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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糟糕的三十岁 正文 Chapter 2.34 斩断

    南舸是被饿醒的,醒来的时候房间内空无一人,他躺在床上,慢慢回忆昨天的一切,然后得出一个几乎宿命般的结论。

    夏芫到底还是不要他了。

    昨天吴辰轩说的那些话,到底还是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

    吴辰轩说他没想过以后,其实不是的,他想过。

    或者说,他想得太多,把一辈子都恨不得想完。

    有的时候,他会很乐观,他会依照和父亲的约定,在大三的时候开始创业,等到大四毕业的时候,他的公司就可以进入平稳运行期,他会选择在那个时候跟夏芫求婚,他们会平平顺顺地步入婚姻,接受长辈的祝福,如果夏芫愿意,他们会生一个孩子,体验一下为人父母的乐趣。

    当夏芫28岁的时候,他29岁,或许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不般配,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等到夏芫35岁的时候,他66岁,他们一样白发苍苍,一样满脸皱纹,他们相差的那九岁,变得毫无存在感。

    而有的时候,他又会很悲观,甚至于是在他们最亲密的时候,他总觉得下一刻,怀里这具温软的身躯,会毫不留情地推开他,远离他,一同远离的,还有和他在一起会带来的种种麻烦。

    比如说夏父夏母的激烈反对乃至毫无底线的精神诋毁,比如说吴辰轩的纠缠胁迫,比如说他的父母亲可能会带来的麻烦,比如说南舸身边的同学投来的异样目光。

    不,岂止这些啊!作为女性,在社会属性里天然就属于弱势的一方,选择南舸,意味着她至少三年以内不能结婚,五年之内都可能不能生育。

    而一个女性三十岁前后的这三五年,是她一生的转折点,多少女性在这个时期,因为未婚未育或者已婚未育而丧失升职或者转型的机会,又有多少女性会在生育之后为了把精力多分给家庭而放弃自己的职业梦想,从此囿于厨房。

    如果没有他,夏芫大可以选择一个更合适的人,在两年之内完成婚育,以一个全新的姿态重入职场,继续做她想做的事情。

    甚至于,哪怕夏芫的梦想是当一个母亲,他也无法在她最合适的年纪里与她一起经历为人父母的过程,和他在一起,意味着夏芫会成为一个高龄产妇,生育风险成倍增长,生育给身体带来的负面作用同样成倍增长。

    总有人说,是夏芫配不上他,因为夏芫的青春已经步入了尾声,而他的青春才刚刚开始,但南舸不这么认为,如果非要说他和夏芫不相配,那是他配不上夏芫,是他成长得太慢,远远没有长成一棵足够站在夏芫身旁的大树。

    吴辰轩总说他自信坦荡到令人讨厌,但南舸只要闭上眼,他就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么自信坦荡,他也会自卑不安,他也会犹豫动摇。

    喜欢是奋不顾身的勇气,爱却是想要触碰又收回的手。

    他曾经很喜欢夏芫,可却在不知不觉中,这份感情逐渐沉淀厚重,化为更加复杂的爱。

    爱让他想收回手。

    那就收回手吧!至少,离开自己,她或许能活得轻松点。

    南舸擡起一条手臂遮住眼睛,几乎绝望地想。

    门被刷开,南舸茫然回头,正对上夏芫沉静的双眸。

    巨大的喜悦在胸腔中炸开,劫后余生一般,甚至于在夏芫从门口走到床边的几秒钟里,他连呼吸都放轻了。

    怕眼前的人是一场梦,一口气就吹散了。

    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夏芫,夏芫手里拎着早饭,可以闻见豆腐脑的香气。

    夏芫神色淡淡,好像昨天的事情是一场梦。

    “早上想吃豆腐脑,去酒店餐厅看了看,没见着,就出去找了找,运气不错,找到了。”

    直至她出声,南舸才像被摁下了某个开关,猛地从床上弹起,强有力的臂膀伸出去,死死叼住夏芫,把人叼回自己的怀里,用力摁住。

    连同失控的心跳一起,摁在逃不脱的小小空间里。

    夏芫踉跄了一下,继而放弃了抵抗,任由自己失去平衡,靠在他的怀里。

    她没问南舸突如其来的失控是为什么,南舸也不开口提,他们心照不宣,知道分开的可能,也知道选择不分开的代价。

    吃过饭,退了房,夏芫送南舸回学校。

    在a大门口,夏芫遇到了蓉姐。

    夏芫有些惊讶,当初学校这个项目,自己半途辞职之后,就交由自己的顶头上司尹丛负责了。

    蓉姐也看见了她,笑着过来打招呼。

    “好久不见,怎么在这?”

    蓉姐刚问出口,就看见了夏芫身后的南舸,夏芫伸手拍了拍南舸,示意他赶紧进去,上午的课快开始了。

    蓉姐恍然,语气揶揄道:“送小朋友上学呢?”

    夏芫笑笑,没接话茬,反而问道:“还是我那个项目吗?尹丛呢?”

    蓉姐闻言嗤笑一声,毫不掩饰地嘲讽道:“他啊!他跟女客户搞上了,被女客户的丈夫发现了,又捅到了他老婆那,那天——也就上周二吧,他和女客户在他办公室里乱来,然后女客户的丈夫提前给尹丛老婆发了信息,于是那天,半个办公大厅的人都在尹太太把门砸开之后,看见了尹经理的内裤是什么颜色的。”

    夏芫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想起尹丛当初对着她掷地有声:我是不愿意招你们这些女人做我的员工的,你们女人总是太情绪化,又容易把私事带进工作中……

    他倒是好,他没把私事带进工作中,他把工作变成了私事……

    这真是……

    蓉姐体贴道:“震惊吧?全公司都震惊了,这还不止呢,他负责的两个重量级项目,客户和那女客户的丈夫算是朋友,你也知道的,他们那个层次,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点交情,这么一搞,全黄了,当天下午大老板就把他给开了。”

    夏芫冷静了一下,反思道:“是我太没见识了。”

    蓉姐掩唇笑得浑身发抖,看看时间不能再拖了,有些恋恋不舍地拍了拍夏芫肩膀:“我先进去开会了,下次再聊,对了,你愿不愿意回来帮我?尹丛走了,他手底下的人有大半都归了我,可惜是光有数量没有质量,尹丛的亲卫军继承了他的优良传统,看不起我是个女人,我正打算找茬把他们也开掉几个呢!要是你能回来帮我我就敢把他们全开了。”

    夏芫本想脱口而出说不回去,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行,我考虑考虑。”

    蓉姐匆匆进了学校,夏芫转身离开,却并没有直接回住处,反而去了新房子。

    房子里空荡荡的,两组灯具都堆在客厅里,她先是顺着南舸订的那组灯具出货单上的信息,打电话联系了退货,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对方就过来了,并没有因为退货就另眼相待,售后态度好得很,夏芫看了看价格单,这组灯具快两万。

    退款是原路返回的,直接到南舸的卡上,南舸在上课,并没有发现退款信息。

    那组灯具一搬走,屋子里就只剩下夏芫网购的那一组了,送货坏了一个,又被夏父踹坏了一个,如今七零八落地裸露着电线和灯管,惨烈得像被肢解的尸体。

    夏芫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心里涌起迟来的巨大委屈,她抱着膝盖脱力地蹲下身去,无声地哭泣,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灯具上,留下一道道水痕。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终于慢慢地收拾好了情绪,艰难地站起来,动了动发麻的双腿。

    她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冲了一把脸。又用随身包里的化妆品简单补了个妆。

    片刻之后,除了微微发红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夏芫自己动手,把破碎的灯具收拾好,扔到楼下建筑垃圾回收处,来来回回搬了三趟,才把灯具全部搬干净。

    做完一切之后,夏芫站在门口,拍了一张照。

    她低头看了照片许久,才关掉相册。

    关门,下楼,左拐。

    夏芫踏进了一家“我爱我家”房产中介门面店。

    “你好,我想把这套房子挂出去。”

    “租还是卖?”

    “卖。”

    中介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夏芫抿了抿唇没说话。

    这个小区地理位置好,房子是期房,价格比同地段的二手房要便宜许多,如今房市并无颓势,这边的房价眼看着还能涨,这个时候卖,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夏芫按部就班地了解了一下售房流程,又加了中介微信,方便随时交流,等夏芫提供的资料通过审核,房产信息便会挂出去。

    而根据这边小区小户型的抢手程度,兴许用不了一周,就能卖出去。

    离开中介公司,夏芫在门口短暂停留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小区。

    她的小房子,她曾经满怀期待的一个温馨的小家,从此刻开始,被她放弃了。

    她只短暂地拥有过一间小房子,短暂地拥有过一场有关家的美梦。

    这本来是她为自己在这个城市里扎下的一条根,但事实证明,这不是她的根,是束缚她的一根藤。

    那便亲手斩断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