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芫当了两周的无业游民,顺便去办理了一下交房手续。
夏芫的房子很小,只有六十多平,两室一厅,说是精装修房,但其实也就是硬装不用操心,水电方面不那么讲究的话可以完全不改动,地板是普通的复合地板,颜色是比较百搭的原木色,颇有点小清新的质感。
首付基本把夏芫工作几年的存款掏空了,说起买这个房子,其实还是多亏了对门那位狗登西。
当初鹿絮和白焰结婚的时候,鹿絮兴冲冲地到处看楼盘,跟夏芫说想买个小房子,首付六十万以内,她和白焰凑一凑应该够,后面再慢慢还贷。
夏芫周末跟着鹿絮看了一堆样板房,房型手册攒了一尺厚,装修方案被迫存了几个G,就连淘宝上的灯具店铺都收藏了十几家。
结果没过几个月,鹿絮告诉她,婚房不买了,说白焰准备好了,已经装修完了,拎包入住,三层叠墅,低调雅致,城中桃源。
夏芫一听好家伙,姓白的这么有钱吗?看着冷冷淡淡的,竟然悄默声地准备了这么大的惊喜,结果鹿絮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高兴,一问才知道,原来房子是鹿絮准婆婆买的,买在她名下,并且准婆婆退休了,要搬过来一起住。
彼时夏芫还不知道,鹿絮的这一步退让到底失去了什么,只是在随后的一年里,她从鹿絮口中听到了无数有关寄人篱下的不适。
恰逢当时鹿絮看了好久的一个楼盘三期开盘,夏芫对着房型图看了半天,突然就决定要买房子。
于是她请了半天假,直接去把定金交了。
之后办理贷款,签合同什么的,流程繁杂而陌生,等到合同真到手的那一刻,夏芫甚至都没有一点真实感。
这件事还有个小小的后续。
赵女士是在购房合同签完之后才知道夏芫买了房子的,当时夏芫很兴奋,她兴冲冲地回家,把合同骄傲地拍在父母面前,说以后我就是有房一族了,等房子装修好,你们想什么时候去看我就什么时候去看我,不用心疼住酒店的钱,可以在自己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夏芫满心以为,她会得到来自父母的欣慰和赞赏,却没想到在令人尴尬的安静之后,母亲问出了一个扎心的问题。
“你以后,不打算回来结婚定居吗?”
夏芫愣了好久,但本能的讨好习惯让她为自己辩解:“就算回来结婚定居,这房子放在那也可以升值啊,或者租出去也行,大城市的房子总归不会亏的。”
然后赵女士说:“那你的房贷谁帮你还?”
夏芫一头雾水:“为什么要别人帮我还,我自己还得起,扣掉公积金,我每个月只需要承担两千块的贷款,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压力。”
赵女士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几乎是压着怒火:“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结婚的话,这房子怎么办?”
夏芫不明白:“什么怎么办?”
“你现在买,这房子就是你的婚前财产,但你婚后还要还贷,这意味着你未来的丈夫替你承担了一部分婚前财产的责任。你觉得现在哪有这么傻的男人,愿意包容你这种小心思?”
夏芫被说懵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买了个房子,就被说成是“小心思”。
而她更不明白的是,在赵女士的口中,她买房,就算是她的小心思,那也是对她自己有好处的,为什么赵女士反而要怪她?
难道说,她的利益,还比不上一个不知道在哪儿的女婿的利益吗?
她是有多失败,才会让父母这样看待她?
她觉得自己在父母的眼里,是一件本来就过时的商品,为了能够卖出去,不得不把价格一降再降,卑微到尘土里,以一种奉献的姿态,等待一个陌生男人的垂青。
不过好在买房已成定局,短暂的怄气之后,父母到底还是没再对房子的事多加置喙,甚至在偶尔聊起房价上涨的时候,他们还会露出一点笑意来。
夏芫拿到房子的钥匙后,特地带上土豆——她那只胖橘猫——去新房子里待了整整一天。
空荡荡的房子里,连个凳子都没有,唯一能坐的地方大概就是卫生间的马桶。
夏芫一个人在房子里失笑,去楼下小超市买了拖把和抹布,把房子里的地板擦了一遍。
这其实是一件很多余的事情,因为房子还要做软装,根本没必要现在打扫,打扫了也是白用功。
但夏芫固执地把地板擦得锃亮,等晾干后,她抱着土豆坐在地板上点外卖,看着地址被写进外卖软件里,夏芫心里潜藏的归属感一点点泛了上来。
新房子距离a大不远,夏芫看看时间,估计南舸下课了,就给他发了个定位,让他过来。
南舸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席地而坐的夏芫,和蜷成一坨毛球的土豆。
夏芫面前摆着一扎啤酒,一块蛋糕。
南舸失笑:“这是什么组合?”
夏芫笑得甜美:“庆祝我有了自己的房子。”
南舸开了啤酒,煞有介事:“那我敬房东一杯!”
夏芫歪头:“为什么是房东?”
南舸呵呵笑:“以后我总要住这儿的嘛,那你不就是我房东?”
他说着手脚并用,把夏芫圈在自己怀里。
夏芫微微往后靠,整个人放松地靠在他的怀里。
土豆不知道怎么想的,踢踢踏踏地走过来,爬到夏芫腿上坐定,重新蜷成一团睡觉。
夏芫愣愣地坐在地板上。
身前是土豆的温热柔软,身后是南舸独占欲极强的拥抱。
她在自己的房子里,被自己不大的世界包围住了。
暮春的暖阳不甘心就此落下,倔强地从层层叠叠的云海中探出半个身子,把橘红色的暖阳落在了她的阳台上。
夏芫闭上眼,享受着这份巨大的幸福感。
她用勺子给南舸挖了一勺子蛋糕,看也不看往脑后送,南舸低头接了,咽下蛋糕,却又凑到她耳朵边继续刚才的话题。
“房东,你看我怎么付房租比较合适呢?”
夏芫眯眼笑:“你觉得呢?”
南舸声音低了低,一本正经道:“你看肉偿怎么样?”
夏芫就知道他肯定没好话,反手往后摸:“那我得验验货先。”
南舸一把抓住她的手,目光沉沉:“不是早就验过了吗?”
“那谁知道你会不会在两天内把腹肌吃没了呢?”
南舸捏着她的手往肚子上按,声音越发危险:“验货可以,后果自负,我不介意在地板……”
夏芫嗖一下收回手,面不改色地吃蛋糕。
南舸也没继续闹她,只是安安静静地把她圈在怀里,陪她看到夕阳下沉,只留下满天苍蓝色的云。
“我喜欢这间房子。”夏芫忽然道,“我觉得我在这个城市从此生根了。”
她低下头,没注意到南舸出奇的安静。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感觉自己没有家。”夏芫轻声道。
兴奋之后是怅惘,蛛网一样,原本之前散落在记忆海里,此刻却被捞起来,缠上柔而韧的丝线,再经由情绪的脑补,织就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
南舸心里想的却是另外的事儿。
他有家吗?
他有房子,名下好几套,都是他爸给他买的。
远的不说,就这个小区,一期那边,距离a大更近的地方,就有一套八十九平的小三室。
但南舸从来没有去住过,甚至连门钥匙都不曾换过——按理说,装修完之后,是要换掉锁芯的。
住在哪里,对南舸来说,没什么区别。
和家人住一起的记忆从来不算美好,是哥哥无缘无故地抢占他的东西,是妈妈苦口婆心地劝说,哥哥从小吃过苦,你让让他。
再后来,就是他冷漠的脸,和母亲抱怨他越长大越叛逆,是事业有成的哥哥,被作为榜样来向他标榜。
南舸失笑。
那样的家,没什么意思。
但他喜欢夏芫的小房子。
说是两室,其实只有一间大点的房间可以当卧室,另一间很小,只能当书房用,大点的简易床都塞不进去。
南舸喜欢,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和夏芫挤在一个房间里,夏芫走到哪里,都在他目力所及的范围内。
而且,最关键的是,在这个房子里,他发现夏芫格外地柔软和放松。
像一只被晒软了的猫,暖烘烘,懒洋洋。
不戒备,不自卑,安全感十足。
南舸把毛茸茸的头搁在夏芫的肩头,开始期待他肉偿房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