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您的号码是238,预计用餐时间晚上九点半。”
鹿絮低头扒拉了一下手机,现在时间晚上五点半。
叹了口气,接过号子。
谁让她出门两个月,馋这口火锅快馋出花儿来了。
逛商场是不可能逛的,鹿絮不爱逛街,更何况手里还拖着个行李箱——四个小时前,她还在西北草原的风里瑟瑟发抖。
冷不丁一阵嚎哭声从里头传来,其音量之高,令人提神醒脑。
不愧是以服务出名的火锅店,鹿絮眼见着四五个服务员散发着爱的光辉围了过去。
然后嚎哭声变成了尖叫声。
喔,很明显,这是一个讨厌陌生人的崽崽。
鹿絮摘下口罩,准备在店门口找个凳子坐下。
在屁股刚刚挨到凳子的一瞬间,透过火锅店的玻璃墙,她看见了嚎哭声源。
以及声源旁边那个急得满头冒汗的帅爹。
哦豁。
鹿絮勾唇一笑。
我说是谁家的崽崽这么天赋异禀呢?
原来是我家的。
墙里的帅爹也在此时擡头,看见了鹿絮,露出一脸惊愕的神色。
半年前的不欢而散历历在目,此时重逢,鹿絮竟然有种大仇得报的痛快感。
帅爹向她投来求救的目光。
——这当然是鹿絮脑补的,毕竟里头那位,一张冰块脸十几年没变过,自己一度以为他是个面瘫。
但下一刻,帅爹把手从哭闹的熊孩子面前收回,放下手里的果泥包,对着鹿絮招了招,唇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讨好的笑——这当然也是鹿絮脑补的。
鹿絮看了一眼手上三位数的号子,抿唇一笑,施施然起身,走到门口,和服务员说了一声,服务员笑容可掬地把她领了过去。
时隔半年,鹿絮没有想到,再见到白焰,会是这样的场景。
其实她脑补过很多,再见白焰会是什么样子。
或许是她走投无路,白焰依旧端着一身板正的西装,头发一丝不乱,像从前很多次那样,一声不吭地帮她收拾好烂摊子,把她领回家。
又或许是路上偶然擦肩,两人默默无言,像普普通通的老熟人一样,点点头,各奔东西。
当然最好还是她自己衣冠鲜亮,而白焰蓬头垢面一身狼狈,接受她慈爱的目光洗礼。
这最后一种,向来只存在于鹿絮最大胆的白日梦臆想中,哪怕是想一想台词细节,她都会被自己发自内心的自嘲打断——
想什么呢,就白焰这种Bking,能轮得到她去欣赏他的狼狈模样?
然而世事无绝对,苍天好轮回。六月能飞霜,老天爷会开光。
哈。哈。哈。
化着全套眼妆,抹着纪梵希红丝绒N33,背着小羊皮黑方格包,头发是刚染的亚麻青,深秋露重,鹿絮刚从北方回来,身上穿了件白色皮草小坎肩。
张扬到有些夸张的打扮,是鹿絮在朋友推荐下尝试的新风格。
鹿絮透过玻璃墙的倒影,狠狠欣赏了一下全新的自己,最后把目光落在脑门出汗的白焰身上。
狼狈是狼狈的,但这毕竟是白焰,蝉联了十来年校园男神的Bking,再狼狈也狼狈不到哪里去。
但鹿絮已经很满足了。
她矜持地理了一下裙摆优雅地坐下,藏好眼里的幸灾乐祸,放下包和口罩,解下领口挂着的墨镜,微笑道:“要我帮忙吗?”
白焰正在对付坐在儿童座椅上的小魔王,闻言斩钉截铁:“要!”
鹿絮:……
您倒是不客气。
她伸手过去,看见自己手上新做的美甲,下意识缩了缩,小心地避开小孩皮肤,落在腋下。
“别哭啦,来麻麻抱。”
嚎哭的小崽子停顿了一下,看了她一眼,然后用更大音量继续哭。
鹿絮:……
靠。
她下意识偷眼看了看白焰,出乎意料,他发现白焰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羞窘。
这真是夭了寿了。
她愣神的档口,小崽子已经到了她的怀里,半年不见,小崽子体重没长太多,个头倒是长了不少。
她掂了掂,半年前的习惯不需要摁下开启键,就自然而然地出现。
抱到最舒服的姿势,轻声慢语地哄两声,一只手摸摸他圆溜溜的后脑勺。
小崽子在她怀里慢慢安静下来,最后扭过脸,冲她一笑,露出两颗牙。
鹿絮一愣,继而眼睛一酸。
六个月前,鹿絮歇斯底里地抛下白焰和他,蓬头垢面地逃出了那栋大房子,像一只炸着毛的野猫,丢下血淋淋的断尾,拼了命地逃离人类的领地。
那时候,这崽子于她,是累赘,是劫难。
可如今再见,却又涌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
她使劲儿眨了眨眼,压下心里的异样,瞥了白焰一眼,恰好看见白焰一脸紧张地松了口气。
她又觉得好笑起来。
她认识白焰十五年,这人向来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哪里有过这种如临大敌劫后余生的时候。
很好。
鹿絮幸灾乐祸地想,自己逃了出去,这崽子就成了白焰的劫难。
不愧是妈妈的好大儿。
白焰站起身来,从婴儿推车底下的兜里掏出奶瓶和奶粉分装盒,有些疲惫道:“一泽今天不肯吃东西,闹着要喝奶,我去接点热水兑一下。”
鹿絮点点头,示意他去弄,自己能搞定。
眼见着衣冠楚楚的男人拿着茶杯和矿泉水去求助服务员,因为个子太高而求助的那位服务员大姐又太矮不得不弯腰低头,最后在茶水吧台那边兑了半天,才把水温调好,一脸感激地对服务员道谢,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步履匆匆避开送菜的小推车,赶回座位。
鹿絮任由白一泽在怀里乱蹬乱踹,用湿乎乎的小手在她价格不菲的皮草小坎肩上留下抓挠的痕迹,目光却落在白焰身上出了神。
良久,她牵了牵嘴角,垂下眼,掩去眼底的神色。
白焰已经熟练地冲起了奶粉。
一岁出头的小崽子,一顿220毫升奶。
抱到奶瓶,白一泽才展露出几分乖巧来,安安静静地坐在儿童餐椅上自己喝奶,片刻前毁天灭地的架势仿佛是场幻觉,直到此时,这对半年前刚在民政局门口分道扬镳的夫妻才得空聊上几句。
菜已经上了大半,四格火锅里空空如也,显然,白焰一口都没来得及吃,就光顾着收拾白一泽了。
“本来今天和陈师兄夫妻俩约了吃饭,陈师兄的妻子很喜欢小孩,特地让我把一泽带上,结果刚刚他岳父路上被人剐蹭了,手臂受了点伤,他们两人都赶过去了。”
白焰自然地把一盘子黄喉放到鹿絮面前,继续不急不缓道:“你看看还想吃什么,我找服务员来加。”
鹿絮当然没客气,一盘子黄喉直接倒进了辣锅里,顺手在清汤锅里下了几片土豆煮着,番茄锅里涮肥牛,清水锅里是几只儿童水饺,白焰刚下的。
等肉的间隙,鹿絮靠在卡座的软垫上,看着白一泽喝奶。
白焰却又道:“他平常晚饭不喝奶,睡前才会喝一顿,今天可能是不适应环境,才闹着要喝奶。”
鹿絮把目光从白一泽身上挪开,落在白焰脸上,像看什么稀奇物件儿。
白焰拿了片湿巾,一伸手,熟练地给白一泽擦了擦下巴上的奶,又道:“你刚从内蒙回来吗?那边最近冷,你怎么就穿这么点?”
鹿絮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说……”
白焰没刹住话头:“不过我看你最近气色不错,胖了不少。”
他脸上还带着一丝笑,说完才意识到鹿絮开口了:“嗯?”
鹿絮一口气不上不下,喝了口饮料才开口:“我说你话是不是太多了?你以前不这样吧?”
白焰一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