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没两步，发财哼哼唧唧，对着马路牙子蹲了下去。
鹿絮茫然了一下，这是要干啥，却见白焰已经一个健步冲了过去，从卫衣兜里变魔术一样变出一张报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垫好。
鹿絮目瞪口呆。
片刻后，拉完粑粑的金毛快乐地站起来摇尾巴，白焰淡定地伸手把报纸包起来，装进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的小垃圾袋里，然后往前方草坪走了几步，那边有个宠物排泄物垃圾桶。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人和狗配合默契，白焰捡屎的动作娴熟得令人心疼。
回头看见鹿絮正捂着鼻子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白焰竟然露出了一丝笑。
鹿絮觉得自己瞎了，她竟然从白焰的笑容里感受到了一份骄傲。
男神你在骄傲个什么啊？！
你捡屎你骄傲，你为国家攒肥料？
“你——”
鹿絮不知道从何开口。
白焰却正色道：“不能弄脏地面，影响环境。”
鹿絮：……你可真是个捡屎小能手。
“你怎么养上狗了？”
鹿絮干咳一声，扯开话题。
白焰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好一会儿才道：“师兄家里有只猫，去宠物医院体检的时候，有人把发财遗弃在了医院门口，当时得了细小，估计是主人不愿花钱治，然后师兄给它付了医药费，治好之后师兄家里没地方养，就给我了。”
鹿絮“哦”了一声，眼神淡了下去。
白焰说的师兄她知道，上次吃火锅也是约的这位师兄。
师兄姓陈，是白焰读研的时候同一个导师手底下干活的，后来去了某业内大厂，一路做到技术带头人的岗位。
他自觉再往上晋升的希望不大了，就想出来创业，在学校的时候他就很看好白焰，只是没想到白焰毕业之后直接进了体制内，当了个不温不火的公务员，大概两年前，大厂和政府合作，白焰作为政府这边的技术对接，恰好又再次遇到了，之后便一直联系着，时不时聊聊创业项目构想。
没几个月出台了鼓励公务人员创业的文件，陈师兄就干脆辞了职，带着白焰的项目拉了个团队，如今A轮融了一千万，看起来钱途无限。
当然这些和鹿絮关系不大，鹿絮之所以对这位陈师兄印象深刻，是因为两人曾经有过几次不太愉快的单独交锋。
第一次是白焰毕业聚会的时候，他喝多了，鹿絮当时工作很忙，还在外地出差，电话打到她手机上，鹿絮只能一边担心一边拜托同行的同学照顾一下白焰，电话打到后半程，接电话的换成了这位陈师兄。
“你就是他女朋友吧？”语气很不客气。
鹿絮怔了一下：“是。”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说要结婚，他才放弃了创业？”
鹿絮哑然。
她当时的确提过结婚，但和从前的许多事情一样，她就是习惯了主动，主动把对未来的畅想迫不及待地告诉白焰，就比如说之前她说她想毕业后和白焰住在一起，想养条金毛，想周末一起出去爬山……
她甚至还主动提过以后和白焰的小孩叫什么名字，报什么兴趣班。
陈师兄大概也喝得有点多，对于白焰不跟他一起创业心里憋了一股气，对鹿絮说了几句重话，字里行间都是鹿絮耽误了白焰。
那天话没说完，电话被人掐了，鹿絮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好心，给她留了点体面，事后她也没跟白焰提，白焰大概也不知道。
第二次就更糟心，是鹿絮怀孕的时候。
孕早期鹿絮孕吐严重加出血，一周跑了三趟医院，白焰当时公司项目刚起步，忙得焦头烂额。
鹿絮头回怀孕，紧张得不行，加上反应大，情绪也不好，发现出血之后她一个人直接从公司打车着急忙慌地先去了医院，到了医院等检查的时候又心慌得不行，打电话给白焰，让他来医院。
查下来也没什么，孕早期出血也挺常见，各项指标都还行，孕吐反应大了点，在医院输了两天液。
过了几周鹿絮身体好了点，周末跟着白焰去吃饭，陈师兄也在，趁白焰去结账的时候，他半开玩笑地跟鹿絮说：“白焰可太宝贝你了，前两周全公司忙到爆炸，你一个电话他就丢下全公司的人走了。”
鹿絮听出他的不满，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白焰不在，确实给他添了麻烦。
陈师兄又道：“我看你身体也蛮好的，看起来没什么事嘛！我老婆身体比你还不如，去年怀孕的时候住院保胎了半个月，我当时还在国外出差呢，她怕我担心都没告诉我。”
鹿絮冷了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白焰回来了，两人跟陈师兄告了别。
同样的，这事儿鹿絮也没跟白焰提。
事实上这样的事情在鹿絮和白焰相识之后的十五年里时有发生，白焰优秀、耀眼，是前头那一道体面的光亮，而鹿絮追随在他身后，便总也避不开那些阴影。
白焰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总之他不在乎，也习惯了。
于是鹿絮便也习惯了独自消化那些密密匝匝像牛毛针一样扎在身上的委屈。
鹿絮不说话，白焰也没再说话，鹿絮牵着狗，白焰拉着拉杆箱一路进了楼。
一梯两户，白焰和夏芫住在3楼，白焰302，夏芫302。
鹿絮看了一眼，乐了，两边都装着电子猫眼摄像头。
“你俩这互相监视呢？”鹿絮道。
白焰看了夏芫家门口一眼，摇摇头没说话。
鹿絮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一丝嫌弃。
打开门，屋子里光线很好，进门的玄关收拾得很干净，放着两双拖鞋，一双藏青色，男款，一双深紫色，女款。
鹿絮眼神一冷，没有脱鞋的意思。
白焰换了鞋，往前走了两步，一边打开柜子一边道：“那是住家阿姨的拖鞋，你别穿，我重给你拿。”
鹿絮不自觉松了口气。
原来是住家阿姨，这会儿仔细看那双女款拖鞋，她也觉得自己傻逼了，那明显是一双中老年风格的棉拖鞋，哪个正当年的女青年会穿这种。
但又一想，连住家阿姨都有拖鞋，她进门估计还得穿一次性拖鞋，心里未免又有些不爽。
啪嗒一声。
白焰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双粉色的兔耳朵棉拖鞋。
还没拆过，白焰刚刚扯掉塑料线。
鹿絮打了个磕巴：“我、我的？”
白焰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放下鞋，接过狗往阳台走。
鹿絮眼神复杂地盯着那双拖鞋几秒钟，到底还是叹了口气，弯腰换上。
怎么说呢？自己当初是挺喜欢粉色来着，家里一度充斥着各种粉色毛茸茸。
毛拖鞋毛抱枕毛暖手套，还有那种巨大一个拖鞋形状的暖脚宝，两个人四只脚都可以一起塞进去。
房子不太大，装修得不错，有朝阳的大落地窗，窗帘是粉黄色的，窗前木地板上铺着一层雪白的长绒地毯，旁边是两个懒人豆袋，豆袋旁边还有三四个毛茸茸的抱枕。
深秋的暖阳正好，懒洋洋地照在长绒地毯上，让人忍不住想把自己往豆袋上一丢，把鞋子蹬掉，把脚埋进长绒地毯雪白的毛毛里。
鹿絮眼神闪了闪，把目光挪开，又看向另一边。
那原本是一个小房间的位置，被打通了，变成了一个开放式的厨房，有宽敞的中岛台和吧台，吧台前放着牛油果色的高脚椅。
——这些都是鹿絮曾经喜欢过的、计划过的。
有实现了又被丢掉的，比如那些毛茸茸的拖鞋抱枕和毯子。
也有没来得及实现就被束之高阁的，比如一个开放式带有中岛台的厨房。
有那么一瞬间，鹿絮的眼眶里感觉到了一股翻涌的热流。
但很快，更多的怒气压下了这股热流。
“装修得不错。”鹿絮冷笑。
白焰“嗯”了一声，走到了吧台后面，那边有个双开门的大冰箱。
大桶的青柠汁，是山姆超市的网红款，以前鹿絮最爱喝的。
白焰没问她，直接给倒了一杯。
“先喝点？或者想喝鲜榨果汁我来做？”
鹿絮冷冰冰地盯着那杯青柠汁：“生理期，不能喝冰的。”
白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日期，说：“你骗我。”
鹿絮：……
他妈的下半身思考的狗男人，别的记不得，老娘的生理期安全期你倒是记得清楚。
“我现在不喜欢喝这个了。”鹿絮语气更冷。
“嗯，”白焰好脾气地收回杯子，自己喝了一口，“那你现在喜欢喝什么？”
鹿絮恶劣一笑：“肥宅水，你冰箱里有么？”
白焰不喝可乐，准确地说，是不喝一切高糖分的饮料，后来跟白焰的母亲一起住，她更是不会允许任何垃圾食品出现在家里的冰箱中，鹿絮喝瓶可乐只能在楼下喝完再去垃圾分类处把易拉罐丢进可回收垃圾桶才能回去。
她笃定白焰冰箱里没有，结果白焰平静地转身，从冰箱里掏出了一罐——
零度可乐。
鹿絮：……你狠。
“我不喝无糖的，难喝死了。”
白焰竟然笑了一下，鹿絮直觉他没憋好屁。
“骗人，你根本喝不出无糖和有糖的区别。”
果然。
鹿絮试图用眼神刺杀他。
白焰继续道：“但碳酸饮料还是要少喝点，对身体不好。”
又来了。
鹿絮的手机在她试图吵架之前响起。
接起来，是夏芫火急火燎的声音：“姐妹！我从手机电子猫眼推送看见你进了狗男人家！他没欺负你吧？你等着我已经在出租车上了，为了你不被狗男人糟蹋，我决定斥巨资打车回家，再等我十分钟！”
鹿絮：……
她看了一眼白焰，在一种被自家姐妹丢了人的羞愧感中，生无可恋道：“你别斥巨资了，我不值得，还是坐地铁吧。”
说完也不管对面哇哇叫，掐了电话。
白焰看着她笑。
鹿絮揉了揉额头：“看起来，你们相处得并不愉快。”
白焰竟然认真沉思了一下：“我觉得还行。”
鹿絮挑眉：“还行叫你狗男人？”
白焰指了指阳台：“狗，”又指了指自己，“男人，有什么问题吗？”
鹿絮：“……没有”
“好吧，其实是有过几次冲突。”
鹿絮心想，莫不是姐妹为自己抱不平跟狗男人撕X了？
只听白焰道：“她那只猫，经常往门外跑，但是又很胆小，不敢下楼，跑到楼梯口就停住，发财早晚都要出门的，看见了就会冲过去跟它打架，她就说发财欺负土豆，要我赔钱。”
鹿絮：……
这可真是亲生的好姐妹。
“那你赔了吗？”
“赔了七八回。”
鹿絮脱口而出：“亏大了！”
说完就后悔了。
作为站在姐妹那边的，她怎么能是这个反应，她应该说“赚翻了”才对。
白焰忍笑点头：“没有，不算亏。”
鹿絮白了他一眼。
白焰随手点开手机，看了看和夏芫的聊天记录。
七八个两百的红包，后面总能带着一两句有关鹿絮的消息。
鹿絮去草原了；鹿絮和朋友直播带货；鹿絮身边那个男的是个给，俩人没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