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忱的声音低到哪怕近在咫尺也听不见,想要通过她的唇形来辨别她说了什么更是难上青天。
沈渊只坐在沙发上,表现得无比冷静。
甚至他和言忱说:“来坐。”
言忱坐在沙发上离他很远的位置,客厅内愈发安静,但这安静怎么看都带着几分诡异。
过了许久,外卖员摁响门铃,沈渊拎着外卖放到茶几上,掰开筷子递给言忱。
言忱一天没吃饭,现在依旧没什么胃口。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
即便不想吃,她还是吃了一些,而沈渊站在窗边抽了支烟。
青灰色烟雾在他身侧散开,言忱勉强吃过饭以后收拾干净桌面,她往后倚在松软的沙发里,侧过脸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沈渊。
他手头的那支烟刚好抽完,低头将烟蒂在窗台角上撚灭,随后回头看向言忱,声音淡漠,“吃完了?”
言忱盯着他没说话。
“那来谈谈。”沈渊的表情很冷,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哪怕是在北城初遇后,他的眼神都没现在冷。
那双好看的眼睛此刻泛着晶莹的光,眼神却很冷,他双手插兜,站得笔直,冷声喊她的名字,“言忱。”
言忱抿唇,眼神紧紧盯着他。
“是想分手吗?”沈渊从兜里拿出她的手机,“如果是,你现在从我手里拿走你的手机,从门口拎上你的吉他,然后走出这扇门,我们之间就结束了。”
言忱的双手紧抿成拳,眼泪溢出眼眶,直接落在衣服上,她伸手抹掉。
倔强的眼神紧紧看着沈渊。
她没有动。
“不拿是吗?”沈渊问:“不拿就是不分手。”
言忱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步朝着沈渊走过去,伸手探向他拿着她手机的手,沈渊的手指在关键时刻蜷缩了下,言忱却没有从他手里拿手机,而是把他的手指蜷回去,把他那只手推回去。
“言忱。”沈渊隔着咫尺距离喊她,说话时带着浓浓的鼻音,“你是不是从来不爱我?我就是个玩具吧。”
言忱的眼泪继续往下掉,透过晶莹的眼泪看他,此刻他整个人都是迷离的。
她哽着声音说:“没有。”
她从没把他当成玩具。
喜欢是真的喜欢,爱也是真的爱。
她想跟他在一起,想和他有未来。
可现在的她……真的好难啊。
她不知道为什么生活这么难,为什么重新开始这么难,为什么她没有做错事,大家会一直谴责她。
但她更清楚地知道,这些为什么都是没有答案的。
她不想分手,一提到那两个字,她的心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
七年。
她记了他七年。
怎么可能是假的?
她或许不善于表达,但她也能认清自己的心。
如果沈渊是普通朋友,那她真的可以说不联系就不联系。
但沈渊不是,她不想牵连他,但也舍不得放下。
她就像站在平衡木上,稍有不慎就往一侧倾斜,但她无法抉择去哪一侧。
“言忱。”沈渊喊她,“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言忱凑近他,仰起头看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近乎讨好似地凑近亲他的下巴,他有些硬的青色胡茬扎在她的肌肤上,她没有退却。
刚触碰到,却被沈渊推开。
“言忱,你不要用这样的把戏混过去。”沈渊清冷的声线这会儿说出话来显得有些凄凉,“我是喜欢你,是爱你,我等了你七年,哪怕你像刺猬一样,我忍着疼去靠近你,爱你,但你呢?你给了我什么?”
“爱是不奢求回报的。”沈渊说:“可你真的爱我吗?你要是爱我,你怎么一遇到事就要和我分手?一遇到事就要离开我,七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是不是就因为我爱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我?我就应该站在原地,一直等你,不管你做什么,我是不是活该遭受这样的痛苦?”
他一字一句说得平静,但声音都在颤抖。
言忱摇头,“不是的,我没有这样想。”
她一开口,声音已经哽咽到不行。
可她仍旧哽咽着声音说:“我没有这样想,我真的没有。”
她此刻的话就像是当初和别人说:我没有杀他,他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一样,苍白无力。
但人的情感被抵在一个高点时,根本想不出来用什么的话去表达自己。
好像只有重复去说才能让别人相信。
其实这话对方听起来很像敷衍。
沈渊忽地拔高声音,“你怎么没有?七年前你有事,所以一走了之,七年后你又有事,直接跟我提分手。”
“我没提啊。”言忱也仰起头看他,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我没发出去,我也没让小雪说,如果你不来,我也不会说。”
她是想提,但她没舍得。
这么多年,她也只剩这一点念想和快乐。
她要用多大的勇气才能抛舍下这些?
她没这份勇气。
沈渊嗤笑,“我要怎么信你?言忱。我该怎么信你?”
言忱握紧了拳头。
客厅里仍是诡异的沉默。
这沉默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谁都没法打破。
四目相对。
言忱忽然绝望地闭上眼,她平静地哽着声音说:“沈渊,我真的没办法。”
沈渊垂在身侧的手蠢蠢欲动,蜷缩了一次又一次,最终仍是忍住,没去帮她揩掉眼泪。
“我要怎么爱啊?”言忱说:“我都成这样了你跟我在一起图什么?韩江沅说他可以帮我解决,但要我做他女朋友。世人都有所求,就你无所求。你一次次的靠近我,低头认错,我知道你爱我,可是你父母会接受一个被称作杀人犯、反社会人格的我吗?难道你要为了我跟他们断绝关系吗?而且你爱的是什么样的我?就算你现在爱我,以后呢?你能爱我多久?”
一连几个问句,字字句句都带着绝望和挣扎。
明明她在说:你别靠近我,别来爱我。
但沈渊听到的字字句句都是:好好爱我吧,我想爱。
她的言外之意,沈渊听得明白。
“言忱,你就是不信我。”沈渊说。
言忱睁开眼,那双哭得水润的眼睛看向他,“我从小到大,唯一能信的人只有我自己。”
沈渊瞬间破防。
他的手探向她的脸侧,伸手揩掉她脸上的泪珠。
“言忱。”他带着几分缱绻地喊她,“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言忱没说话。
他倾身吻过去,把她抱得极紧。
他们从客厅到卧室,直到沈渊把言忱压在床上,他才说:“那个问题我以前回答过你。”
关于那个“你会爱我多久”的问题,他曾说过,如果这一生不够的话,那就下一生也给你。
“如果你忘了,那我再说一次。”沈渊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他把当年说过的话认真又严肃地重复:“如果这一生不够的话,那就下一生也给你。”
言忱闭上眼吻他。
他们拥抱在一起,这个吻比以往都要激烈,带着言忱这些日子无法宣泄的愤懑和悲伤。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而沈渊陪着她一起疯。
她睁开眼看向沈渊,沈渊温柔地亲吻她的眼睛。
流过泪的眼睛晶莹又明亮,但带着说不上来的哀伤。
言忱双臂抱住他的背,绝望又痛苦地问,“沈渊,我这一辈子是不是都不可能一马平川了啊!”
沈渊附在她耳边,近乎虔诚地低声说:“我在你身边,你一定会的。”
他想到当年在天台上发现的那些纸条。
其实当年他是不想复读的。
言忱离开北望以后,他疯狂地找她,但都了无音讯。那个五月他情绪崩坏,高考失利,分数勉强过了本科线,他想着随便填个学校就完事了,随便读,没什么要紧。
当时在填志愿前一天,他坐在天台上发呆,身体往后仰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木板,那些木板层层叠叠往后掉,然后露出了缝隙里的纸条。
他展开一张看,上边的字迹龙飞凤舞,只写了一句话:好想过一马平川的人生啊。
他一下子就想起当时问言忱喜欢哪个大学,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平川大学,听起来就很舒服。
天台上那些模板的缝隙里塞了有近百张纸条,都是言忱不同时期的字迹,上边都是那一句话,好多张纸条上的字迹都穿透纸背。
那天他坐在天台上想了很久很久,最终决定复读。
她无法过的一马平川的生活,他去过。
她无法读的平川大学,他去读。
她喜欢的专业,他去念。
在她走后,他活成了她最期待的样子。
那时她总碎碎念式地说,沈渊你能温柔点吗?绅士点吗?脾气再小一点行吗?能不能不要总绷着一张脸?她说你穿白色比黑色好看,尤其是白衬衫,还说不要总跟你父母吵架,每次吵完你都是生气又难过。
他记忆最深的就是她站在天台上说,永远不要为了跟别人作对去毁掉自己的人生。
她跟他说过很多很多话,她那时总跟在他身边跑,他就以为她不会消失。
可没想到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所以她说过的那些话都一点点从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然后他慢慢变成了她最想要的样子。
他变得温柔、绅士,很少跟人发脾气。
他尽量对人温和地笑,风雨无阻地穿白衬衫。
他没有谈恋爱,一直在等她回来。
他选择去复读,去读了平川大学医学院。
后来李淼说他,当真是成也言忱,败也言忱。
如果高三那年她没说那句话——永远不要为了跟别人作对去毁掉自己的人生,他可能会因为和沈长河置气,直接辍学,或是在高考场上控个不到本科线的分数。
但言忱改变了他。
言忱要的好像始终如一,她只想要平静的、没有波澜的、普通的生活。
但就是这样普通又平常的生活对她来说都好难啊。
她的灵魂被禁锢,梦想被压制,她不敢和人走得太近,不敢去相信别人,她的心被锁在了牢里。
他们在这天像疯了一样掠夺对方。
最后闹得筋疲力竭,洗了个澡后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言忱窝在沈渊怀里,他眼底是浓重的乌青,两天没刮胡子,这会儿有了青色的胡茬,还有些硬。
睡够了觉,言忱的脑子才清醒些。
她手指抚过沈渊的下巴时,他缓缓睁开眼,随后面色如常地打招呼,“早啊。”
“早。”言忱说着抱紧他,像是要从他身上汲取力量一样,在紧紧地拥抱之后,她的下巴倚在他肩头,“对不起。”
沈渊:“嗯?”
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言忱又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对不起。”
沈渊当真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从她嘴里听到这三个字。
短暂地错愕之后,他扬起嘴角,“你长大了啊。”
言忱低头看他的手,“你在说哪里?”
沈渊:“……”
他立马缩回了手,但又想到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完了,这会儿再害羞也没什么用。
于是他低头在那位置上扫了眼,“哪里都是。”
言忱:“……”
一夜疯狂之后,两人都冷静下来。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沈渊问。
言忱摇头,“还不知道,退圈吧。”
“你不站在舞台上唱歌了?”
“你也看到了。”言忱话里带着几分心酸,“我没办法站在舞台上。”
只要站上去,那些谩骂和诋毁都会随之而来,她可以被骂,但她的家人和朋友又做错了什么呢?
“你可以的。”沈渊却笃定地说:“你没做过那些事,那些脏水就不能往你身上泼。”
“脏水泼了就是泼了,你见过有收回去的脏水吗?”
“但是可以洗干净。”沈渊握着她的手,“我陪着你,一起把这些事扛过去。”
言忱忽然沉默。
良久后,她看向沈渊,很认真地问:“你图什么啊?”
“嗯?”
“韩江沅靠近我可能是好奇心和征服欲,那你呢?”
沈渊闻言凑近她,直接在她锁骨上咬了一口,因为生气加重了力道,疼得她伸手拍他后背,“你干嘛?”
“合着我昨晚都白说了。”沈渊气得咬牙切齿。
“什么?”
沈渊看着她那双眼睛,忽然把她揽紧在怀里,什么气都生不起来。
他说:“因为你是言忱。”
是独一无二的言忱。
言忱和沈渊买动车票回北城。
回去的途中,她没戴帽子和口罩,自然有人认出了她。
不过她给沈渊戴上了口罩。
有人认出她以后,也没人大声喧哗,大多都是在偷偷拍她。
一张又一张的照片被上传到微博,好多人都发微博说:高铁上偶遇言忱,看似状态不错。
而言忱去登陆自己的微博账号,已经被改了账号密码,她登上小号,更改ID为:做个好梦。
@做个好梦:我是言忱,我回来了。
过往的一切未曾留有证据,但拿着剪辑过的视频和抓拍的照片来冤枉我,我不认。
这场战争我不做逃兵,所有的一切我们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