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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园里的夏天 正文 9.鱿鱼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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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鱿鱼面

    周叙家距离穗花巷步行也就四五分钟,两人慢慢往回走。

    深夜12点的穗花巷依旧人潮拥挤,穿着黄色制服的外卖小哥从巷口排到巷尾,齐刷刷一排,可谓壮观。

    食客也络绎不绝,小情侣分食一碗狼牙土豆,你一根我一根,怎么吃也吃不完。

    刚打完麻将的中年阿叔赤膊喝豆浆,跟身旁的人吹嘘今天又赢了多少。

    学生赶在宿舍门禁前回校,撒腿就跑,带过的风都带着烧烤的孜然香。

    程知微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脚一崴,手臂上被人轻轻一扶。

    周叙将她扶稳,问道:“没事吧?”

    程知微活动了一下脚踝,摇头:“没事。”

    两人并肩前行,好在很快就到了小区门LZ口,周叙去开车。

    等周叙的间隙,程知微仰头打量四周,远远近近,都是又高又繁茂的绿树,乍一眼望过去,犹如一片林海。

    高楼的灯火落下来,树木的绿影融在一起,在夜风里轻轻地起伏。

    台风“烟花”那晚,程知微只顾找人,根本没有留意到这边小区的绿化真正做到了返璞归真,闹中取静。

    程知微走近一棵树,树的叶子细细碎碎的,枝干却庞大,显得叶子又小又可爱。

    周叙开车出来的时候,车灯笔直的光里,他看见程知微踮着脚,抓着一串树叶不知道在看什么。

    夜色宁静,晚风微凉,空气中有花木的暗香在浮动。

    周叙放慢了车速,几乎放到了最慢,他一点点靠近她,最后停在了她身边。

    程知微打开车门,上了车。

    以往深夜去给爷爷送餐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她知道夜晚驾驶容易疲累,于是随口找了个话题。

    “奶奶最近还好吗?”

    “时好时坏。”周叙抓着方向盘,盯着前方,边答:“这种病没办法根治,只能靠吃药控制。”

    程知微不合时宜地想起她那对父母,因为不想照顾老人就把爷爷送养老院。

    而周叙,不过二十几岁,却能承担起照顾患有阿兹海默症奶奶的重任。

    维系亲情纽带的,向来不是血缘,而是良心。

    “这种病身边离不开人。”程知微轻声说:“你挺辛苦的。”

    周叙闻言,扭头看他,半晌才道:“我就剩她这么一个亲人了。”

    程知微心想,其实她也一样,她就剩爷爷了。

    车子穿过闹市区,上了高架桥。

    程知微望着桥下郁郁葱葱的一片橙黄,忽然想到什么。

    “这外面的树都是凤凰木?”

    周叙点头:“这条路上全是。”

    “我之前一直以为是火焰树。”她若有所思道。

    “它们颜色是有点像。”周叙往窗外望了一眼。

    厦门有成片的火焰树,尤其在她学校。

    每回火焰花盛开,程知微脑子里便会重映那个她和林嘉裕并肩坐在公交车上的黄昏。

    每一次重映,细节在她的想象中被充盈,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那段记忆越来越清晰。

    而她也逐渐怀疑,自己的潜意识是不是总在不自觉地给这段回忆润色?

    或许当时林嘉裕并没有对她笑,又或许那时候窗外根本不是火焰花。

    毕竟广州哪来的火焰花呢?

    今天,她才恍然大悟,那根本不是火焰花,而是凤凰木。

    她在一次次的“睹物思情”中将自己的爱意拉满,却没想到,此物非彼物。

    可是,这好像也不重要。

    那个黄昏,已经深植她心中,已然成为她生命中的美好意象。

    ……

    车子开到半路,程知微手机响起,是爷爷的来电。

    “爷爷,还有半个钟到了,你再等等。”她接起电话说。

    那头,爷爷的声音中气十足:“我想吃鱿鱼面。”

    程知微声音不自觉升高:“鱿鱼面?”

    “我刚刚刷抖音看到的,特别想吃。”爷爷说:“你给我带一份过来。”

    程知微只好先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程知微面露难色,“这时候去哪里找鱿鱼面?”

    “鱿鱼面……我在成都吃过。”周叙道:“这附近有家川菜馆,可能会有。”

    他又问:“去看看?”

    程知微抱歉地对他笑笑:“实在不好意思啊。”

    “这有什么。”周叙笑笑,在前面的路口掉了头:“我印象中是在这附近。”

    程知微被他的执行力惊到。

    十五分钟后,车子真的停在一家川菜馆门口。

    周叙应该是熟客,一进来老板便向他打招呼。

    川菜馆不大,只有五六张桌子,这个点还能满座,实在难得。

    “陈叔,你这里有没有鱿鱼面?”周叙问老板:“家里人突然想吃,我记得之前在成都吃过一次。”

    “鱿鱼面这还不简单。”老板对程知微笑了笑:“你们先坐会,我现在去煮。”

    老板风风火火进了厨房,程知微看向周叙,怔怔道:“这老板好爽快。”

    周叙给她拿了张椅子,笑道:“陈叔在这里开了十几年的店了。”

    “周围的店都换了好几拨,就他这家一直开着。”

    “你跟老板好像很熟,经常过来吃饭?”她问。

    “之前在西藏骑行的时候认识的。”周叙答:“陈叔手艺很好,你饿不饿?要不要叫点东西吃?”

    程知微笑了:“我刚刚才跟你吃完甜品,不饿。”她顿了顿,又问:“你还去过西藏骑行?”

    周叙点头,正要说话,陈叔捧着个打包盒走了出来,“料都给你下满,绝对正宗。”

    程知微没吃过鱿鱼面,此时闻着鲜香的味道,来了兴趣,“好香啊,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不用。”陈叔摆手,撕了个袋子,打包好,递给她:“要是喜欢就常来,下次让周叙带你来。”

    程知微笑笑,还是转了钱过去。

    车子重新上路,此时时间已经逼近凌晨一点,程知微靠着椅背,倦意阵阵袭来。

    “困了就睡一会,到了我叫你。”周叙对她说。

    “不困。”程知微摇了摇头:“你播点歌吧,太安静我怕你犯困。”

    周叙开了车载音乐。

    “唯有讲请珍惜我,这般的我人间都不太多,若我走出你剧本,失去什么你可想过……”

    程知微静静听歌,心想怎么连音乐也能不差毫厘地点破她的心事。

    “这是什么歌?”她问周叙。

    “哀的美敦书。”他答。

    “这名字怎么这么奇怪?”

    “拉丁文ultimatum的音译,最后通牒的意思。”

    程知微没再说话。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养老院门口。

    周叙盯着紧闭的大门:“现在好像不是探视时间。”

    程知微“嗯”了声,又道:“把车停外面就行,我们从小道进去。”

    周叙停好车,帮她拎着那些吃食,在程知微的指引下,走进正门右手边的一条小巷子。

    巷子只能通过一个人,程知微在前面走着,对他说:“这里走到尽头有个小门,一般不会上锁。”

    “不上锁是不是不太安全?”周叙问。

    可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从小门进去后,还有一扇铁门,铁门后,蹲着一个老头。

    月色下,老人家孤零零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直视前方。

    细碎的月光散落在他被皱眉爬满的双颊,如果是不认识的人路过,或许会被这一幕吓惨。

    但程知微一眼便认出来,她压低声音也掩盖不住欣喜。

    “爷爷……”她甚至是小跑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