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到手，紧接着要做的事情就是装修，装修完还得晾上几个月才能放心住进去，夏芫迫不及待想要搬进去，于是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装修。
她花了两天时间，把之前跟鹿絮一起做的装修功课一点点翻出来，这回是有目的性地寻找适合的风格。
大白墙是肯定不行的，得贴墙纸或者墙布，墙纸花色多，但是南方城市的回南天实在吓人，一到暮春时节墙壁上跟水帘洞似的，墙纸用不上两年就被泡到发霉变形。
夏芫个人更倾向于贴墙布，纯色的就行，灰度高一点，整个空间都会显得柔和一些，而且墙布的质感比墙纸更有家的感觉，整体可以用冷色调，但是卧室得用暖色调，可以用很淡的暖黄色，想一想就会觉得这样的房间非常适合睡懒觉。
夏芫一点点做笔记，从墙布考虑到整屋定制衣柜，再到家具、灯具、窗帘等东西的选择，最后她足足写了有几十页。
夏芫买完房子之后手头并没有多少余钱，所以像窗帘和灯具这种装修溢价非常高的东西，她决定自己从网上买，这样比直接找店里能便宜一半左右。
家具和定制衣柜只能去家具市场自己淘，自己讲价钱，夏芫工作中不乏需要在价格上与人较量的场合，但是她在生活中却很少做讲价的事情，脱离工作场合，她依然像个好骗的学生。
夏芫跑了几天，大概了解了一些报价，想着考虑考虑，选一家来做。
恰逢南舸的挑战杯竞赛这几天到了关键期，大二的专业课排得很紧，一天八节课是常态，南舸白天要上课，晚上跟队友在通宵教室改方案，南舸的肉偿房租计划也就只落在了口头上。
对于新家的期待最直白的表现之一，就是克制不住的买买买。
夏芫也顾不上家具墙布都没影儿，她先把早就看好的灯具给买了。
收货地址是新房子，接到电话的时候夏芫在城北的家居城挑墙布，对方是个敬业的快递小哥，非要当面签收，还说时间有限，只等半个小时。
夏芫赶不过去，就给南舸打了个电话，上次夏芫就把新房钥匙给了他一把，就是为了应对今天这种情形。
南舸满口答应，夏芫也就没在意。
第二天，夏芫过去看灯具，发现是几个巨大的纸箱子，原封不动地放在地板上，但其中一个箱子破了个洞，灯具的线头从里头露出来，显得十分狼狈。
夏芫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掏出随身的多功能指甲剪开箱子。
其他基本都完好的，就只有那一个破损的，亚克力板的灯罩裂了一道长长的裂纹。
那是夏芫给卧室定的吸顶灯，是一个星月夜的造型，现在，月亮裂开了一个难看的大口子。
夏芫压着火气给快递打电话，快递小哥振振有词，昨天签收的时候双方确认过没问题的。
她又联系商家，商家推责给物流，前后折腾了半天，除了收获一肚子火气之外，什么也没解决。
其实一个灯也不贵，再买一个也就几百块钱，但是夏芫心里就是很难受。
这种感觉就像你为了一块草莓蛋糕期待了一整天，特意晚饭少吃了一些，选好了最漂亮的小瓷碟和小银匙，终于到了吃它的时候，最顶端那颗最大最红的草莓掉在了地上。
红色的草莓汁弄脏了地板，奶油沾上了衣服。
有关你所期待的草莓蛋糕的美好预想被这一点点不完美轻易打碎。
南舸收到夏芫过来的消息，紧赶慢赶腾出半个小时过来找她，一来看见的就是夏芫对着坏掉的灯具发呆。
南舸脸色一变，上前看了看灯，欲言又止。
夏芫见他来了，不愿意把坏情绪留在脸上，勉强笑了笑：“运气不好，坏了一个。”
南舸沉默了一下，还是道：“对不起。”
夏芫擡眼看他。
南舸突然心里一慌，硬着头皮道：“昨天我实在走不开，就托了篮球队的一个同学过来帮我收了一下……”
他脸上现出懊恼的神色：“夏芫，对不起，这是我的责任，我重新给你买一个吧！”
夏芫没答应，也没拒绝，好一会儿才说：“你昨天很忙，为什么不跟我说？”
南舸一愣，擡眼对上她清冷的眸光，心里蓦地一突。
夏芫在生气。
但是好像不是因为这个灯而生气。
南舸一下子慌了。
“你别生气好不好，是我的错。”
夏芫沉默了一会，到底还是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故作轻松道：“没有，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跟我道歉。”
她把坏掉的灯装回箱子里，放在墙角，然后上网打算再下一单。
南舸心里又不是滋味了。
“你别买他家的，基本的售后服务态度都没有，你干嘛还让他们赚钱。”以南舸的审美来看，这些灯具都是普通的小清新设计风格单品，价格实惠的同时意味着用料不会特别讲究，只是简单的木艺和铁艺的结合，好看是好看，但也不是非他不可。
他见不得夏芫委屈受气，要按他的想法，他甚至想把剩下那些也全部退货。
夏芫顿了一下，突然意有所指道：“可是我都把所有的东西都想好了，现在只是坏了一个灯，我补上，就还能按照我原来的想法走下去。”
她顿了顿，又轻声道：“你知道吗？我前两天去面试了。”
南舸一愣，不明白话题为什么突然换了。
“我最近本来是很开心的，房子到手了，装修计划也在一步步走，然后上周，我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夏芫低着头苦笑了一下：“房贷每个月六千，我在职的时候，每个月公积金能抵四千，我只需要付两千，我每个月工资到手有一万五，每年年底还有项目奖金，生活没有任何压力。
我辞职的时候没想到这些，因为此前我确实也没缺过钱。是上周房贷自动还款我才意识到的，然后我算了算我手头的钱，装修至少还需要十五万，同时每个月要付六千的房贷和三千五的房租。”
她深吸一口气：“老实说，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但是我又没想好接下来怎么走，要不要重新找工作，找什么类型的工作，然后前几天刚好有个猎头联系我，说有个岗位适合我，我看了一下，公司和职位都还不错，我就跟对方联系了一下。”
南舸陪她坐在地板上，耐心问道：“然后呢？”他直觉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一周多之前，他们还一起坐在地板上吃蛋糕喝啤酒，夏芫柔软放松得像一只晒太阳的猫，可是今天的夏芫，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丧气。
“然后，我和人事那边电话聊得不错，岗位职能什么的，都是我比较容易上手的，我本来想着，如果我实在不知道接下来做什么，不如就还是先做着自己能做的工作，哪怕只是过渡一下，结果——”夏芫停顿了一下，笑了笑。
“结果我问什么时候可以去公司现场面试，人事说和领导商量一下，再回过来的时候，就说我不适合了。”
“我自负地以为，以我的资历，做这份工作绰绰有余，却没想到，人家根本看不上我。后来我去问猎头，问了好几回，猎头才勉强告诉我。”
这回夏芫停顿了更长的时间，但她还是说了下去。
“他告诉我，对方公司最后顾虑的是我的年纪。直白点说，他们不想招个人进来，就面临着可能的婚假、孕期产检假、产假、哺乳假等一系列福利支出。”
夏芫擡头直视着南舸，脸上挂着惨然的笑：“我自诩专业能力过硬，但逃不过一个28周岁未婚未育的职场歧视。”
南舸讷讷无言半晌，他从来不知道，或者说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问题。
他下意识选择了最容易的解决的问题开口：“钱的事你不用太担心，装修我来好不好？”
但这句话说出口，却并没有起到任何安抚作用，反而把夏芫的眼睛一瞬间给刺激红了。
“那我成什么了？”夏芫眼泪渗出来，却硬撑着不肯眨眼，不愿意眼泪流下来。
她在南舸面前，始终有种年长者的矜持，尽管知道南舸家境优渥，但平常两人单独在一起时候的开销，她总喜欢主动付。
可南舸不这么想，钱对他而言，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他享受给夏芫花钱，也享受夏芫给他花钱，因为这样的牵扯，会让他觉得两人有种不分你我的亲密感。
“夏芫，”他叹了口气，“钱没有那么重要，这些灯也不重要，工作对你来说也不重要，因为在我心中，只要你真的想要，这些都能轻而易举拥有。”
“你不要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心情不好。”
“那我该因为什么心情不好？因为我比你大九岁，所以在你的同学眼里，我就是别有用心吗？”
夏芫眨了眨眼，眼泪滚下来。
多日前被刺进心里的一根刺，终于还是冒出了锋锐的针尖，扎到了两个人。
屋子里安静得吓人。
南舸能感觉出来，夏芫只是被连日来的压力弄得有些破防，但她连宣泄情绪都是克制的。
克制而自卑。
南舸想起很多影视剧里的场景，男女主之间解除误会，总需要女主狠命锤着男主的胸口哭到浑身发软放肆宣泄，然后两人才能抱在一起冰释前嫌。
他从前觉得这样很蠢，可现在却觉得，如果夏芫也能在自己面前卸下所有的防备放肆宣泄情绪就好了。
或许是因为九岁的年龄差，夏芫在他面前始终是克制的。
他不喜欢这种克制。
但夏芫已经抹掉了眼泪，道了歉：“对不起，我只是……只是心情不好。”
南舸茫茫然盯着她，无意识地反问：“只是心情不好，是吗？”
夏芫垂着眼，又道：“还有一点点不甘心。”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比了比，“就一点点。”
南舸不知道她在说哪件事，或许是买灯具，或许是求职，又或许是南舸同学对她的看法。
或许都是。
这一切都让她心情不好，这一切都让她不甘心。
或许不是一点点不甘心。
是很多，很多很多的不甘心。
她明明那么好，那么优秀，可别人看不到。
别人只看到她二十八周岁了，看到她依然没结婚没生子。
有利益相关的职场人这样看待她，没有利益相关的普通同学也可以这样评判她。
就好像女性到了这个年纪，所有的一切都被剥离，她唯一的社会属性就在性别、婚育状况上打转。
这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