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葛玥觉得不行。
她暗搓搓期待的先婚后爱剧情大概不会发生了。
那到底还要不要生孩子呢？
那天之后，唐允信和她住回了婚房，两人一人一间分房睡，谁也没主动提过要睡一起。
算算时间已经两周了，虽说上次她在安全期，但其实懂点医学常识的都知道，女性根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安全期，哪怕是生理期刚结束，也是有一定的中奖几率的。
葛玥暗搓搓买了验孕棒试过，清清白白的一条杠，让她心情有些复杂。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是中还是不中。
不中吧，好像有一点失落。
中吧，好像会更糟糕。
葛玥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好一会儿，她听见手机振动，打开一看，是姐妹群里在刷消息。
鹿絮已经离婚了三个月，休整身体，出门旅游，她沿路随走随拍，在视频网站上更新了不少美食主题的小视频，获得了不错的曝光量，积攒了不少粉丝，就在最近，她用心打磨的一部美食主题纪录片《食不言》系列一举破圈，那条《双皮奶》视频就取材于葛玥老家，视频的主人公按辈分算，葛玥还得叫她一声表姑奶奶。
群里这会儿在聊的就是鹿絮的作品，姐妹们纷纷发红包祝贺鹿絮正式踏上网红道路，从此财源滚滚，成为大家的理想闺蜜。
葛玥也跟着发了个红包，闺蜜群里五个人，四个人都是同一个高中的，只有她是因为和鹿絮关系好，大学快毕业才加入的，和其他四人关系没有那么亲近，所以鲜少在群里闲聊。
鹿絮却单独敲了她一下。
——跟你说谢谢好像有点矫情，但是好像除了谢谢也没什么好说的。
葛玥笑了一下，回她：知道矫情还说？
鹿絮便换了话题：你备孕进度如何了？
葛玥：百分之五十吧！
鹿絮：听起来还行？
葛玥把验孕棒拍照给她：需要两条杠，现在已经有了一条杠，不是百分之五十吗？
鹿絮：……你说得对。
两人又扯了些没营养的废话，还聊了几句那位人生跌宕精彩的表姑婆，临了，鹿絮忽然道：其实很羡慕她，一生中大风大浪都经历过，这样的人生才算不枉来世间一趟。
葛玥在这一瞬间突然明悟。
鹿絮热烈、温暖，爱与恨都很直接，所以她向往那样饱满跌宕的人生。
但葛玥不一样，她的人生是很贫瘠的。
她恐惧改变，害怕毫无保留地付出。
她踩在那条循规蹈矩的线上，一步一步往前，但她又是不甘心的，她会忍不住左顾右盼。
唐允信和她一样，她暗搓搓地期待着唐允信和她一样，会有一些左顾右盼的小小叛逆，但唐允信没有。
他们都是胆小的普通人。
相亲是半推半就，结婚是勉强凑合，备孕也是年龄到了尝试一下。
但生孩子还是和之前的一切都不一样的，之前种种，哪怕是结婚，其实也还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就算尝试失败一拍两散，也还是清清爽爽孑然一身。
但假如有了孩子，那她的人生将和另外两个人的人生紧密地联结到一起，没有退路，因为当那个小生命诞生，无论是否愿意，都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她势必要为那个小生命负责，也势必要与小生命的另一半从此牵扯不清，再也无法见势不妙掉头就跑。
葛玥不知道自己想好了没有，她承认她对于拥有一个孩子是有一些期待的，但这份期待有多少是源自于孩子，又有多少是源自于想要人生拥有一些起伏的呢？
人类的发疯基因是恒定存在的，有人发疯的方式是去闯去哭去笑，但更多的人是在不动声色地发疯。
有人破釜沉舟去结婚是在发疯，有人咬牙切齿去备孕也是在发疯。
贫瘠的人生需要发疯，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承担得起发疯的后果。
又到周末，这周是两人要一起回公婆家吃饭的日子。
他们周日回去的，回去之前，葛玥又偷偷摸摸测了一回，还是一条杠，再过两天就该来大姨妈了，这个月显而易见地失败了。
公婆家住在城郊，距离两人的工作单位都挺远的，此前一年，两人各自在工作单位附近租房住，只有周末才一起回公婆家小住一两天，因为相处得少，也没什么矛盾。
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婆婆已经准备好了一桌饭菜，婆婆是广东人，公公是本地人，早年公公南下打工，认识了婆婆，婆婆家里没什么人，父母早逝，有两个兄弟也早早各自成家，于是后来两人便一起回了公公的家乡做小生意，一住就是几十年。
葛玥对婆婆的印象很好，她很擅长做广东菜，公公在广东呆过好些年，也很适应广东口味，葛玥结婚后，知晓葛玥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婆婆便特地学了不少东北菜，只要葛玥回来，餐桌上必定都有那么几道葛玥爱吃的。
今天当然也是，锅包肉做得特别地道，还做了高难度的雪绵豆沙，又好吃又好看，比一般饭店里做得还要有卖相。
一家四口寒暄了几句就准备开饭，婆婆照例是最后一个上桌，她要把温在锅里的汤重新加热，要给大家盛饭倒饮料，而在她忙忙碌碌的十几分钟里，公公面前已经堆了一堆鱼骨头鸡骨头了。
刚结婚时，葛玥脸皮薄，每每试图站起来去帮婆婆，但都被婆婆拦了下来，她便只好局促地坐在一旁，和唐允信一起安静地等待婆婆收拾完上桌。
后来慢慢熟悉了，葛玥就干脆去厨房帮忙，两个人配合也能快一些，几分钟搞完上桌吃饭，公公已经吃了个半饱，唐允信则一口没动。
其实这种情况在很多普通家庭里都有发生，葛玥自己家里比这还要夸张，来客人的时候，往往父亲和弟弟陪着客人已经吃完了，葛玥妈妈还在炒最后一道青菜，至于葛玥，一般没人在意她到底吃没吃，在做什么。
葛玥讨厌这样的氛围，连带着对公公的大家长作风也有所不忿，但她毕竟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尽量帮着婆婆一些。
婆婆是典型的南方人，说话带着南方那种软调，温温柔柔的，公公是典型的北方人，说话大嗓门，有种习惯了的家长姿态，总喜欢在席间发表一些讲话。
今日的讲话主题和之前两个月的主题没什么大的差别。
“我也不是催你们，你们年纪也都到了，你妈今年也退休了，身体也不错，刚好可以帮你们带孩子，所以你们还是要抓紧知道吗？”
葛玥埋着头，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老实说，她非常反感这个。
催生她能理解，但那仅限于女性长辈在隐私场合催一催，她作为晚辈，虽然会觉得羞涩，但因为大家同为女性，这种不适感会大大减轻。
但说这话的人是男性。
并且还是和自己并不熟悉的公公。
葛玥压了压脾气，没说话，但脸色冷了下来。
“听见没有你们？别光顾着吃啊！你们要上心，不要光忙着工作，工作有什么意思——”
在他越说越不堪的时候，婆婆打断了他：“好了，吃饭吃饭，我给你盛碗汤，饭没吃几口，话倒是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你累不累。”
婆婆给公公盛了一碗汤，一边小心地看了葛玥一眼，一边道：“他们年轻人心里有数的，你别多说了。”
葛玥抿了抿唇，埋头喝汤，但其实根本喝不下，一勺汤沾了沾嘴唇，又放下了。
最近几次来公婆家吃饭，几乎每次都会听见这样的话，一次比一次露骨，一次比一次不客气。
她的教养不允许她说出过分的话，而且每次婆婆都会想办法打断公公的话，唐允信也会想办法扯开话题，并且在事后认真道歉，这让她一口气始终憋着，也没处撒，难受得很。
如果是往常，到这一步就差不多了，接下来话题会转到唐允信的工作上。
然而公公这次没接汤，反而把筷子重重一顿：“他们有什么数？这都多久了，也没点动静？他舅家儿子结婚还在他后面呢，人家大胖小子都抱上了！”
唐允信放下筷子，无奈道：“爸。”
“别叫我爸！你一个硕士研究生没学过那句话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婆婆把汤碗一放声音高了点：“说什么呢？还想不想吃饭了！”
公公把碗一推：“不吃了，一个家里连个小孩子都没有，在家里呆着有什么意思？我去钓鱼了。”
他说完自顾自地起身离开，拿了钓鱼竿出去了。
婆婆脸色尴尬得不行,给葛玥夹了一块锅包肉，低声道：“你别生气，他不是针对你的，就这个狗脾气，别跟他计较。”
葛玥平静地擡头看向她，半晌，摇了摇头：“没事，我没生气。”
唐允信突然站了起来：“妈，我们吃饱了，先回去了。”
他伸手抓住葛玥的手，不由分说往外走。
葛玥被他拉着，踉跄了两步，唐允信把她塞进车子副驾座，俯身给她系好安全带，自己绕到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车子开出去足有五百米，葛玥忽然道：“停车。”
唐允信一愣。
葛玥没看他，从唐允信的角度看过去，葛玥胸膛剧烈起伏着，她忽然爆发出他无法理解的怒气来。
“我说停车！你是死了吗听不懂人话？”
唐允信一个急刹，安全带勒得两人生疼。
葛玥镇静地给自己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然后终于回过身来看了一眼唐允信，压着怒气道：“你就没想过，我们全走了，你妈要怎么办吗？”
她猛的把车门关上，掉头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