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焰以前当然不这样。
话少,极其少。
鹿絮高一认识他,狗皮膏药一样单方面输出了六年,中间还豁出这辈子最大的决心,从中不溜秋逆袭到年级前十,终于跟白焰上了同一所大学。
就这么追了六年,到大四,鹿絮觉得自己实在追不下去了,跟他说,你给个准话,我还有没有希望做你女朋友?
当时白焰怎么说来着?
哦他一个字都没说,只是诧异地看了鹿絮一眼。
鹿絮以为那一眼的意思是:这种弱智问题你竟还有脸问出口?
然而下一刻恰好白焰预选好的研究生导师路过,问他,白焰,你怎么在这?这位是?
白焰平静地说:“我女朋友,鹿絮。”
鹿絮当场:……
就这么个货色,如今带着孩子,泡着奶,啰啰嗦嗦地跟她说,你胖了不少。
鹿絮怒从心起。
白焰打了个顿,又道:“挺好的,你以前太瘦了,不健康。”
鹿絮心里那口恶气不上不下的,憋了两下,自动把“挺好的”脑补成“挺好看的”,于是又没出息地憋了回去。
跟姓白的计较这些破事儿,纯属脑子不好。
鹿絮低头吃肉,白焰又道:“帮我下个毛肚。”
刚憋回去的气又上来了。
姓白的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咱俩已经掰了?
掰了!
离婚了!
就是不管法律上还是血缘上,咱俩——
都、没、有、关、系!
鹿絮猛地擡头看向白焰,打算开怼,却发现白焰一脸平静,眼巴巴地看着鹿絮手边的毛肚——
他确实够不到。
鹿絮“扑通”一声把一盘子毛肚全丢进辣锅里。
丢完愣了一下,因为她想起来,白焰吃不得辣。
白焰却没反应,只抿了抿唇:“谢谢。”
鹿絮没来由地一阵烦躁,扭头去看白一泽。
恰好有人从旁走过,手里小心翼翼地端着两碗蘸料,白一泽冷不丁突然伸手,那人光顾着看手里的蘸料,没有看见他的动作,白一泽的手指就勾在了那人衣服口袋边上。
白焰反应已经很快了,几乎立刻就起了身,却还是没来得及,顺着那人走路的力道,白一泽被拉着往走道边歪了歪,儿童餐椅很安全,不容易倒下,但他面前喝了小半的奶瓶咕噜噜滚了下去。
砸在地上,四分五裂,雪白的奶液流了一地。
拿蘸料的人被吓了一跳,扭头愠怒地看向白一泽——因为奶液把他的鞋子弄湿了。
是个年轻人,脾气大概不太好,也并不喜欢小孩,但到底保持着一个成年人该有的素质,只是伸手从白焰桌上抽了两张纸低下头擦鞋,脸色不渝,倒也没说重话。
鹿絮用她并不敏感的时尚眼光鉴定了一下,这小哥哥的鞋子,应该是个什么限量款,目测小一万。
白焰扯了一堆纸先丢地上吸水,又去擦拭白一泽的手,低着头对那年轻人道歉,同时掏出手机打算赔偿。
他态度已经很真诚了,但年轻人估计心里憋着气,白焰说了半天,他也没接茬,白焰尴尬地站在走道边。
周围不少人被刚刚的动静吸引过来目光,都盯着白焰。
白焰抿着唇,目光依旧平静。
鹿絮冷眼旁观,理智告诉她,这会儿应该幸灾乐祸,可十五年的习惯却让她心头火起——
白焰什么时候这么低三下四过?
那年轻人终于擦完了鞋子,木着脸擡起头来,看了一眼白焰,然后一声不吭端起自己的两碟蘸料走了。
鹿絮:……
幸好忍住了,这要是搁从前,她肯定不愿意看白焰受气,管他有理没理,冲上去就要掰扯个子丑寅卯了。
服务员很快带着工具过来,收拾了地上的残局,白一泽不喝奶了,又闹着要吃刚煮好的儿童水饺,白焰给他捞出来放凉,拿出消过毒的儿童餐勺,等一切搞定,已经是十分钟之后。
白焰不动声色地吁了口气重新坐下,目光瞥见还在红油锅里翻滚的毛肚,又看了一眼自己干干净净的餐盘,眼神暗了暗。
毛肚只需要涮25秒,这是鹿絮告诉他的,但他从来没有自己记过时,因为在之前的很多年里,鹿絮都会在毛肚下进去之后专心读秒,然后分毫不差地捞出来,全部堆进白焰的碗里——她自己是不吃毛肚的。
所以她还在生我的气吧!
白焰夹了一块早已经煮得嚼不动的毛肚,机械地嚼了两下,囫囵咽了下去,又被辣油呛得低声咳嗽。
他皮白,被辣味一激,连脖子都红通通的一片。
旁边白一泽拍着手手看着他爹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笑得可开心。
鹿絮叹气。
然后又生生忍住。
别心疼男人,会变得不幸。
一顿饭吃得兵荒马乱,到最后也没吃多少。
白焰扫码结账,离开的时候绕了一段路,鹿絮还奇怪呢,就看见他推着婴儿推车停在了刚刚那个限量款旁边。
限量款和另外几个更高调的限量款坐在一起,吃得热火朝天,见白焰过来,脸色尴尬。
白焰平静地从上衣口袋掏出名片夹,递给他一张,低声说了句什么,而后点点头离开了。
鹿絮慢了几步,恰好听见限量款的一个女性同伴在说:“哎哎,快把名片给我看看。”
另一个说:“看又怎么样,没见人带着老婆孩子呢!”
“那又怎么样?长那么帅,一看就有钱又有涵养,欣赏人类高质量男性是刚需好吗?”
几个年轻人说说笑笑,鹿絮从旁走过,心里诡异地升起一股与有荣焉。
是啊!长得帅,有钱又有涵养。
要说起白焰的优点,鹿絮还能说上一天不带重样的,毕竟她当年可是第一焰吹。
可就是这样优秀的白焰,她怎么就不要了呢?
火锅店里水汽蒸腾,有几分雾蒙蒙的,鹿絮眯了眯眼,心里划过一阵怅然。
喜欢的理由有很多,但不要的理由,一个就够了。
她感觉不到被爱。
让她下定决心离婚的契机说起来更是简单到可笑,因为真的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
八个月前,白一泽刚五个月不到,白焰难得有空,和她约好出门吃火锅。
那是她生完白一泽之后第一次出门吃饭,因为就在家旁边的购物街上,走路几分钟就到,她就推着婴儿车直接出门了。
宽松到有几分臃肿的居家服,不施粉黛的一张脸,半年没打理过的头发简单扎了个马尾,婴儿车里满满当当都是白一泽的东西,别说化妆包了,她连支口红都没带。
白焰是从公司直接到火锅店的,那天他刚好参加了一个本市的科技论坛,一身藏青色的正装,领带是铅灰色的,衬得他整个人气质冷硬又锐利。
在火锅店汇合的那一刻,鹿絮就后悔了。
她觉得自己站在白焰身边简直像个可笑又庸俗的背景板。
但白焰恍若未觉,熟练地点了两人喜欢吃的菜。
刚吃没两口,白一泽闹起了幺蛾子。
五个月大的小崽子,混合喂养的,母乳和奶粉都吃,鹿絮出门的时候带好了分装奶粉,保温杯里是四十五度的温水,喝奶直接冲一下就好,但白一泽闹着不肯吃奶粉。
他尖叫、扑腾,用力地撕扯奶嘴,把喝进嘴里的奶液用舌头顶出来。
鹿絮奋力把他抱在怀里,试图制止他乱踢乱蹬,但结果却是适得其反。
问过服务员,得到意料之中没有母婴室的回答,鹿絮便弯腰找起了婴儿推车下面的储物袋。
然而翻了半天,鹿絮才想起来,前几天把哺乳巾拿出来洗了一回,晒干后好像没有放进储物袋里,她出门的时候也没仔细检查。
但白一泽还在闹着要吃奶,鹿絮急的满头大汗。
他们坐的这个卡座在店的角落里,鹿絮更是坐在墙角,时间还早,没到用餐高峰,除了偶尔经过的服务员,其实没几个人会到这边来,鹿絮便往里挪了挪,对白焰说:
“你帮我挡着点,我直接喂他。”
说着便打算解开外衣。
白焰没动静,鹿絮觉得不对,擡头一看,却发现白焰皱着眉,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在这里喂奶?不合适吧?”
鹿絮还没反应过来,便道:“不然怎么办?回家至少还得十分钟,你觉得他等得到?再说我还想吃火锅呢!”
白焰眉头皱得更紧:“那你也不能就这么……这么……”
鹿絮烦了:“又没人看着,你帮我挡着点不就行了?”
白焰又道:“这是公共场合,这也太……不然你带着他去卫生间?”
闻言,鹿絮动作顿住了。
她脸色死白地看向白焰,好一会儿才道:“你什么意思?”
白焰没意识到她的怒火,依旧试图讲道理:“这里是公共场合,真的不太合适,而且我也并不希望别人看见——”
砰!
话未说完,鹿絮直接把手边的餐具砸进了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