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斯越那句“阿忱”就是故意喊的。
言忱上车以后没好气地说:“你喊得好腻。”
“我也是鼓起勇气才喊的。”陆斯越嘴角微翘,神情愉悦,“毕竟我最喜欢看这种热闹。”
“无聊。”
“你跟我们校草。”陆斯越一边开车一边调侃道:“关系匪浅啊。”
“还行。”
言忱脑袋搭在车窗上,轻闭上眼睛假寐。
陆斯越见她不想说话,打开了车内的音乐,舒缓的音乐声让人的心情放松下来,路上车流如织。
到达机场后,两人一起去托运行李,检票进入候机厅。
陆斯越一进了候机厅就在接电话,在商讨学术上的事儿,言忱拿着手机在手心转来转去,犹豫良久还是打开了和沈渊的会话框。
之前在楼下他语气并不好,言忱自然也不会好好回答他。
于是挣脱了他的禁锢,沉声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说完头也不回上了车。
从后视镜里能看到他一直盯着车离开的方向,目光灼灼。
这会儿想起来,她话也是有些说重了。
迟疑许久,还是沈渊先发来一条:【你是不是要去南宜?】
言忱顺着台阶下:【是,跟我哥回去。】
顺带还解释了和陆斯越的关系。
沈渊那边回得极快:【什么时候回来?】
言忱:【不确定,再说。】
沈渊:【一路平安。】
这话说得很场面,好像是刻意掩饰之前在楼下的不愉快。
于是言忱也回得特别客气:【好的,谢谢。】
言忱上次回南宜还是过年那会儿,回来也没待几天,跟着春运的浪潮买了最早的飞机去了平城。
她不是很习惯在这里待,尽管陆平风对她还不错。
她和陆斯越10点落地南宜,是陆平风来接的。
许久未见,陆平风瘦了不少,言忱在车上没话找话地问了几句,陆平风笑道:“之前去医院查出了脂肪肝,你妈妈现在督促我减肥呢,每天连肉都不能吃,想偷吃一块都要被说好久。”
“也是关心您。”言忱说:“您还是要多保重身体。”
“知道知道。”陆平风挥挥手,“我现在可是每天要做一百个俯卧撑的人。”
“这么厉害了啊。”陆斯越开着车,随意插了句话,“老当益壮。”
“年轻时也厉害呢。”陆平风摸了摸自己还有些鼓的啤酒肚,看向陆斯越道:“是后来有了你以后才慢慢堕落了。”
“我都30了。”陆斯越轻笑,“你倒是会推卸责任。”
言忱见他们两人聊起来,很自觉地没再说话。
她和唐宛如刚到这里的时候,陆平风父子的关系并不算融洽,那时的陆斯越对她们勉强能算礼貌,但父子两个时不时就剑拔弩张的,说不上来会因为什么事儿就爆发。
近些年陆斯越回家次数越来越少,陆平风在唐宛如身边收敛了些脾气,慢慢修身养性,整个人也变得温和,父子两个的关系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和谐起来,大概是陆斯越长大了,陆平风也成长了。
但言忱的安静并没持续多久,不一会儿陆平风兴致勃勃地问:“阿忱,谈男朋友没有?”
言忱:“……还没。”
“是没遇到合适的还是不想谈啊?”陆平风说着瞟了眼陆斯越,“可别跟你哥学,30岁的人了还是单身,遇到合适的就抓紧哈,趁着年纪小,谈恋爱也浪漫。”
“说她就说她,扯我干嘛?”陆斯越方向盘一转,顺利地倒车入库,说着拔了车钥匙,“我看你50多岁了还谈恋爱,照样浪漫。”
陆平风:“……”
“叔叔。”言忱怕他俩又就着这个问题没完没了地吵起来,立马道:“我会考虑的。”
“嗯。”陆平风帮她拎着行李箱,“叔叔也不是催你哈,就是你妈妈总担心这个问题,你一个人在外奋斗,她不放心。”
“她要是真谈恋爱就同居,你们才应该不放心。”陆斯越已经进了电梯,声音懒洋洋的,“女孩儿大了,少管闲事。”
言忱感激地看了眼陆斯越。
“不知道还以为你要给言忱介绍男朋友。”陆斯越拍了下他爸的肩膀,“老头儿,管好自己,身体健康就行了。”
言外之意——别管我们。
陆平风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哪能听不出来他言外之意,气得差点踹他,还是电梯停下才阻止了这场战争。
言忱回家的第一餐就是唐宛如给炖的排骨。
饭桌上气氛还算不错,吃过饭后众人在客厅里看电视。
她和唐宛如许久未见,唐宛如一直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些话,大抵是人年纪大了,没事儿就爱伤春悲秋,话里话外都是让言忱早点谈恋爱成家,最好还是在身边,不在身边也没事,她幸福就好。
跟最近打电话的那套说辞差不多,言忱向来安静听着。
晚饭是去外边吃的。
言忱给唐宛如和陆平风买的礼物是一对铂金情侣吊坠,陆斯越直接转了钱,陆平风瞪他,“你老子是缺你那一万块钱的人?”
“我买东西估计就几百。”陆斯越抠得理直气壮,“一万块,不少了,你想买什么就买点儿。”
陆平风:“……”
“就知道你小子穷。”陆平风怼道:“让你回家继承公司,你非要学什么心理学,这会儿就开始抠抠搜搜的。”
“你那公司自己留着开。”陆斯越毫不在意,“勤俭节约是生活态度,和我穷不穷没有关系。”
“我呸。”陆平风瞪他好几眼,但陆斯越不为所动。
陆平风开着一家建材公司,当初房地产行业异军突起的时候,他在里边挣了一大笔,再加上他家原来也有人脉,这会儿公司的市值应该有10位数。
言忱对这些不大关心,也从不会在他们面前问起这些事儿。
陆家的所有东西都是陆斯越的,和她没有关系。
只是,今天不知怎地,吃完饭后陆平风忽然说:“你要这么说,那我把公司留给阿忱了?”
“随你。”陆斯越倒无所谓,“记得给我留点儿股份,每年挣个分红。”
言忱摇头:“叔叔,我不是经商的料,唱歌挺好的,我很喜欢。”
“没事。”陆平风笑笑,“你以后嫁个经商的。”
言忱:“……”
陆斯越漫不经心道:“那怕是没有机会。”
言忱摁了摁眉心,再没开口。
一直到晚上回去,言忱还在想陆平风话里的意思,他不像是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人,所以那些话很可能是他早就想好的。
那他……想做什么?
扣扣——
“请进。”言忱穿上了拖鞋,刚站起来就看到推门而入的唐宛如。
她捧着杯热牛奶,“阿忱,趁热喝。”
“好。”
唐宛如关上门,略有些局促地站在房间里,言忱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着聊会儿吧。”
唐宛如这才坐下。
言忱对她这样已经见怪不怪,无论什么时候都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已经过完了52岁的生日,但动作神态还跟十几岁的小女孩一样,不过她这张脸保养的也确实好,虽然当初跟着言明德受了很多委屈,人显得苍老,但这几年在南宜又养了回来,看上去跟三十多岁似的。
“陆叔叔是什么意思?”言忱单刀直入地问。
唐宛如一愣,“什么?”
“他晚上说的话。”言忱问:“是打算给我在他公司找一个男朋友吗?”
她回来以后左思右想也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
“啊,不是。”唐宛如说得磕绊,眼神也不敢看言忱,但言忱没说话,眼睛一直盯着她,浅色的瞳仁此刻看起来有些瘆人,唐宛如最终叹口气,“我们年纪大了,你陆叔叔前些日子检查出了不少小病,自然要考虑公司的继承问题,但他跟斯越的关系你也知道,根本不能提继承公司的事儿,所以你陆叔叔说想把公司留给你,或者你未来的丈夫。”
“你同意了?”言忱问。
唐宛如摇头,“我说看你的意思。”
言忱沉默许久,她盯着唐宛如认真地说:“妈,我姓言,不姓陆,我不是陆叔叔的女儿,所以哪怕陆叔叔把公司给了旁支,也轮不到我你懂吗?”
“我……我知道。”
“你转告陆叔叔,好意心领了,但这种事不用做了。”
“但现在他也是你父亲,你的户籍在他家户口本上。”唐宛如说得有些心虚,“你陆叔叔说他不介意的。”
言忱:“……”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妈,不是嘴上说不介意就真的不介意。”
今晚陆平风的反应,她更愿意称之为试探。
尽管陆斯越平常不争不抢,但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现在言忱横插一脚去抢,直接就让这个家里的关系变了质。
她看过太多这样的事儿,当初言明德是怎么变成人人痛打的落水狗的?当初她们一家是怎么搬进那条破旧的青瓦巷的?
五岁的她都看得见记得清楚,为什么唐宛如可以选择性遗忘?
一时间她有些累了,也懒得再和唐宛如解释为什么不要,为什么不能,干脆叹口气道:“回去休息吧,我改天和陆叔叔说。”
唐宛如有些失落,言忱却没再安慰她。
等唐宛如出门以后,言忱拿起那杯牛奶轻轻抿了口。
有些心累。
从她有记忆起,唐宛如就是这副模样,年龄不断在长,但心智没有。
她不是傻,只是单纯的天真。
很难相信,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如此天真。
不过她要不是天真,也落不得当初那步田地。
家里破事儿太多,言忱晚上又没睡好。
七月的第一天是陆平风的生日,他中午跟生意场的人去应酬,晚上才和他们一起吃饭,唐宛如做了一大桌子菜,等到吃过饭,言忱把陆平风喊去了书房。
进去以后她便开门见山地说:“陆叔叔,我快有男朋友了,他不是经商的,所以我没有办法继承公司,您还是保重身体自己做,这毕竟是您的心血,到时候毁在我手里不好。”
这算是她能说出来的比较委婉的话。
陆平风的关注点却在她快有男朋友这里,追问了她几句,她就按照沈渊那个模板说的,只不过把一些不愉快的重点给抹去了。
之后陆平风无奈叹气,“你跟你哥啊,如出一辙。”
她只是笑笑,没说话。
言忱当天晚上就订了回北城的机票,订之前还问陆斯越走不走,他说要留在这边参加一个高中同学的婚礼,让她先回。
言忱直接买了最早一班。
翌日一早陆斯越送她去机场,临别时唐宛如还掉了眼泪,说是舍不得她。
她安抚了几句才从家里出来。
走在路上陆斯越还说:“阿姨还是一如既往地性情纯良。”
言忱轻笑,“有人护着吧。”
以前被她外公外婆护着,后来有她护着,离开北望还有陆平风。
说好听点儿是纯良,说难听点儿就是傻。
言忱摸不准陆斯越的意思,只轻抿着唇不再说话。
但隔了会儿陆斯越轻笑,“我只是单纯夸一下她性格好,你不必那么防备。”
言忱:“哦。”
等把她送到机场,陆斯越曲起手指敲着方向盘,忽然很散漫地喊她,“言忱。”
“嗯?”
“不必对所有人都这么防备。”陆斯越温声说:“你可以相信你的家人。”
言忱没有说话,那双狭长的狐貍眼只静静地看着他。
陆斯越说:“我们,是一家人。”
言忱满腹心事地回了家。
大抵是从小生长环境的问题,她想事情不可能像唐宛如那样单线程。
她向来信奉“无利不起早”“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在言明德投资失败,言家破产那会儿她就见识到了人情冷暖。
所以她绝不会去碰属于陆斯越的东西。
但陆斯越说的话让她陷入了迷茫。
他们,是家人吗?
应该勉强算,但言忱早过了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的年纪。
想得太多脑袋都疼,干脆也不想了。
北城的机场离她家远,坐地铁绕回家时已经中午。
她开门进家,傅意雪等人正在吃饭,一共五个,排排坐在餐桌前,言忱错愕,大家也懵,还是傅意雪先站起来,激动地朝言忱扑过来,“啊啊啊,我的言宝!我可想死你啦!刚刚还在说,你要是不回来我就要追去南宜了。”
“也倒是没必要。”言忱一边换鞋一边说:“今天周一啊,你没上班?”
“调休了。”傅意雪拉着她往餐桌前走,“昨天大半夜写了采访稿,今天就能歇着,正好岑星要做好吃的,我就把我弟也薅过来了。”
言忱:“……”
言忱倒是知道他们在家里就是傅意雪奴役傅意川,据说傅意川做得一手好菜,她还没吃过。
“你快来吃。”傅意雪给她介绍傅意川做的菜,看上去倒真像那么点样子,言忱又把自己从南宜带来的特产熟食拿出来摆盘,菜一下子显得丰盛起来。
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她正好坐在沈渊对面。
两人谁都没主动跟对方打招呼,看上去明晃晃地就是——我们不熟。
言忱低头吃饭,傅意川忽然说:“看不出来啊言忱姐,你竟然跟陆老师是兄妹?”
言忱动作顿住,目光移向沈渊。
沈渊说:“李淼说的。”
言忱:“……”
屁哦。
那天不就他一个人知道吗?
不过她跟陆斯越的关系也不是见不得人,于是点头,“对,他是我继兄。”
傅意川又八卦,“那他有女朋友吗?”
“没有。”
他还想说话,结果被傅意雪塞了个鸡腿,“你闭嘴吧,就你话多。”
傅意川:“……”
感情不是你想八卦的时候?
吃过饭后,没参与做饭的人负责洗碗,分别是沈渊、宋长遥和姗姗来迟的言忱,本来傅意雪是想让言忱歇着,但言忱已经端着碗去了厨房,恰好沈渊就在洗碗池那儿站着。
于是傅意雪心念一动,直接拉着要往厨房走的宋长遥往客厅走,“遥遥,你帮我看下我手机怎么了?打游戏总是没声音。”
宋长遥穿着短袖,傅意雪的手就那么搭在他皮肤上,他脸突然一红,走路都有点踉跄。
傅意雪却没察觉,她生怕宋长遥跑了,拉他胳膊时用了更大的劲儿,“这问题困扰我好久了,我犹豫要不要换手机呢。”
宋长遥:“……”
而厨房里的言忱把碗放到洗碗池里以后就打算戴手套开始洗,结果沈渊一把拿过。
言忱:“嗯?”
“我洗吧。”沈渊的声音比那天温和许多。
言忱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我干嘛?”
“……”
几秒后,沈渊面无表情地回答,“监工。”
作者有话说:
沈渊:洗碗这种小事我来。
明天早上见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