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芫以为南舸过来怎么也要一会儿的,毕竟这个点正是晚高峰,路上堵,打车也难打,结果十几分钟后,一辆通身哑光黑的重机车停在了她面前。
她愣愣地看着车上的人摘下头盔,冲她一笑。
像一点火星,落在了满是荒芜干草的山坡上,于是胸中再多的不平起伏,都被烈焰填满。
“上车。”南舸递给她一个头盔,看见夏芫还带着行李箱,二话不说下了车,不知道从哪儿扯来两截带弹性的捆带,三下五除二将行李箱捆在了车尾。
夏芫:……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重机车在多了自己那个樱花粉的行李箱后画风突变——
仿佛黑色的深渊巨龙,在脑门上别了朵粉色小花……
夏芫默默捂住了脸。
南舸浑然不觉,催促夏芫上车。
引擎轰鸣,夏芫被惯性往后一甩,吓得她本能地伸手抓紧了南舸腰间的衣服。
南舸穿的是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头盔也是和车子一样的哑光黑,但给夏芫的头盔却是正红色的。
很新,但头盔里并没有未经使用过的塑胶味和布料味儿,反倒有一股淡淡的樱花味儿。
是夏芫喜欢的味道,但出现在此刻,夏芫心里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这是一个女性的头盔,不知道曾经属于谁。
夏芫其实是个很悲观的人,她并不认为自己和南舸真能有什么长久的以后,南舸于她,是一场限定的浪漫,是一段放纵的假期。
答应南舸交往的请求,是她做过的最不负责任的一件事。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做好了放弃的准备。
她知道自己的自私,也为自己的卑劣而惭愧,但此时此刻,却又因为一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女性,而感到了嫉妒。
那人比她出现得更早。
或许也比她和南舸更相配。
——至少在年龄上大概率是这样的。
“你在想什么?”
南舸的声音裹在风里,又隔着头盔,听不太真切。
夏芫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南舸刚刚跟她说话了。
“你说什么?”
“我说——”
引擎发出轰然巨响,夜风把夏芫的头发卷起来,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夜风的凛冽。
车速再次提高,南舸大声道:“我说,我带你去私奔!”
夏芫心里蓦地涌起一股冲动,她主动伸手揽住南舸的腰,同样大声道:“好!”
南舸哈哈一笑,车子一拐,上了一条夏芫从未走过的小路,把茫茫车流甩在了身后。
夏芫闭上眼,浑身的感觉只剩下烈风隔着衣服和头盔撕扯自己,以及掌心之下那具健硕的身躯所散发出的勃勃热意。
这真的像一场私奔,一场从她固有的生活中逃离出去的私奔。
南舸就是救她性命的那艘船,劈波斩浪,带她远走高飞。
夏芫心里又是悸动又是难过,心脏里像涨潮一般汪满了醋,酸胀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可她又是欢喜的。
这是她二十八年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放纵。
她抱着她向往的少年,大声地欢呼,把头盔的护目镜掀开,眼睛被风吹得流下泪来。
她看见这个城市不常见的风景,巨浪一般从她的身侧划过,而她终于不用做洪流之中随波逐流的一员,她的船接到了她,让她得以用全新的视角来重新看待这个城市。
这一刻夏芫觉得,她是真的爱上了这个比她小九岁的男孩。
不是基于皮相的喜欢,是基于信仰的爱。
她像爱自由一样爱上了南舸。
可南舸是一束她抓不住的光。
从她决定接受这束光的照耀开始,她就做好了失去的准备。
于是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光的温度里感受着浓烈的喜悦与悲伤。
车子拐了几个弯,路上行人逐渐寥落,最终进了一个高档小区。
车子停到地下车库,南舸帮夏芫把头盔摘下,这才看见她满眼的眼泪,一下子慌了神。
“你——别哭,怎么了你说——”
他用牙叼着摘下手套,小心翼翼地伸手去帮她擦眼泪,却被夏芫拦住。
夏芫带着满眼的泪看着他笑,只轻飘飘地说了句:“风吹的。”
南舸看了看护目镜被掀开的头盔,皱起了眉:“怪我开太快了。”
南舸伸手拿下她的行李箱,带她往电梯走,走了几步,夏芫忽然被绊了一下。
只是小小的一个踉跄,夏芫穿的是运动鞋,很快就站稳了,然后手上却一紧,继而被紧紧攥住。
南舸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语气有些生硬:“光线不好,你跟着我走。”
夏芫扭头看他,却发现他耳朵红了。
攥着她手的掌心有些微微的汗湿,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了两人重叠的手上,南舸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你走太慢了。”
南舸住八楼,夏芫进门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担心,南舸就这么把她带回家真的没关系么,却又毫不意外地发现,这是一间独居公寓。
整体装修极其简约,简约到简陋,客厅角落里堆着健身器材,跑步机上搭了条运动裤。
沙发上还有些零零散散的衣服,没有厨房,本该是厨房的地方装成了储藏室,透过玻璃推拉门可以看见里面堆满了鞋子。
南舸松开夏芫,自己跑过去把沙发和跑步机上散落的衣服一股脑卷起来,脸色发红地说了句“等我一下”就冲进了卧室。
还顺手把门关上了。
但仅仅是那一开一关的瞬间,也足够夏芫看清房间内床上同样堆了不少衣服,地板上则散落着平板电脑和零食,夏芫甚至眼尖地发现了一包开过但没吃完的薯片。
这是一间非常典型的男生宿舍。
夏芫失笑。
她等了一会儿,伸手推开卧室的门。
两分钟的功夫,卧室里焕然一新。
床上的衣服一件都不见了,平板好好地放在床头,抱枕规规矩矩躺在枕头上方,被子被拉得横平竖直,除了墙角多出一个巨大的垃圾袋外,再没有丝毫之前的痕迹。
夏芫看着南舸明显松了一口气,但又带着几分心虚的模样,心里闷笑不已。
“这是你平常自己住的地方?”她假装没有看见衣柜缝隙里露出来的半截衣袖,淡定地问道。
“嗯,我爸妈住在城南,我在这边上高中,我爸就给我买了这套房子落脚,后来我就长住这边了,一个人住比较自由。”
“嗯。”夏芫随口应了一声,“还有房间吗?我睡哪儿?”
她嘴上问着睡哪儿,眼睛却往床上瞟。
南舸下意识睁大眼睛,连连摆手:“不是,有客房,我没那意思,你别怕。”
夏芫沉默了一下,忍不住幽幽道:“我倒是不怕,你在怕什么?”
南舸猛地转过身,还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客房还没铺床单,我去给你铺床单。”
他说着伸手拉开衣柜的门,伸长手臂到上面拿床上四件套。
夏芫只来得及说了一句“等一下”,就什么也说不出了。
衣柜下层就是露出半只衣袖的那一格,在几分钟前,刚刚被南舸塞满了胡乱堆放的衣服。
这会他情急之下打开了柜门,那些本就堆放得不牢靠的衣服决堤一般倾泻而下,几乎把南舸埋住。
夏芫很想忍住不笑,但是只做到了三秒。
三秒钟后,对上南舸难以置信的崩塌眼神,夏芫到底还是笑了起来。
南舸垂头丧气,完完全全是一个在女朋友面前丢了大脸的男孩模样。
夏芫看着他的背影,浑身上下每一寸都仿佛写满了懊恼两个字,甚至忍不住脑补,假如这人真是某种大型犬,那么这会,他的耳朵和尾巴一定是耷拉着的。
夏芫上前一步,伸手拾起一件衣服,侧头看他:“我帮你收拾一下。”
南舸又忙不叠摇头:“不不用,没事,我自己可以——”
夏芫忽然笑起来:“女朋友限时福利,你确定不要?”
南舸眼神一闪,用力看了她一眼,又烫了似的松开。
“要。”
倒是很诚实。
夏芫帮他把衣服分门别类地叠起来,又放回到合适的衣柜隔层里。
南舸这些衣服都是干净的,他虽然是个粗糙的直男,但出乎意料,倒是从来不留脏衣服,换下来就顺便洗掉加烘干,所以他屋子里虽然乱,但是没有任何不好的气味。
而收拾衣服最大的问题也出在南舸的习惯上,由于他习惯性什么都放洗衣机里搅和,导致他的几件衬衫全部皱巴巴的。
夏芫叹口气,把衬衫用衣架架好,无奈:“有挂烫机吗?”
南舸:……
好的,她知道了,直男不配拥有挂烫机。
“没事,反正平常也不穿。”南舸一马当先,拿起衬衫,往挂衬衫的衣柜隔层里胡乱一挂,飞快把衣柜门带上,偷偷松了口气。
眼不见心不烦大法。
然而命运有时候就是不肯放过一个无辜的男孩。
从一件衬衫里,悄无声息地滚出来一小团布料。
夏芫还在收拾剩下的衣服,随手就把这团布料拎起来抖了抖。
南舸关完衣柜门,一回头,和自己的藏青色四角内裤来了个脸对脸。
南舸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又变,额角甚至还滑落下来一滴汗。
夏芫也傻了。
活了二十八年,她真的没有这样近距离接触过男性的内衣。
南舸终于反应过来,手速快到划出残影儿,抢过内裤就往衣柜抽屉里胡乱一塞!
夏芫强作镇定,努力装出云淡风轻的态度。
“这没什么,不用害羞。”
南舸尴尬地抹了一把脸。
忙碌了快半小时,夏芫才帮他把这堆衣服收拾完毕,分门别类叠好防止,最后床上只剩下一堆被夏芫团得圆滚滚的袜子。
南舸把袜子装进抽屉里,一不小心掉了一个袜子团儿,滚到了夏芫脚边。
夏芫弯腰去捡,却在握住袜子团儿的时候被南舸的手整个儿包住。
“你是怎么把袜子团得这么可爱的?”
南舸的声音有些低,目光几乎带着热意,落在夏芫低垂的眼睑上。
夏芫抿唇笑,有意逗他:“因为你可爱。”
南舸却不笑,反而更低地反问道:“是吗?”
夏芫察觉到不好,却没来得及,整个人就被扑倒在了床上。
“你别怕,”他重重地压在夏芫身上,浑身都透露着危险的气息,嘴里却说着温柔的话语,“我不做什么,我就想抱抱你。”
夏芫迟疑着,到底还是圈起手臂,松松地抱住了他。
“你怎么这么好。”南舸把头埋在她的颈侧,好一会儿,才闷闷道。
不等夏芫回应,他又飞速爬起来,碰都不再碰夏芫一下,迅捷无比地从衣柜里找出床上用品,扭头就往客卧走。
“我去给你铺床。”
夏芫有些狐疑地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只隐约觉得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古怪。
半分钟后,后知后觉的初恋选手终于想起了刚刚压在自己身上的某种不同寻常的触感。
夏芫猛地捂住了脸。
十九岁的男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