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回夏芫租住的地方需要过江,打车也要一个小时左右,地铁虽然直达,但是下了车需要走七八百米,夏芫懒得走,就打算自己打个车回去。
结果车子来了,南舸却理所当然地跟着她上了车。
夏芫:?
南舸:“送你回去。”
夏芫:“你明早上不上课啦?”
南舸:“上啊。”
夏芫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给镇住了,一时忍不住反思是不是确实自己问了个什么愚蠢的问题。
“那你干嘛跟我上车?”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不是应该的吗?”
夏芫:……
不是,且不谈打个车能怎么,关键是——
她,夏芫,一个工作三年,一个人飞地球另一边谈业务都属于日常操作的职场女性,却因为要打车回家而接受小男朋友完全没有必要的——
夏芫狐疑地看了看南舸,心想这货该不会是三千米的热情没消退,还想找点别的事消耗一下无处安放的热情吧?
毕竟十九岁的男生你要是觉得理解不了你就往那点儿事儿上去想,然后就会发现他们比狗还好懂。
但南舸毫无察觉,伸手搂过夏芫,按在自己肩膀上:“今天累不累?睡会儿?”
夏芫的确是有些困,很久没有经历过这种肾上腺素飙升的场景,平静下来之后就会格外犯困。
尤其是吃过一顿并不顺心的饭,她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这会又困又累,一句话也不想说。
她干脆顺势闭上眼睛,以为自己脑子里走马灯一样片段乱飞会睡不着的,谁知道闻着南舸身上淡淡的汗味儿,竟然困意上涌,很快就淹没了理智,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相当沉,夏芫甚至还做了个梦。
她梦见小的时候,自己是班长,扎着两个麻花辫,很乖地坐在靠近前门的位置预习下节课的内容。
有两个男生从门口打打闹闹地跑进来,两人大声吵闹着,把门关上又打开,弄得砰砰响。
夏芫被吵得不能集中精力,就小声劝阻他们,结果两个男生互相看看,其中一个突然对另一个说:“胆小鬼,你不敢了,因为她说你了,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另一个急了眼,说:“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听她的话。”
那个说:“那你证明一下你敢不听她的话。”
另一个把门狠狠踹上,发出一声巨响,夏芫被吓得浑身一颤,圆珠笔都掉到了地上。
男生哈哈大笑,说:“你看,我比你胆大,我才不听她的。”
那一个就着急了,他看了一圈,突然伸手,狠狠拽了一把夏芫的辫子,说:“我敢打她,我比你胆大!”
两人还要再吵,夏芫终于反应过来,捂着头皮埋头大哭起来。
哭声惊动了来上课的老师,周围人七嘴八舌说了事情经过,老师安慰了夏芫,又让那两个男生道歉,他们道了歉,夏芫虽然心里还是很委屈,觉得那俩人道歉一点都不真诚,但还是打着哭嗝很懂事地说了没关系,然后捂着嘴拼命想要让自己不再打哭嗝。
她看见老师脸上松了口气的神情,心里的想法是,老师肯定怪她耽误上课时间了。
到了下午放学,家长来接孩子,夏芫妈妈和老师一向聊得多,因为她要时刻掌握夏芫在学校的动向,这么一聊,老师就说了下午揪辫子的事情。
当时夏芫听见老师说起事情的经过,莫名的,她觉得赵女士来了,自己有了撑腰的,于是她把下午憋住的委屈又释放了出来,红了眼睛,眼泪珠子巴拉巴拉掉。
赵女士简单检查了一下她头发里,见没什么事,就十分大度地对老师说:“没事,小孩子,打打闹闹都是正常的。”
夏芫擡头辩驳:“不是的,我没有和他们打闹。”
赵女士立刻接过话头:“那他们怎么打你了,是不是你多管闲事了?”
夏芫张了张嘴,心想好像是的,自己让他们不要反复开关门,就是多管闲事。
赵女士又道:“你啊你,我说过多少次,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你管别人干什么?”
夏芫不服气,猛地又想到一个理由:“因为我是班长。”
赵女士抱着手臂,冷笑:“班长怎么了?班长就可以随便管别人了?”
夏芫还想再说,赵女士伸手牵了她离开,说:“行了行了,老师也说了,人家不是跟你道歉了吗?别耽误老师时间,快点回家写作业。”
回去的路上,路过常去的理发店,赵女士想了一下,带着她进去,二话不说,就让人把她的辫子剪掉。
夏芫惊呆了,她很喜欢自己的辫子,她捂着头说不想剪,但妈妈根本不管,对她说:“留着辫子多不方便,你天天早上都得早起十分钟梳头发,洗头发也比别人费事儿,就说今天吧,你说要不是你扎着辫子,他们能来揪你?”
夏芫被她强大的逻辑弄得小小的心都乱了,没等想明白,她的辫子已经随着咔嚓咔嚓两声,落在了地上。
理发师哥哥很细心地帮她把头发修剪成了当时小学生都很喜欢的蘑菇头,但夏芫不喜欢,她觉得自己丑死了,一句话也不想说,镜子也不想看。
在那之后很多个夜里,夏芫都会想,是不是自己不去管别人,别人就不会伤害她?是不是自己没有可揪的辫子,别人就不会揪她?
想到后来,她好像慢慢想通了,她开始熟练地提前为别人的错误从自己身上找借口,并且一次比一次更努力地规避那些可能的错误发生。
她成了一个周到的好学生。
从不给老师添乱,不给家长添乱,不早恋不挑事儿,像一个无趣又平静的学习假人。
但藏在平静之下的,是她经年累月的恐惧。
恐惧于自己犯错,恐惧于因为自己别人犯的错。
而这,就是许多家长和老师交口称赞的“懂事”。
很好笑,在她虚岁都可以算作三十的这一年,有人告诉她——
你不要懂事,懂事不是一件好事儿。
而说这句话的人,在她被揪了辫子却被要求懂事的那一年,甚至还没有出生。
夏芫在梦里痛哭,醒来的时候有一滴眼泪落在南舸的肩膀上,她睁开眼睛,没有离开南舸的肩膀,心里却觉得荒诞可笑得要命。
九岁的她已经亦步亦趋地走上了循规蹈矩的道路,而南舸才刚刚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不算太好的世界。
九岁的南舸是什么样子呢?他不会像她一样接受那些令人窒息的逻辑教育,他大概是在父亲给他提供的优渥家境和良好教育之下,慢慢地建立起一个独立的、自信的、张扬的人格,他的母亲和哥哥是他建立人格过程中小小的阴影,虽然给他留下了一定的影响,但那仅仅是在他理想化的人格中,掺杂了一丝他这种男生本不该拥有的敏锐和温柔。
而同一时间线上,十八岁的夏芫得以离开小城,独自去往陌生城市读大学,在那里,她摆脱了父母的耳提面命,挣脱了“好学生”“乖女孩”的枷锁,把被长久锁住的人格释放出来,给她以应有的养分和雨露。
她得以放肆地笑,自在地哭,遵从内心去做自己的选择。
如果这样算的话——夏芫自嘲地想——自己或许还真可以算作是南舸的同龄人。
但这些又能如何?
生理上的九岁差距显而易见,没有人会觉得他们相配。
那两个女生的窃窃私语如芒在背,纵使有再多的肯定之语,也抵不过一句“如果跟我们同龄的话”。
这个“我们”,包括南舸,不包括她。
夏芫心里想塞着一块浸满了水的海绵,又沉又潮,但她却不能把海绵里的水挤出来,溅湿南舸。
因为南舸是无辜的,她的这些情绪,说到底,还是自卑作祟。
南舸把他送到楼下,大大方方地拥着她亲吻了一下,而后又上了车。
“我好想留下,但是明早上七点钟还得打卡跑操。”他恋恋不舍地把头埋在夏芫的脖颈边蹭了又蹭。
夏芫回到住处,却发现对门空置的房子门开着,屋子里有几个人,她的房东赫然在列。
中间那人一身灰色西装,跟毛坯房子格格不入,他手里拿着一叠图纸,正在给旁边的人讲解。
夏芫愣了一会儿,忽然道:“白焰?”
灰色西装回过头,习惯性皱了皱眉,一张令人想翻白眼的冰块脸:“夏芫?”
夏芫咂摸了一下刚才听到的,大概什么开放式厨房,中岛台之类的。
“你这干嘛呢?”
“装修。”白焰看她的眼神写着“你是弱智吗这也要问”几个字。
“装了干嘛?”夏芫看他就烦,没见鹿絮都跟他离婚了么,这人还有心思来搞什么装修。
白焰却晃了晃手中的图纸道:“她喜欢的。”
夏芫当即秃噜一句:“我谢谢您嘞,她喜不喜欢跟你有什么关系了?车撞树上了您知道拐啦?”
白焰皱了皱眉,跟几个面面相觑的人示意了一下,把门虚掩了,走到夏芫面前。
“你干嘛?我告诉你我家门口电子猫眼带录像的。”夏芫一脸戒备。
他俩从高中就不太对付,互相不太看得上,却偏偏有个鹿絮夹在中间,两人都只能捏着鼻子假装朋友。
“你别告诉她我在这。”
“凭什么?”
这话搁以前就是挑衅,下一步应该就是白焰甩手离开,俩人见面假装不认识。
但白焰掏出了手机。
夏芫手里震了一下。
一个红包。
夏芫:?
白焰道:“鹿絮以前说,对你,没什么是一个红包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个。”
“……我谢谢她,真是我亲生的姐妹。”
“作为交换,我也可以保密你交往了一个小男朋友的事情。”
夏芫:……
狗登西。
活该你老婆甩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