总胡思乱想。
她也不知道是因为怀孕之后身体激素发生了紊乱造成的现象,还是今晚听了老太太的事儿以后才会如此。
但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像是走马灯一样,场景胡乱更叠。
她便只能跟沈沂说话:“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
“他叫什么名字?”赵南星忐忑地问。
她自己倒是想过这个问题的,但没敢跟任何人说。
她这些年的生活太波澜不惊了,宛若一潭死水,除了沈沂这个变量之外,就没出现过其他让她把控不住地因素。
上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毕业后进哪个科室,她都是按部就班来的。
这样的生活不能说不好,只是太平淡。
所以这个孩子的到来就像是个炸弹。
Boom!
很随意地把她原本平淡的生活炸掉。
而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愧疚。
她如此粗心,差点把这个“小炸弹”给拆除。
却又无比庆幸,还有补救的机会。
这一夜她跟沈沂聊了许多,都是些很无聊的话题。
譬如他跟程阙是什么契机下认识的,他有没有其他的好友,沈沂一一回答。
而且沈沂并没避讳顾朝夕,在讲到好友的时候提及她,却又说:“她大学的时候来找我表白了。”
赵南星心一紧,“然后呢?”
“我拒绝了。”沈沂说。
赵南星那颗悬着的心放下来,又试探地问:“但看上去她还喜欢你。”
“不知道。”沈沂很笃定地说:“我跟她没什么联系。”
甚至他们现在都没把微信加回来。
之后的几次见面,要么是偶遇,要么是因为程阙。
但说起来,程阙也不再喜欢她。
年少时的喜欢就像一阵风,吹过便过。
只是会记得我当时喜欢过,再见的时候却并不会再心动。
顾朝夕主动联系了,也做过那么长时间的“铁三角”,程阙自是不好拒绝。
更何况,他跟顾朝夕在一栋大楼里工作,难免会遇见。
但是话都聊到了这里,赵南星都没敢问沈沂一句:“那你喜欢谁啊?”
上次也问过。
可得来的是他的玩笑。
在这种时候,沈沂惯会拉扯,把她的一颗心拿捏得紧紧的。
赵南星也不想自讨无趣。
他们聊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聊到赵南星困了,便合上眼睡觉。
但她不知道,沈沂一夜未眠。
沈沂想,如果要在赵南星和孩子之间做取舍,赵南星可能会选孩子,但他斩钉截铁选赵南星。
可现在,赵南星想要,他便尽全力给。
毕竟还没走到穷途末路。
—
赵南星的生活变得单调起来,却并不无聊。
临近年关,周淑有空就会喊她去超市置办年货,往年这种时候她要么在医院忙到脚不沾地,要么在家里睡得昏天黑地。
这也是难得的休息。
除了置办年货外,还得给沈沂的父母和哥嫂挑选礼物。
这也是个费脑子的活儿。
周淑性子软,一切听赵南星的,但赵南星对这些也没经验,往年她忙,沈沂也不会跟她说,两人去的时候就是两手空空,到后来她也察觉了尴尬,便在要去的时候喊沈沂开车去商场,买点薄礼带过去。
今年她提前闲了下来,自是打算亲自挑选礼物送过去,聊表心意。
无奈,她只好喊了周悦齐和商未晚一起来。
商未晚公司愈发忙碌,可还是请了半天假来陪她。
周悦齐闲在家里每天打游戏,做一条快乐的咸鱼,一听逛街立马来了精神,精心装扮两小时,以一个精美的裸妆出现在她们面前,偏还要把脸凑到她们眼前,欠兮兮地问:“我今天这妆优雅吗?”
赵南星纯素颜,连底都没打。
商未晚熬夜加班成常态,快要累成狗,妆都是早起十分钟随便画的。
在她俩的对比下,周悦齐自然从头发丝儿到脚指头都散发着“精致”二字。
三人逛商场不仅给沈家父母挑了礼物,周悦齐还拉着她们去母婴店逛了一圈。
店里的婴幼儿物品都很可爱,周悦齐拿起来向她们展示,哭唧唧:“萌化了。”
商未晚毫不客气:“快结婚,生一个。”
周悦齐:“……这就伤感情了不是?”
“你确定你家还需要你联姻呢?”商未晚说:“谁家联姻要三十岁的大小姐?”
周悦齐:“……?”
“我怀疑你人身攻击。”周悦齐轻哼:“而且我才26。”
“也就几年的事儿。”商未晚说:“以前我也跟你一样认为。”
周悦齐:“……这几年足够我结婚生娃了。”
商未晚拍拍她的肩膀:“少女,你加油。”
讽刺拉满。
她俩跟往常一样随心所欲地调侃着,一旁的导购热情地走过来询问:“是来挑选礼物吗?”
“是呢。”周悦齐说:“随便看看。”
导购给她介绍了好几款产品,她都爱不释手,于是大手一挥,全部买下。
赵南星商未晚:“……”
“大小姐,这还早呢。”赵南星说:“你现在买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什么时候才能用,浪费钱。”
周悦齐把黑卡拿回来,“所以我都买了呀。不管男女,都可以!”
赵南星:“……”
周悦齐又看向商未晚:“商商不要羡慕,到时候你怀孕,我也送。”
商未晚:“……”
商未晚朝她翻了个白眼:“我先提前谢谢你啊。”
周悦齐挑眉:“不客气。”
中二少女的购物病又犯了,于是一路带着黑卡刷刷刷。
刷到最后周朗给她打电话:“逛街呢?”
“是呀。”周悦齐尾音都上扬:“跟商商和星星逛街,买了好多东西,还有你和嫂嫂的。”
周朗顿了下:“记得休息,不要回来以后喊脚疼。”
周悦齐:“……”
挂了电话以后还嫌周朗太唠叨。
商未晚和赵南星互看一眼——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参差。
三人逛完街以后又去吃晚饭,赵南星刚点单就有人从后边拍了下她的肩膀,起先她还以为是周悦齐恶作剧,低声说了句:“干嘛?别闹。”
结果后边传来略显尴尬的一声:“是赵南星吧?”
陌生声音传过来,赵南星打了个激灵,立刻回头看:“呃?”
站在这的是两个女人,跟她年纪差不多大,一个是齐刘海,卷发,看上去很温婉,另一个是圆脸,鼻子上有颗小黑痣,看上去很可爱。
赵南星觉得有些眼熟,但迟迟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直到那个圆脸的女生开口:“我呀~”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把自己的鼻子顶上去:“方妤,外号猪猪。”
赵南星站起来,“是你呀。”
一个是方妤,她小学后桌,卷发那个是邰丽丽,小学班花。
“上次见面还是三年前?”赵南星说:“你们变化有点大,我都没认出来。”
“我减肥了呀。”方妤骄傲地说:“瘦了四十斤!”
赵南星真心夸赞:“更漂亮了。”
“谢谢谢谢~”方妤性格开朗,别人开她玩笑也从来不生气,还会自嘲说自己外号,这会儿见了面也很自来熟地关心赵南星:“你工作忙不忙?”
“还行,最近不忙。”赵南星说。
“上次我抢你们医院外科的号,死活抢不上。”方妤说:“后来干脆换了家医院。”
“那你可以来找我的,挂号我还是能帮帮忙。”赵南星说。
幼时她和这两位的关系都还算不错。
方妤家里是开超市的,每天早上固定抄她作业,然后给她扔两包小零食。
邰丽丽则是一向安静内敛,不怎么和大家打交道,但有次赵南星平地摔了以后,还是邰丽丽扶着她回家,第二天还专程在她家门口等她一起上学。
那会儿她还以为两人能成为很好的朋友,结果等她腿一好,邰丽丽又开始化身“孤狼”。
小时候的很多事,赵南星都记得。
所以她对这两位同学还算温和。
“你也忙呀,我哪好意思?”方妤笑道:“况且我那也不算大事儿,就摔了下胳膊。”
赵南星说:“以后如果有事也可以来找我。”
她很少主动揽这些麻烦事,毕竟她并不算什么位高权重的人,怕别人找到她这里来以后,她并不能帮对方办事。
也很尴尬。
可方妤她们是真心会为朋友着想的人,她便说了这话。
就连商未晚和周悦齐都觉得诧异,开始怀疑赵南星是不是因为怀了孕就转了性。
方妤跟她叙旧,问她沈沂最近忙不忙?
她也如实回答。
叙完旧后,方妤才道:“年初五咱们班有个同学聚会,你和沈沂来不来?”
赵南星微顿,“我问一下他。”
并没一口应下。
“嗯嗯。”方妤说:“大家也好几年没聚了,有些打算回县城,所以今年提议再聚一次,可能明年聚就聚不成啦。”
赵南星问:“为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邰丽丽开口:“云京虽大,但哪里都不是家呀。”
这话略有几分心酸。
方妤羡慕地说:“所以还是羡慕你和沈沂,已经都在云京安了家,家人也都在身边。”
赵南星不知该如何接,她大抵也想到了大家回去的缘由。
每年都会有很多人如此。
当年她毕业时,有许多人考了家乡的编制离开云京,有的人满腔热血留在云京,几年后也选择回到家乡。
沙棠村距离云京很近,可繁华程度相差太远。
所以很多年轻人都在云京,但慢慢也有许多人离开。
“那你们呢?”赵南星问:“明年也打算离开?”
“不一定,我和丽丽现在做生意。”方妤笑眯眯地:“明年打算注册公司,所以还能再挣扎一下。”
“很厉害。”赵南星夸赞。
方妤笑眯眯地:“哪有你和沈沂厉害呀。”
三人站在这儿闲聊了几分钟,方妤一看表才慌张道:“完了,我们还约了人,先走啦,微信上聊。”
临别时,她让赵南星加了她的新微信号,然后匆匆离开。
等赵南星重新坐下,周悦齐撑着下巴说:“我们星星原来这么受欢迎呐。”
“谁给你她不受欢迎的错觉了?”商未晚反问。
周悦齐:“……”
“那些都是你在老家的朋友?”周悦齐问。
“嗯。”赵南星说:“很久没见了。”
她这些年一直有意避开沙棠村的人和事,却没想到总会偶遇。
几年前去参加的那次同学会就是因为遇见了一个小学同学,然后在同学会上见到了沈沂。
“你老家在哪儿?”周悦齐又问。
“云京边上,沙棠村。”
“要不我们过年去那儿玩吧。”周悦齐提议:“总在云京过年多无聊啊。”
赵南星犹豫。
商未晚知道一些她的过往,朝周悦齐使了个眼色,婉拒道:“云京还放不下你吗?到时候就窝在家里玩牌算了,去什么……”
话还没说完,赵南星忽然温和地笑,眸中带着几分释然:“行啊。”
去沙棠村。
去许久未见的沙棠村。
“带上沈沂。”周悦齐说:“我喊上我哥和我嫂。”
周悦齐已经兴致勃勃地计划外出游玩,“就年初一那天,程二哥应该也没什么事,不过酒吧应该会需要他,那就再喊上无所事事的徐嘉树,一行七个人,三辆车,成不?”
计划得明明白白。
商未晚有些担忧赵南星,赵南星却笑笑:“行,听你的。”
—
晚上回去,赵南星把遇见方妤和同学会的事情跟沈沂说了。
沈沂只犹豫片刻便道:“去吧,正好散散心。”
赵南星便回了方妤,说要去。
方妤随后就把她拉到了一个同学群里,一行人纷纷表示欢迎。
大家在群里闲聊,她也没看,只继续跟沈沂说周悦齐的计划。
沈沂不可置信:“回去?”
赵南星点头:“嗯,周周想去玩。”
沈沂似是担心她,有些犹豫。
赵南星却说:“我确实很多年没回去了。”
说完后才想起问:“你呢?”
“每年都去。”沈沂说。
赵南星忽地沉默。
沈沂勾唇轻笑:“每年外婆忌日的时候,我都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