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的雪下了一整天,似是要把这破败人间换新天。
赵南星晚上回去的时候开车途径云京唯一的大桥,放眼过去满目皆白,折射着路灯的光,细碎的雪粒子亮得晃眼。
她在想,冰层之下是水还是坚硬的冰?
但无论是水还是冰,最终白雪都会化于水,把这世界最不堪的一面裸/露出来。
遮是遮不住的。
平日里值班也就到七点,她偶尔加班,会持续到八点。
但今天她到小区时已经九点半,回去以后洗个澡就能直接睡觉。
是防止自己胡思乱想最好的方法。
上电梯时遇见两个阿姨,看上去是亲家,手臂相互挽着,看上去十分亲昵。
两人除了讨论儿女的婚姻,性格,还讨论孩子,兴致勃勃。
赵南星不太想听,从包里拿出耳机戴上。
耳机里还没放歌时,她听见有个阿姨说:“今晚不是说一楼灯坏了,通知大家出行注意么?但刚才是好的啊。”
“是哎。”另个阿姨说:“也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给修好的。”
“应该是物业吧?每年那么多物业费是白交的?”
“怎么可能啊,人家通知都发了,肯定今晚没办法修。”
“……”
电梯到了,两个阿姨下了电梯。
赵南星独自上楼。
站在门口时,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输密码。
以前这个地方算是她的避风港,在她不知道该去哪里的时候,想要一个人静静的时候,她会想要躲进这里来。
因为沈沂不在,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发泄情绪。
但现在沈沂回来,她为了不在沈沂面前露出端倪,要装得轻松自在无所谓。
可对她来说,伪装也是很难的一件事。
最难的,还是要伪装不喜欢他。
她这样的人,怎么敢喜欢呢?
喜欢又会有什么好结果呢?
不会的。
赵南星调整好了心态,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进了家,玄关灯开着,但沈沂并不在。
她喊了声:“沈沂。”
家里没人应。
终于松了口气。
赵南星把包拿下来,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把整个人都陷在沙发里。
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该想什么。
从流产以后,她回家就是这样的状态。
不仅人无所事事,连脑子都无所事事。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得了精神类疾病,没有抑郁症,也没觉得焦虑,只是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开始喜欢发呆。
细究起来,还是那天在商场的境遇带给她的冲击太大,她到现在还没完全接受。
脑子里有根一直绷紧的弦在摇摇欲坠,在崩断的边缘摇摆。
赵南星摁下遥控打开电视,随意开了一部剧,电视上男帅女美,很甜的一部偶像剧,但对她来说不过是无聊生活的调剂,她看不进去,也无意去了解故事情节,单纯希望家里不要这么空荡。
很可怕。
她有些害怕独处。
以前是不害怕的,因为有个非常坚定的信念支撑着她——要变得很厉害。
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她并不比任何人差。
所以害怕也要装得不害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最后也还是把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团糟。
赵南星有些饿,但不想起身。
在她犹豫后还是决定去煮个面吃,今晚沈沂可能还是不会回来。
但她刚走到厨房门口,家里的门便被打开。
沈沂穿了件白衬衫,领口的扣子开了一颗,露出来的肌肤都泛着红,连耳朵也是红的,似是冻了很久。
“你回来了。”沈沂率先跟她打招呼。
赵南星微微颔首,本想就这么结束对话,但思考过后还是让自己多说了一句:“你去哪了?”
“下楼。”沈沂说着顿了下:“买烟。”
编了个不算拙劣的借口。
赵南星往厨房走:“饿了,你吃不吃东西?”
“吃。”沈沂说:“我也还没吃饭。”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赵南星还是问了句:“等我?”
“没,晚上加班。”沈沂说。
他跟着她一起进了厨房,看赵南星从抽屉里拿出两包面,挽起袖子去接水,结果被赵南星抢过,“我试试。”
沈沂微怔:“行。”
赵南星觉得他可能在想:虽然她厨艺不行,但她心情不好,所以让她做饭也没关系,吃了应该毒不死。
想完之后赵南星都惊呆,平日里她的想象力不会这么丰富,也不会过多猜测别人的心理。
但现在很明显,沈沂不是别人。
对待喜欢的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赵南星在厨房里忙碌,简单地煮了面端出来。
两人围在餐桌前,厨房的光很温暖。
可赵南星感觉不到任何暖意。
念头一旦滋生,就会在脑海中像野草一样疯长。
她想撕开这生活,把最烂的地方亮出来。
可还贪恋这一点点温暖。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但也是两人的常态。
吃过饭后,依旧是沈沂收拾,他并没用洗碗机,而是开了水龙头,站在水槽前手洗,白衬衫将他身形勾勒得颀长,就像是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赵南星望着他的背影,良久,她忽地从后边抱住沈沂。
沈沂的身影微顿,温声道:“怎么了?”
赵南星的脑袋在他背上贴了贴:“有点冷。”
“今年冬天确实冷。”沈沂说:“有寒潮,等开春就好了。”
“嗯。”赵南星懒懒地应答。
她很少有这么粘人的时候,结婚四年整,这应当是第一次从背后抱住沈沂。
等沈沂洗完碗,两人回到客厅。
电视上的偶像剧依旧在放,男女主角在房间里关起来看电视,倒像是她们两人此刻的状态,电视放到一半,两人手指相触,而后十指相扣,再温吞地、热烈地接吻。
循序渐进。
赵南星看到这一幕时抬起头,在瞟向沈沂那瞬间时,他刚好低下头。
她抿了下唇,沈沂的胳膊穿过她的颈后,径直吻了过来。
吻到最后,似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沈沂衬衫的扣子开了两颗,大片肌肤露在空气里,还泛着不正常的红。
“沈沂。”赵南星喊他的名字。
沈沂在吻她的间隙中哑声回应:“嗯?”
赵南星被吻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干脆不说。
沈沂单臂把她抱到怀里,两条有力的胳膊禁锢住她的背脊。
这吻热烈又绵长。
赵南星的额头都汗津津的,呼吸也变得急促。
可在关键时刻,沈沂并没再往下做,只安静地抱着她,下巴搭在她肩膀上休息。
但胳膊把她圈在怀里,抱得极紧,有一瞬赵南星感觉会死在他怀里。
他们很少有单纯接吻的时候,浅尝辄止这次并不适用于两人之间。
往往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沈沂的声音染着情谷欠,带了几分哑:“去洗澡睡觉?”
哄小孩儿似的。
分明沈沂比她只大半年,可他在重逢以后,总对她百般迁就。
有种在温和地讨好她的感觉。
也可能是赵南星的错觉。
他只是在这么多年的生活里,习惯了沉默,也习惯了温和地处理所有事。
包括这沉寂到一潭死水的婚姻。
赵南星去洗了澡,回到房间时沈沂正在看卷宗,见她回来立刻拨亮了灯。
这房间明得还有些刺眼。
临睡前赵南星玩手机,沈沂随意地跟人发消息,似是在处理事。
在他躺下的时候,赵南星也放了手机。
窗帘缝隙里透出光,月亮落在白雪上,比往日亮得多。
赵南星忽地问:“你说雪什么时候就化了?”
沈沂想了下:“后天,气温8度。”
他总是很理智,赵南星几乎没见过他失控的样子。
除了那天在商场,他看见自己躺在血泊之中。
赵南星想了下:“是不是春天快来了?”
“嗯。”沈沂说:“还有一个多月。”
空气中有片刻的沉寂,沈沂从后边抱住她,“赵南星,结婚四周年快乐。”
赵南星身体微僵,而后轻笑:“我还当你忘了。”
“情人节快乐。”沈沂话音落下,一条温热的手链落进赵南星手里:“礼物。”
赵南星:“……”
赵南星还没收到过他如此不正式的礼物,往年他人虽然不在,但礼物一定会在。
也会像这样踩着点送过来,偶尔是包,偶尔是新款的衣服,还有手表之类,反正包装精美,就像是例行公务一样,送了就行。
反倒是赵南星常常忘记这些节日。
那年他们去领证的时候排了好长时间的队,因为恰巧赶上了2.14。
分明那天谁都没在意是星期几,也没在意是什么时候。
单纯的凑巧。
但这个礼物最不正式,却最有温度。
因为是沈沂亲手给她戴上的,在床上拉过她的手腕,尔后戴上。
沈沂半开玩笑地说:“像不像手铐?”
“像。”赵南星如实回答。
“那就把你烤起来。”沈沂温声说。
赵南星低敛下眉眼,“行。”
没什么力气地应答,对于沈沂送的礼物也高兴不起来。
这平平无奇的纪念日比往常温暖许多,赵南星却心事重重。
他们再次躺下,临闭眼前,赵南星忽地说:“春天要是来了的话,你想去踏青吗?”
“你想去吗?”沈沂问。
赵南星垂下眼睫,“到时再说。”
她怕春天不会来,也怕她看不见。
最怕的是春天来了,可她的世界还是冬天。
沈沂说:“听说普灵山上的菩萨很灵,到时可以去拜拜。”
“好。”赵南星敷衍地应了声,而后装睡。
沈沂便没再动过,隔了许久,他的呼吸声变得匀长。
赵南星的手轻轻覆在了他落在自己腰上的手背之上,像是个小偷一样,在心惊胆战地看自己的战利品。
窗外大雪停了,春天也快来临。
但赵南星忽地想到了一句诗——
你是我提心吊胆的春天。
—
赵南星翌日去上班时,正好电梯里有人,她又戴上耳机。
有个阿姨跟旁边人闲聊:“咱们物业好像来了个好帅的小伙子。”
“什么?”
“昨天一楼灯坏了,就是他修的,一表人才呐。”
“哪是物业啊?”另个人笑了下:“是顶楼的住户,早都结婚了。”
“他住顶楼修什么灯啊?我还以为是物业的呢,想着要不是他工作不体面,我怎么都得给我那个颜控的女儿介绍一下。”阿姨一脸惋惜,“真是眼拙。”
“他那一身,白衬衫西装裤,加起来五六万呢,你可真是太眼拙了。”另个人笑了下:“他太太好像有夜盲症,怕黑。”
“……”
电梯门打开,赵南星跟着两人一同出来。
她耳机里什么都没放,把两个人刚才的话尽收耳中。
春天果然快来了。
却也真的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