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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糟糕的三十岁 正文 Chapter 2.38 答复

    慕尼黑位于德国南部阿尔卑斯山北麓的伊萨尔河畔,是德国南部第一大城。作为巴伐利亚州的首府,这里保留着原巴伐利亚王国都城的古朴风情,有“百万人的村庄”之称。

    慕尼黑大学位于市中心,始建于25世纪,由巴伐利亚-兰茨胡特公国的路德维希公爵所创建,这座古老的学府是德国政府首批三所“精英大学”之一,相当于德版“常春藤盟校”。

    渡过最初的不适应期之后,夏芫很快融入其中,亚洲人的长相显小,夏芫又是看起来格外脸嫩的那种长相,在这里,她的年龄在一段时间内似乎变成了一个限定惊喜,周围同学大多二十五六岁,在得知她已经二十九周岁之后,每个人都会表现出毫不掩饰的讶异来。

    但这种讶异不是恶意的,更多的是一种钦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会有女同学找她请教护肤和化妆,而这无异于亲手打开了夏芫的主场,没过多久,她就和周围的女同学们成了好朋友。

    这座城市的生活成本很高,但夏芫有不少积蓄,平日里也有做理财,倒是并不焦虑,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之上。但不久之后,她在金融方面的专业能力无意中被导师发现,这位导师也是个妙人,一拍脑袋雇佣她做自己的私人投资顾问,报酬相当丰厚。

    时间就这么平静地往前走,偶尔坐在学校湖边的草地上,看湖里的黑天鹅高傲优雅地游过,身后是白墙红顶散发着时光气息的建筑物,夏芫会稍稍恍惚。

    在很久之前,她曾经幻想过这样的生活,她在心仪的高等学府里,沉浸在自己心仪的学科之中,看天空云卷云舒,心里自有一分平静。

    不用被城市的快节奏生活裹挟着前进,客户、996福报、赚钱、项目、婚姻、家庭、生育计划……这些东西充斥着她的脑袋,像一个不断加压的泵,一刻不停地往她的心中泵送焦虑。

    在这里,她和朋友们畅聊这大陆法系和英美法系的优与劣,可以彻夜不眠地对着国际新出的经典判例一遍又一遍地推演复盘分析。

    课余时间,她走出校园,与志同道合的朋友相约看展、逛博物馆,作为一座古老的首府城市,这里有着深厚的人文积淀,而慕尼黑大学本身更是以人文和社会学科而闻名的学府。

    这里是一个她从前心向往之、却一度以为自己终其一生都无法拥有的世界。

    但其实这个世界从不是悬在云端不食人间烟火的,它和自己之间相隔的,只有一场破釜沉舟的决裂。

    和旧生活决裂,和从前的委曲求全决裂。

    也有人向她表达过约会的意愿,值得一提的是,不止有男生,也有一个女生。

    当然这里的生活也并不是伊甸园,想要跟她约会的男生里也有不懂尊重人的,对她说喜欢她的东方面孔,他和他的朋友都觉得交往一个东方女孩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其极品程度和她从前的约会对象也是伯仲之间。

    而这一回,夏芫再不用顾忌赵女士和红娘,不用担心会被家人说“你都快三十了你还挑什么”,她可以放心大胆地跟他说,但我觉得和你这种人交往不仅无趣,还会拉低我的审美,附赠姐妹团全方位的嘲笑。

    令夏芫印象深刻的是那个女孩,作为女同,她曾经遭受过很多的歧视,甚至于是爱人的背叛,可她却从未屈服,她开朗、乐观,有漂亮的浅栗色卷发,在阳光下会闪闪发亮。

    她告诉夏芫,这个世界上总是会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歧视,但爱意可以超越这些,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们的灵魂就是绝对平等的,因为只有平等的灵魂才会懂得什么是相爱。

    而在爱情之外,一切的考量和权衡,其实都是世界强加给你的灾难。

    约会当然是没成,但两人后来倒是成为了好朋友,女孩在得知夏芫只交往过一个男朋友之后,对南舸产生了巨大的好奇,缠着夏芫讲了不少事情。

    夏芫在慕尼黑待了四年,没有回去过一次,倒是鹿絮带着白一泽来看过她,还顺便在这边租了个房子住了两个月。

    已经是知名纪录片导演的鹿絮如今也算功成名就,美食、人文,经久不衰的热门主题,是困囿于城市的社畜们心灵的救赎,不缺流量,自然就不缺拿着大把钞票求冠名的投资商。

    鹿絮和白焰没有复婚,但那张结婚证对她而言也早就没了意义,她的安全感来自于自己,来自于白焰,但从来不是来自于那张随时可以换掉的证。

    鹿絮笑言自己是“法外狂徒”,婚姻法的法。

    而作为一名法学生,夏芫竟然也觉得这样很好,甚至于她觉得用婚姻法来框住爱情本身就是愚蠢的行为,法律是精准的,是原则性的,如果用中国传统的东西来理解,那就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法律就是那个“天地”。

    因为众生平等,没有例外,才能做到公正,而因为公正,才更显慈悲。

    但爱情本身,就是那个“例外”。

    因为一个例外的人,发展一段例外的关系。

    “对了,南舸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商业新贵。”鹿絮告诉她。

    夏芫当然知道,她其实一直有在网络上关注南舸的公司,从最初大三时候不到十人租着共享空间办公室的创业公司,短短三年,发展神速,最近的消息是已经在打包企业资产,准备创业板上市。

    夏芫以从前的工作经验,按照网上能够看到的资质资料,评估过他的公司,的确是一家优质资产的创业公司,属于从前她最喜欢遇到的那类客户,前景很好。

    而南舸本人,如今也才堪堪二十三岁。

    夏芫看过网上流传的他的照片,相比于三年前,他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和莽撞,整个人显得沉稳而凌厉,如同一柄未出鞘的利剑。

    “听白焰说,这几年他一直单身。”鹿絮吃着下午茶,状似不经意道。

    夏芫知道她的意思,她在问她是不是还惦记着南舸,以及他俩还有没有可能。

    “我不接受异国恋。”夏芫笑着这么说。

    “真不打算再试试?”鹿絮放飞自我之后,整个人都似乎超脱了,她神秘兮兮地凑近夏芫,“虽然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但是老实说,回头草要长得太好,回头啃一啃难道不香吗?”

    夏芫:……

    差点忘了,这是个回头草真香的选手。

    夏芫不忍直视地一扭头,就在楼下的河畔边上看见了“回头草”本人——白焰。

    白焰当然是忍无可忍来抓鹿絮和白一泽回去的,鹿絮被抓个现行倒是老神在在:“回去干嘛?那幼托班一天天啥都不教,我带白一泽出来锻炼一下英语口语,不比在幼托班里玩弱智游戏好?”

    白焰冷酷无情:“那行,你把白一泽留这,让夏芫带着他慢慢练,你跟我回去。”

    鹿絮难以置信:“姓白的你是不是疯了?”

    白焰抢了她的杯子,喝了口茶:“我在国内兢兢业业给你打工,你离家一浪两个月,我天天晚上跟狗对愁眠,能不疯吗?”

    夏芫沉默地转过身。

    懂了,白牲口欲求不满了。

    但夏芫还是好心地提醒:“还有猫。”

    白焰古怪地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觉得我和狗对愁眠,跟我和猫狗对愁眠,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那没有。”夏芫扭过头继续看风景。

    鹿絮最终还是走了,其实夏芫看得出来,鹿絮是乐在其中的。

    从几年前那个除夕就可以看出来,鹿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敢去要自己想要的,她把一切都牢牢抓在自己的手中。

    包括事业,包括爱情。

    那她呢?

    夏芫想了很久,到后来,突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她当年对于南舸的喜欢,有几分是基于纯粹的喜欢,又有几分是对于生活的叛逆,又有几分是对于南舸身上那种自由光辉的向往?

    说到底,她会放弃南舸,还是因为喜欢得不够纯粹。

    那之后一年时间,夏芫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南舸相关的任何消息,用繁重的学业去挤占大脑的空余内存。

    可人总是这样不合时宜的。

    越是想要忘记,就越是记得清晰。

    在晨起时候的朦胧意识里,在深夜的倦意里,在午夜的梦里,在瞥见某一个相似的背影里。

    夏芫想,这多奇怪,我在认清自己不够喜欢他之后,一点一滴地,又爱上了他。

    夏芫回国的时候是七月,正是A市最热的时候,夏芫没化妆,只戴了一顶大大的渔夫帽,穿着复古印花长裙,手里是两个行李箱。

    说也奇怪,夏芫从前喜欢化妆,喜欢那种躲在不一样的妆容背后的感觉,可这几年,她给自己化妆的次数却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都是素面朝天。

    她皮肤保养得不错,但不可避免的细纹和雀斑还是慢慢出现了,如果是以前,夏芫会把这些和年龄联系起来,但如今,她却觉得雀斑也有雀斑的趣味。

    刚走出机场,迎面对上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南舸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大概刚从什么会议上下来,气质冷厉,开口却很温和。

    “走吧。”

    夏芫隔着墨镜,近乎贪婪地看着他。

    他魁梧了一些,肩背有了成年人的宽厚,偏成熟的打扮让他不像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更像一个三十来岁的成功商务人士。

    “去哪?”夏芫问。

    “走不走?”南舸不回答,只是又问了一遍。

    “走。”夏芫点点头。

    南舸自己开的车,是一辆大切诺基,硬朗的造型和他的气质相合,一路走过去吸引了不少目光。

    夏芫忽然想起了当年那辆机车,不知道还在不在。

    一路无话,车子停在熟悉的小区、熟悉的楼栋之下。

    熟悉的楼层,熟悉的门锁。

    什么都没变,打开门,里面却是天翻地覆。

    漂亮简约的吸顶灯,还是当年南舸选的那一款,沙发是夏芫看过的备选款,墙布是夏芫喜欢的纯色……

    客厅的布艺沙发上,蹲着一只胖橘。

    这本来是夏芫计划中的房子模样,曾经夏芫把它当做累赘从自己身边斩断,而今,这座房子把自己打扮一新,以她预想中的姿态,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夏芫,”南舸终于开口,“下面我要说的话,只说一次。”

    “先回答你的疑问,没错,房子当年是我买的,土豆这几年也是我养的,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但其实我并没有那么笃定你一定会回来,更不能笃定你即便回来了,我还有没有机会。”

    “在你刚离开的那两年里,我其实挺恨你的,说实话,我当时虽然知道你痛苦,也理解你的痛苦,但我其实并不能感同身受。我把一切归结为,你在为难你自己。”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跟我在一起会委屈,明明我已经做到了所有我能做的,我觉得自己在你面前把姿态已经放得足够低,但你好像还是很委屈,我不能理解。”

    “但后来,我理解了。”

    “我去德国看过你,不止一趟。”

    “有时候在学校,有时候在博物馆,有时候在街头,你有时候是一个人,但大多时候,身边有我不认识的朋友。”

    “你们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有些我听得懂,有些我听不懂,更有时候,我连你们所用的语言都听不懂。”

    “那一刻,我理解了你当初为什么会觉得委屈。”

    “我以为我对你毫无保留地敞开了我的世界,但我的世界本身就给了你一种格格不入的不安全感,我身边的朋友,你不认识,他们和我聊得话题,做的项目,你不理解。”

    “我当时坐在一家咖啡厅,坐在你和你的朋友们背后,听你们聊法律和艺术,而我看了看自己手头的笔记本,上面显示的是项目预算。”

    南舸忽然笑了一下,这是他见到夏芫之后的第一个笑。

    “当时,我觉得很自卑。”

    “然后我才发现,这或许就是你和我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长久忍受的情绪。”

    夏芫等了半晌,确定他说完了,才摘下墨镜。

    墨镜之后,眼里全是泪水。

    但她笑了起来:“所以,要说对不起吗?”

    南舸摇了摇头:“对不起没有任何意义。”

    “然后呢?”

    南舸沉默了一下:“你提分手那天,”

    夏芫敛了笑容。

    南舸继续道:“我其实没有答复你。”

    “所以?”

    “所以,”南舸伸手擦掉夏芫流下的眼泪,慢慢靠近,直至呼吸相闻,“所以,我想问问你,我现在答复你,我不同意分手,还有没有效。”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