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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笑 正文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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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你这个爱情方位感,还不如扫地机器人呢

    继电梯里的专注和密室中的敌意之后,梁代文脸上出现了第三种表情——呆滞。每次都很轻微,如果不是和梁代文朝夕相处,绝对察觉不到。一辆车在路边开过,地上的霓虹随着溅起的水珠跃离地面,就像梁代文的情绪变动。

    还在想怎么收场,梁代文虎口荡着丝巾,吐出一句:“脐带绕颈是不是就这个感觉。”

    ……你怎么不去讲脱口秀呢?

    顾逸站在舞台上想起这个片段,都不禁把话筒直接扔给台下的梁代文。本来觉得自己搬走可能会伤了他的心,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而每次梁代文的话都只会让她觉得,这个人铁石心肠。现在在ounce看见梁代文都可以当他是个摆件,笑点貔貅,雷打不动的吉祥物,隐藏的攻击冒犯学大师。本来今天没有顾逸的演出,她是被突然拉来做救兵的,正好她也有话要说——上班的三天之内,顾逸又听到了关于自己的谣言,还是在办公室外的抽烟区听到男同事说的,谈笑间顾逸成了物色男人的捞女,同事掐完烟还笑着说:“神他妈独立女性。”

    “大家好,我是顾逸,新年过得好吗?看样子都过得不错,看前面这位大哥应该是吃胖了。被催婚了吗?哎是吧,看您的愁容就知道,相得不太满意。今天多多张望一下,ounce的女孩很多,而且匹配得很精准,搞笑,喜欢白嫖,希望您能找到意中人。”

    “前一段时间我没来ounce,忙着去玩过山车,还钻密室。我是个恐高症还特别怕黑,所以生活可以用四个字概括——昏天黑地。本来想给你们分享一下自杀式体验。但最近我听说个消息,太劲爆了,我不得不跟你们分享一下——我听说我被包养了。”

    “这事儿起源于我之前讲过一段同居像殡葬的段子。那会儿我对室友闭口不提,所以同事就猜测,皱着眉头欲言又止的状态,应该是被包养,跑不了。我非常纳闷,你妈皱着眉头看着你的时候,是因为外面给你找了个新爸爸吗?”

    “人真的很喜欢八卦,传染病都没传八卦快。之前我大学室友阑尾炎做手术,一周不来,在班级男同学嘴里直接升级做母亲了。阑尾炎一个小手术,根本不具备传播价值,阑尾听起来,身体可有可无的器官,不重要;一个孩子就有了很多八卦意味,和谁,在哪,对方已婚吗?未婚?太可惜了。男人八卦起来速度可快了,女生可能要见面了才能知道的事情,男生的微信合并转发里第一时间都有。不信是吧,我说三个字——优衣库。”

    “说回被包养啊。我是我周围的人里最后一个知道自己被包养的,起因是我住在了一个男性朋友的家里,因为穷没有来得及付房租,我就是被包养了。但我觉得都已经是以讹传讹了,为什么不按照现有条件合理推测,一个未婚男人住在市区,人比较帅,工作也很优秀,整个人生这么安稳富足的情况下,去包养一个脱口秀女演员,那我一定很漂亮,很火辣,以及被人毒哑了。就搞得好像电视剧一样,勤恳可怜的女主角一定会有豪门公子或者精英总裁的赏识。这种故事我跟你们,不存在的,现实生活里你把自己包成礼物,脖子上绑着蝴蝶结,总裁也只会说,你在模仿脐带绕颈吗?”

    台下一阵爆笑。但顾逸此刻有点伤感。脱口秀演员最悲哀的就是:逗笑台下观众的倒霉事,不是编的是真的。算了,讲下去。

    “但是这话说的我有点心痒痒,朝夕相处这种词还是会给人一些对亲密关系的想象。你看,结婚也不过如此吧?我和室友现在的状态完全符合一对夫妻:一个睡床一个睡沙发,在家时几乎不说话,交流全靠集体活动,没有性生活。”

    “当然了这都是假设。不过我最近真的在密室里体验了一次结婚。大家都在影视剧里看过,白色的教堂里的男女相对站着,神父有个宣誓誓言环节,新人交换戒指。‘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当时我是在一个全黑的密室里,一束灯光一片白花,完全没有能符合这个场景的婚礼,但是冒出个念头,这两眼一黑的场景一下就符合了:你是否愿意和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他是不是外地人,有没有首付,拍不拍得到车牌照,你都愿意尊重他,接纳他?在他坚持让你无痛顺产,丧偶式育儿,在你没有收入时还要辱骂你,也会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嫖娼了也会原谅他,相信这辈子他就是你的真爱?哦,他还有可能是个大嘴巴……”

    下了台一片哄笑。梁代文就在远处坐着,顾逸感觉有点威风——反正梁代文能憋,让他憋。余都乐在后台沙发坐着,说顾逸你怎么回事,最近怎么这么犀利,谁压迫你了吗?”

    “段子而已,别当真。”

    “你这种感觉就像有人给你撑腰,你为所欲为了。让我猜猜,你和梁代文谈恋爱了吗?”

    “当然没有。”

    “但你最近明显状态极好,观点贼自信,甚至倒霉人设都要换掉了。”

    “换成什么。”

    “被帅哥宠爱的独立女性。恭喜你,你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酒瓶砸碎的声音,顾逸和余都乐从后台出去,好像是有人喝多了。人群很快散开,一个男人薅着女人的头发:“一天到晚就在看这种东西,结婚了这么多年也不赚钱,生孩子也不生,听这些人给你洗脑……”

    “你放开我……”

    “放什么放,我听了就气,今天我不但打你,我还要打刚才那个在台上的……”

    男人一脚踢向女人的肚子,捡起身边的酒瓶就要砸。余都乐叫顾逸退后,自己跑过去:“这位先生,不要打架,您这样我们是要叫警察过来的……”

    “我打我媳妇关你什么事,让开!你们这个脱口秀就是有问题,田园女权通通要抓去坐牢,等我打完媳妇我就去打她。”

    “她”指的是顾逸。有很多人上前拉架,顾逸没有想过在市中心的酒吧里亲眼看到家暴,理由是女人不愿生孩子,还在听略显冒犯的脱口秀。男人比想象得要醉,力气大的惊人,踢翻了圆桌又操起空啤酒瓶挥下去。响声清脆,顶在女人面前的是——梁代文的手臂。

    血顺着手臂流进袖管,梁代文把男人用力地向后搡,脖子上显出青筋:“这儿不是你打架的地方。”

    男人把梁代文往后推,张开手的空隙被几个观众制住了。顾逸跑到梁代文身边,梁代文低着头,不动声色地把手心里的碎玻璃挤了出来。顾逸说,后台有双氧水和碘伏……

    “不用。”

    “我帮你清理,有镊子……”

    “你要是想帮我就离我远一点。”

    顾逸愣在原地,梁代文划过手背的伤口和嵌进手心的玻璃都在流血,是酒保拿了急救箱冲过来,用纱布捂住了再清理的。而顾逸安静地看着,像被隔在了属于梁代文的茧壳里,完全靠近不得。梁代文自己用镊子挑出碎玻璃,涂了碘伏被一层层绕上纱布,衬衫的袖口被染红,只伸直手指又握紧拳头,长处一口气再抿紧了嘴唇。酒保问,要去医院吗?梁代文只低低地回答,不用,小事。

    顾逸回过头去安抚还靠沙发上哭泣的妻子,妻子喃喃地说,不要报警,拜托,别报警。顾逸坐在原地,啤酒浸湿了她的裤脚,她顺着妻子的后背,短暂的眩晕袭击了她。梁代文只会和自己分享快乐,住在他家的这段日子,仔细回想起来,从来没有看到他的任何痛苦。脑子里像老电视机的雪花,屏幕现出青春期的足球比赛,她在观众席呐喊助威,被学长视而不见,而这一切又让她雀跃,会心酸,也会苦涩,却依旧期待可能出现的对视,光是想想就浑身充满力气。夕阳下奋力地蹬车,耳边呼啸的风是仿佛她燃不尽的热情。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个,只坐在地上,对流眼泪的妻子说了句对不起。

    过了一刻钟,妻子被朋友开车接走了。顾逸不想上楼,站在楼下便利店买了只冰淇淋,在路边啃着蛋筒忍眼泪。身边冒出个声音:“对不起,请问一下,这儿附近是不是有家讲脱口秀的酒吧?”

    顾逸指了指楼上。面前是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脸颊有点鼓的男人,看面容年纪相仿,棕色刘海盖住一半额头,桃花眼,嘴唇饱满唇线清晰,不笑时也亲切,有点孩子气。他打量了顾逸两眼,接着问:“抽选的话,是不是要抽很多次才能抽得到?”

    “不用的,运气好的话,经常能抽到。”顾逸憋得眼睛通红。

    男人突然弯下腰凑近看她:“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没事。”

    “但我不能跟女孩红着眼说再见,我会睡不着的。”他摸了摸斜挎包:“跟我来。”

    他进便利店借了打火机,猫着腰鬼鬼祟祟:“跟我走。”

    顾逸有点迟疑。

    “放心,绝对不危险,这附近都是人,我就是想让你笑一下,没别的意思。”

    顾逸跟着他钻进了居民区的小巷。襄阳北路附近都是低矮的小洋房,两栋楼中间狭窄的墙壁间很暗,没有路灯,她有点紧张。男人在包里掏出个金色的东西,看不清,打火机点燃了,火光扑簌扑簌,是烟火……

    男人把烟火棒递给顾逸:“我前一阵过生日剩的生日蜡烛。不过内环里被抓到燃放烟花,估计要罚款吧,保密哦。”

    顾逸不知道该说什么,男人在嘴边比了个“嘘”,火光中蒙住眼睛:“想哭就哭吧,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把眼睛蒙起来,不会看的。”

    燃完了他往包里一扔,拉着顾逸就跑:“什么都没发生,对不对?”

    重新回到街心,顾逸眼睛里烟火棒留下的后像还没有消失。男人自然地拉着顾逸的手腕,到了路灯下就松开了。他开朗地说,可能要你的联系方式不是很礼貌。以后还会见到你吗?”

    “会的,我在ounce说脱口秀。”

    “哇……我今晚回家就申请。希望下次见到你时,能像现在一样开心。”男人在顾逸鼻尖点了一下,真的没有要联系方式:“魔法我施好了。我叫许冠睿。”

    和关醒心聊起这件事的时候,顾逸已经迅速地在八号桥附近租了一室户,和公司园区一墙之隔。她感叹愤怒的力量有多强大,快到可以让她倾家荡产也要维持尊严的程度。现在账面上还剩下两千块,不过没关系,坚持到月底就发薪水了。感谢梁代文,让她在借住的日子攒够了押一付三。把六个箱子封好又理完了两个行李箱,她跑到关醒心家喝酒,因为不想在客厅有打包完毕的箱子的时候正面遇到梁代文。

    而光是想到梁代文那句“离我远一点”,她就七窍生烟。关醒心拿出一瓶君度兑了雪碧递给顾逸:“他是怕你危险。”

    “瓶子都摔在他身上了,我能危险什么。”

    “他是那种血可以从自己身上流出来,但朋友的头发丝都不能受伤的人。”关醒心炸了眨眼:“后来真的没有报警吗?”

    “没有。夫妻这种事情也不是扭送去警局就能解决的,之前我们也遇到过吵架,叫了警察,最后ounce被停业整顿了一星期。余都乐不想把事情闹大,警察多半和稀泥,给ounce惹麻烦,余都乐要兜着走。本来生意就比周围酒吧差,附近gaybar又多,真要查,警察跑过来揪头发也是很影响观众心情的。”

    信息量太大,关醒心却都听懂了——总觉得这些话她一点都不意外似的。关醒心伸了个懒腰:“所以啊,在我眼里梁代文根本也不是什么帅哥,述情障碍四舍五入一下,那么难相处。只能说你眼光真的不太行。”

    “为爱自杀过的人竟然这么说我。”

    关醒心毫不生气,只捏顾逸的脸颊。顾逸很想和关醒心和盘托出自己的苦恼,梁代文没有那么不浪漫,床底下贴星星这种事情,毛头小子才做得出来;也比想象的要惹人生气,下意识地推开亲近的人,仿佛隐私是他绝对不会亮出的底牌。

    琐碎的倾诉欲很影响女孩之间的感情,难得和关醒心成为朋友,她不想说。而关醒心也靠在她肩膀,肩头一阵温热,也不多言。彼此暗恋的人是对方的老友,想要从对方身上探索到更多的拼图的感觉,让女孩迅速贴近。

    电话响了,是余都乐。顾逸特意用左耳接听,关醒心还在肩上靠着,听得一清二楚。那个儿化音的声音脆脆的:“最近排班你还上吗,ounce。”

    “先不了吧,我暂时想不到什么能说的。”

    “别放在心上,ounce这么多人呢,梁代文负伤了,还有我和陆叔给你两肋插刀。”

    “主要是没什么灵感,最近脑子乱套。”

    “有个在衡山路那边的女性脱口秀社群,托我找你去讲。可能那天可能有她们的人在场吧,看到你讲得精彩特意来邀请,要不要试试。”

    “先不去啦。”顾逸仿佛又在湿漉漉的晾衣绳上飘:“我不能‘出轨’。”

    “什么?”

    “没事,挂了。”

    挂了电话关醒心还在笑,仿佛喝醉了。顾逸顺着她的视线方向看过去,是餐桌上的蓝色小花。“你好像很喜欢矢车菊,每次都能见到。”

    “没有,余都乐送的。”关醒心笑着说:“昨天他在我这儿过夜。”

    回到梵高馆上了楼,梁代文正坐在沙发上,手臂裹了纱布,有些可怜。看到顾逸他站起身:“我买了蛋糕。”

    顾逸心底一阵发酸,梁代文,示弱求饶就喜欢买蛋糕。他在厨房晃了半天,才想起蛋糕盒子上粘着餐盘和叉子。六寸的抹茶蛋糕一看就吃不完,梁代文说,吃不掉的可以明天再吃。

    “搬家公司还有一刻钟就到了。”不知道梁代文读不读的懂,这是她的推拉。

    客厅里一阵安静,梁代文缠着纱布的手切蛋糕有些歪扭,顾逸把刀接过去,一块一块地分,这两个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梁代文说,这家店很难找,还好我不是路痴。

    顾逸想,是是是,虽然不是路痴,恋爱方位感还不如扫地机器人好呢。

    “床下的星星,如果你想看,我再给你贴一次。”梁代文的示好,小心翼翼到让人察觉不出。顾逸只摆摆手说算了,都不再住在一起了。我搬走,你都没有什么感觉吗?

    “你总是要搬走的,暂时过渡而已,我能有什么感觉。”

    顾逸恨不得搬家公司一秒就位。

    搬家速度极快,本来就是六个箱子而已,没在家中留下什么,回忆也很快就会消弭,令人气馁。梁代文搬上搬下,纱布里有些殷红。顾逸看着难过,梁代文看她一眼,沉默地不再开口。

    她终于想明白那个荡在空中的比喻。她本来是件被生活无意间吹到空中的衣服,被梁代文勾住留在属于自己的窗台,弄湿了挂在衣架上,随风摇曳;现在是她重新离开回到生活里的日子了。而她真的只甘心就在梁代文的生活里蘸一下吗?哪怕是飘忽不定,她也想把梁代文拉倒一根绳子上来,亲自感受这忽上忽下的滋味。

    搬家结束,新家空荡荡的,梁代文说,没事的话,那我走了。

    她看着梁代文的眼睛,既然能读懂,领悟能力极强,就看看我眼睛里写了什么。盯了许久,梁代文被她看得不自在:“我脸上有东西?”

    她轻轻牵起梁代文受伤的手,伤口的位置记得一清二楚,手心有两个很深的小伤口,手背有一道划过的疤——她狠狠地握了一把。

    梁代文皱紧眉头:“你要干嘛?”

    “疼吗?”

    “当然。”

    “记住这个感觉。”

    “为什么。”

    顾逸抽回手关上门:“把你给我的,原封不动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