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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园里的夏天 正文 10.帝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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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帝女花

    爷爷视力不佳,听力还行。

    听到程知微的声音,他连忙站起来,朝她挥手:“我在这里。”

    铁门是镂空的,每根铁柱之间有十几厘米的距离。

    程知微也蹲下身子,把买来的美食一样一样塞进去。

    爷爷在那头接收,一边接一边四处张望。

    周叙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是吃个宵夜,这祖孙二人搞得好像军//火交易一样紧张兮兮。

    待周叙也跟着蹲下,爷爷这才发现多了个人。

    他问程知微:“这是?”

    “我同事,周叙。”程知微说:“他就住在穗花巷附近,刚好碰到。”

    周叙礼貌地喊了声:“爷爷”。

    “辛苦你了,还一起过来。”爷爷笑道,又问程知微:“酱香饼买了吗?冰淇淋泡芙在哪?快找出来。”

    程知微在七八个袋子中准确无误地掏出一盒冰淇淋泡芙。

    “爷爷,你不能一下子吃完,太腻了。”

    “知道知道。”爷爷拿出一个泡芙,咬了一口。

    他边咀嚼边跟孙女抱怨:“这里面的饭菜我估计连盐都没下。”

    “现在都提倡健康饮食,少油少盐,您忍忍,想吃什么就跟我说。”

    爷爷点头,又招呼周叙:“来,一起吃。”

    周叙忙摇头:“您吃。”

    两个冰淇淋泡芙下肚,爷爷打开酱香饼的包装:“这才叫生活啊。”

    程知微帮他拧开双皮奶的盖子,笑着说:“爷爷您慢点吃。”

    “我怕一会有人来。”爷爷继续狼吞虎咽。

    “别噎着,先喝点蔗汁。”

    爷爷被饿坏了,没几下便吃完了一斤酱香饼,一碗红豆双皮奶,半瓶蔗汁。

    “你最近去看你爸妈没?”他端着一碗香芒脆啵啵,突然问她。

    程知微摇了摇头。

    “有空还是去看看,他们也老了。”

    程知微不喜欢讨论这个,于是转了话题,“爷爷,鱿鱼面再不吃冷了。”

    她打开包装袋,打包盒太大,根本塞不过去。

    周叙见她犯难,于是道:“拿双皮奶的碗过来装。”

    “对哦。”程知微转头对他笑笑:“我怎么没想到。”

    程知微夹了几筷子面,又把汤跟鱿鱼倒进碗里,递给爷爷。

    “尝尝,周叙特意去给你买的。”

    爷爷连忙接过,嘴里念叨道:“我看视频里面他们吃得特别香,我尝尝是不是真这么好吃。”

    他夹了一筷子面,塞进嘴里,来不及咀嚼,又猛然喝了口汤。

    “怎么样?”程知微问。

    “好吃。”爷爷对着周叙竖了个大拇指,再次夸道:“好吃。”

    周叙看着眼前胃口极佳的老人家,突然想起奶奶。

    如果奶奶胃口也这么好那该多好,可她什么都舍不得吃。

    她总说,她那一代人是饿过来的,树根都吃过,现在有口米饭吃已经很满足了。

    周叙给她买过许多补品,全部被她塞进冰箱最里面贮藏起来了。

    她总说:“这些留给你吃,你工作辛苦。”

    此时此刻,看着月光下嬉笑打闹的祖孙二人,周叙头一次奢望奶奶的病能彻彻底底好起来。

    周叙回过神,静静看向程知微。

    工作时候的她不像现在这样爱笑,也没有这么小女生姿态。

    周叙印象中的程知微严肃冷静,任何事发生,都能平平静静地接住。

    局里所有人都说程知微性格沉稳,是当主持人的好苗子。

    可周叙从第一眼见到程知微开始,并不觉得她生来冷静。

    他觉得所有冷静的表象后,必然有常人看不到的风起云涌。

    此时此刻,周叙认真打量起来程知微,原来她也会撒娇、会抱怨。

    她笑的时候,表情跟着生动起来,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熠熠生辉的灵动。

    晚风在拂动,吹乱了她耳旁的长发,程知微笑着将吹乱的头发夹到耳后。

    她忽然朝他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周叙没有躲开她的眼神,只是无声地笑了笑。

    爷爷一顿饱餐,放下碗筷,突然变得感伤起来。

    “哎,如果你奶奶也在,她肯定也会喜欢这碗面。”

    自奶奶去世后,爷爷很少在她面前提起奶奶。

    程知微知道,这是他们二人都不愿意去触碰的回忆。

    好像只要不提,奶奶就还在,她只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生活。

    “我最近总梦到你奶奶。”爷爷语气淡淡的,让人分辨不出任何情绪。

    说起奶奶,爷爷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开。

    可他眼睛明明看着程知微,却像没有聚焦,好似通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可能我也差不多要走了。”昏暗的夜色中,他忽然悲凉地说。

    程知微想开口,又听到爷爷说:“如果我走了,你记得多去看看你爸妈。”

    “再怎么不亲,他们也是生你养你的人。”

    程知微最听不得这种话,她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您怎么会走呢?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又道:“您才是养我的人,只有您和奶奶是把我认真养大的人。”

    “以前我催你找个男朋友,你不爱听。”爷爷说:“其实我最放心不下你,我一走……”

    “您不会走的。”程知微打断他:“您之前不是说过要活110岁,跟着祖国过100岁生日吗?”

    “是哦,我吃饱了,就容易想多。”爷爷恢复笑容:“不说这个了。”

    程知微还是一脸闷闷不乐。

    “别黑脸了。”爷爷说:“最近我们院新来了一个粤剧大师,给我指导了一下。”

    “爷爷给你唱两句,你看看有没有进步?”

    他说完,擦了擦嘴,然后站起身来,月光的皎洁,淋了他一身。

    周叙看着老爷子,他站直了腰身,清了清嗓子,一脸认真地唱起了粤剧。

    夜晚静谧,轻轻刮在耳边的风声,蝉鸣蛙叫的细碎声,伴随着戏腔的声起,让周叙恍然间回到了小时候。

    还是孩子的他,一天天跟在爷爷奶奶屁股后头,白天在旷绿的田野里飞跑,晚上坐在村庄的戏台下。

    戏台被大红色的帷幕隆重的装扮起来,红帐下面缀着一串串黄色的流苏,随风飘荡。

    夜色里,耀眼的灯光亮起,戏子犹如盛装的仙人出现在了台上,紧随其后,是铿锵有力的戏腔声。

    “寸心盼望能同合葬,鸳鸯侣相偎傍,泉台上再设新房,地府阴司里再觅那平阳门巷……”

    此时此刻,周叙心里有一道声音轰然追上来,叠在了现在。

    《帝女花》在静谧空旷的天地间响起,曲意本就悲凉凄美,被爷爷沧桑的声音唱出来,有种寂寥的空荡。

    爷爷唱着唱着,眼眶就红了,到最后一个字时候突兀地停下。

    他忽然哽着声音对程知微说:“微微,我想你奶奶了。”

    程知微抓着爷爷的手,心神不宁地想,或许爷爷自己也感知到什么了。

    人到暮年,死神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这种在寂寥中等死的感觉,远比真正赴死还要难熬。

    程知微正想说话,忽然看见不远处一道身影闪过。

    影子之后,是一道洪亮又严厉的声音炸在夜色里。

    “谁在那里?!”

    “跑?说你俩呢,你们跑什么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