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丢人了呢？”
夏芫在令人窒息的氛围里轻轻开口。
她擡起头，脸上有清晰的指痕，微微肿起来。
声音很轻，轻得像一阵风就能吹散。
“你——”
盛怒的夏父还想擡手，却在对上夏芫目光的那一刻僵硬了一瞬，而后缓缓放下手臂。
夏芫没哭，但她的眼神却空洞得令人心惊。
“是，我丢人。”她没等到回答，便自问自答。
“是我让你们丢人了。”
她甚至还笑了一下。
“那你们便当作没有我这个女儿不行吗？”
“也可以当我死了。”她的目光缓缓凝实，像是终于落到了实处，她缓缓转动眼球，从夏父身上慢慢挪到夏母身上。
“当然，”她平静地补充道，“如果实在不行，我真的去死也是——”
“夏芫！”
南舸猛地打断她。
他双目愤怒到几欲喷火，一只手铁钳一般死死攥着夏芫的手肘，用力拉了她一把。
于是夏芫的目光终于慢慢收回，像从云端落下，最终落在南舸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她闭了闭眼，把剩下的半句话吞了回去。
良久，她重新擡起头，看向父母，平静道：“你们回去吧。”
夏父怒火再起：“你混账！你——”
一直在旁边当背景板的白焰动了，直接伸手，也不知道他力气为什么那么大，半拖半拎着夏父就出去了。
“叔叔阿姨我送你们回去收拾东西，身份证号给我我来帮你们买票，天还早着，咱们快点的话你们七点钟就可以到家了……”
夏芫万万没想到白焰这么干净利落，拎走了夏父，夏母只得亦步亦趋地跟上，转眼屋子里只剩下夏芫南舸和吴辰轩三人。
吴辰轩这会儿神色很奇怪，愤怒中又带着点兴奋，他看看夏芫，又看看南舸，然后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他。”
“夏芫，你千方百计藏着的男朋友，原来是我这个亲弟弟。”
他把“亲弟弟”三个字咬得很重，目光却恶狠狠的。
“你也知道跟他在一起不能见人啊？”他恶意地嘲笑道，“那你想过以后吗？你要真和他在一起，总不可能一辈子不见家里人吧？我早晚都会知道的，那你说你现在对我这么不假辞色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顿了顿，眼里迸出兴奋的光来：“哦我知道，你就没想过以后是不是？你就只打算跟他玩玩？图什么？图他年轻体力好吗？”
眼见他越说越不堪，南舸上前一步，直接一拳挥在了他的脸上。
吴辰轩被打得后退两步，他倒是没还手，反而笑容更甚，目光转向南舸，继续道：
“南舸，这不是你第一次打我，你记得吗？”
南舸死死握着拳，极力克制着情绪。
吴辰轩却露出回忆的神色，慢慢道：“你第一次打我，是你五岁的时候，我刚从乡下被接过来，那个时候，妈的生意刚刚起步，她自觉在你爸面前有了点底气，所以把我接了过来。
你第一次见我，就笑话我穿的毛衣丑，那个时候，你穿着一件店里售价2699的羽绒服，我记得这个价格，因为后来妈说带我去买衣服，我走遍了两个商场，就为了找你那件，我找到了，但我没有买，因为我看出妈觉得贵了，于是我说不太合适，换了一件不到五百块的。
而当时，我穿着一件夏天的时候外婆给我买的棉衣，知道为什么夏天买吗？因为夏天买棉衣便宜。棉衣不够暖和，外婆给我织了很厚实的毛衣，那个毛衣其实穿着不舒服，毛线质量不好，衣领那块很扎，我要一直忍着不去动手挠。
但我当时自尊心强，我跟你说，这是外婆亲手给我织的，我很喜欢，你不能说它丑。然后你说，可它就是很丑。”
吴辰轩顿了顿，收回目光，看向南舸，继续道：“是，你诚实，坦荡，因为从小，你要什么有什么，不需要逢迎任何人，更不需要用谎言去自欺欺人。”
“而我呢？我不知道毛衣丑吗？它不仅丑，还劣质，但我能说吗？我不能，我必须自欺欺人地说，这是外婆给我亲手织的，我很喜欢。”
“可你的表情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于是我推了你一把，你生气了，你就用你刚学的跆拳道，踹了我一脚。”
“那一脚真的很疼，但紧接着妈就过来了，她根本不问发生了什么，就让我向你道歉。”
吴辰轩古怪地看着南舸，眼神里满是讥诮：“人和人生来就是不同的，感谢你教会了我这个道理。”
南舸看着他，情绪慢慢平静下来，眼神里逐渐带上些许怜悯的意味。
“所以这就是你后来一直坚持练跆拳道的原因？”
“当然！”他毫不迟疑道，眼神偏执狂热，“你拿了黄带就没练了，可我现在已经是黑带了，我就是想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人和人生来不同，但是生下来之后的事情——事、在、人、为。”
南舸道：“如果我没记错，我后来跟你道过歉。”
“如果你指的是第二天放在我门口的破烂小熊，和他身上的那张纸条的话。”吴辰轩正了正领带，摇摇头，“太可笑了。”
南舸没说话。
他不想说，那只熊是从小陪他的，是他那个时候心目中最重要的朋友。
那天的事，晚上被他爸知道了，他被他爸教育了要尊重他人珍爱的东西，不管那东西有多么不好。
于是他便拿着自己最珍爱的小熊去道歉，但却没有收到回应，第二天，他在垃圾桶里捡到了小熊。
他把小熊捡回去，自己洗了，因为不太会洗，所以那只熊后来就变得有一块一块的黄色斑块，十分难看，但即便这样，他依然很喜欢这只熊。
吴辰轩不知道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突然有了倾诉欲，继续道：“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我就必须三思而后行，妈妈，保姆，司机，每个人都会用自己的方式提醒我，我和你是不同的。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瑶瑶吗？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认为我们没有什么不同的人。”
“你这根本不是喜欢她。”南舸低声道。
“我就是喜欢她！”吴辰轩大声反驳，“我怎么不是喜欢她？我就是喜欢她，我爱她！”
“你要真爱她，你就不会去和夏芫相亲！”
“所以你到底是在替瑶瑶抱不平还是替夏芫抱不平？”吴辰轩古怪地看着南舸道，“我说南舸，你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情结吧？”
“你喜欢瑶瑶？因为没有希望了，所以才移情夏芫？”
吴辰轩一脸恍然：“的确，她俩是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你拿她当替代品也是正常的。我选中她合作，也是因为这个，这么看来，我们还真是亲兄弟，眼光都差不多。”
“你闭嘴。”南舸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产生半点情绪波动，“你配不上瑶瑶，更配不上夏芫。”
“那谁配？你吗？”
“我喜欢夏芫，”南舸声音坚定，“我从来只把瑶瑶当姐，她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吴辰轩，不是每个人的心里，都像你一样龌龊。”
吴辰轩嗤笑一声：“跟我面前表忠心有什么用呢？你就没想过妈？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放弃瑶瑶，那我就等着看，看妈反对你和夏芫的时候，你还能不能像今天这么硬气！”
说完吴辰轩没有再留，理了理衣服前襟，昂首挺胸地离开了。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夏芫南舸两人，但气氛却陡然沉寂，两人无言相对站着，南舸看着夏芫，夏芫看着地面。
南舸等了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刚要开口随便说点什么，夏芫却先开了口：“我今晚不想回家了。”
“那我——”
“带我去开房。”夏芫擡头看他，眼里有水光。
学校附近酒店不少，南舸选了熟悉的希尔顿，开了一间套房。
夏芫全程安静跟在南舸身后，直到门被关上。
“南舸，我想做。”
南舸僵住，半天没动。
夏芫主动伸手攀上去吻他。
房间里窗帘没拉开，灯也没开，昏暗的空气里，夏芫的唇是冰冷的。
但是很快，当她的唇轮到他脆弱的喉结上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滚烫起来。
南舸猛地蹲下，抄着她的腿弯把她打横抱起来放到柔软的床铺上。
南舸知道此刻的夏芫不正常，但他拒绝不了，也不想拒绝。
夏芫需要的从来不是开解，她比任何人都清醒。
越清醒，反而越绝望。
而他除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放纵之外，也给不了她什么。
于是他们一起清醒地放纵着自己。
忘却今日，忘却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