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原本用来和解的大餐,最终成为了更加难看的一地狼藉。
唐父显然也没有料到唐母会突然失控,但仅仅只是愣了一瞬间,他长久以来作为一家之主的倨傲就占据了上风,他暴喝一声:“反了天了你!”
他是冲着唐母骂的,唐母红着眼睛,浑身发抖眼泪连珠串一样滚下来,她甚至没办法说出一句清晰的话。
唐允信往前一步,挡在了母亲面前,唐父看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但终究还是克制了一下,没有再往前。
唐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抹了一把眼泪,道:“女人活着的意义就只是生孩子吗?”
唐父原本打算往外走的,听见这话怒气再次冲上头,脸红脖子粗地吼道:“不然你们女人还有什么用?”
“爸!”唐允信怒声打断他。
孰料唐父猛地一挥手,想把他从唐母面前推开,同时喝道:“别叫我爸!”
唐允信猝不及防,险些被他抽到脸上,偏了偏头才躲过去,唐父冷哼了一声:“我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帮着外人来气我的是吗?”
唐母嘶哑着声音带着哭腔:“我在这个家里就始终是个外人!”
唐父气急败坏,只觉得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的:“你闭嘴!我说的又不是你!”
一直到现在,始终沉默着游离事外的葛玥才颇觉得荒谬地笑了一声,然后轻声道:“那说的是我呗!”
唐父咬牙切齿,额头上见了汗意。
其实葛玥清楚,他也就是习惯性地借题发挥,想要弄点难听话刺刺她,逼她对怀孕这件事有紧迫感,当然,与此同时,他也是在用这种办法宣誓一个家庭的主权。
这是一个很常见的家庭关系博弈,社会有等级差异,家庭自然也有,每一个小家庭就是一个小社会,就有三六九等。
这等级的划分有很多因素,比如说对家庭贡献的多寡,比如说性格的强弱,当然还有更加显而易见的长幼关系。
狼王老了,年轻的公狼会挑战老狼王,重新确定在狼群中的地位,家庭中也一样。
当儿子长大,不管是收入还是体力上,都超过了父亲,父亲一贯以来养成的一家之主的位置收到了威胁,于是父子之间的纷争必不可少。
相对的,当一个新成员加入,她的存在也必然会威胁到上一辈与她对应的家庭地位——即女主人,这也是很多婆媳矛盾的根源。
家庭矛盾的根源说白了就是争夺家庭的话语权罢了。
只是各人性格不同,有人偏激有人宽厚,有人傲慢有人温柔。
葛玥很幸运,她没有遇到一个急着把她打压下去以巩固自己女主人地位的婆婆。
但不幸的是,她的这位公公变本加厉一个人能抵俩。
唐允信不说话,只皱着眉盯着唐父,他的教养不允许他对自己的父亲说出过分的话来,但他眼里的怒火不加掩饰。
因为父亲的自大和狂妄,他身后的两个女人,或许也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因此受到了伤害,他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父子俩人对峙许久,终于,年轻的公狼战胜了垂垂老矣的狼王。
唐父抹了把脸,自己找台阶下:“行了,怪我说话太冲,我没那意思。”
葛玥漠然地看着他,不打算开口。
葛玥自认优点不多,但有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从来不会让无关人来消耗自己的情绪。
刚结婚时,她是拿唐父当过长辈尊敬的,但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所谓“立规矩”,她早已看清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对于这种没有必要对他抱有期望的人,葛玥从来不愿意在意太多。
唐母低着头,眼泪还没停。
唐允信终究还是不想把事情弄得难以收场,便道:“妈,去我们婚房住几天吧,最近葛玥给屋子里添了些软装,挺不错的。”
唐父想要反驳,唐母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去房间里收拾衣服了。
来的时候两个人,回去的时候三个人,谁也没提家里那一滩狼藉,唐父是不做家务的,这些事情都是唐母做的,几十年来好像所有人都成了习惯。
车子开了一段路,唐母平复下情绪,转过来安慰葛玥:“他真的不是说你的,他说的是我。”
透过反光镜,葛玥看见唐允信往后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唐母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他们家的亲戚邻里都知道,我生下允信之后,就不能再生了,他们家从唐允信爷爷那辈儿开始就是一脉单传,生允信那会儿虽然有计划生育,但是因为他爸爸是独子,乡下也管得松,所以本来我们是可以再生一个的,但是因为我的原因,一直没有如愿,我知道他心里对我有怨气的。真的对不起,连累了你。”
葛玥想了一下,唐父算是个“香火主义者”,对传宗接代一事特别在意,早在唐允信和她结婚的当天就初露端倪。
按照习俗,新娘进门后要吃生饺子,然后男方长辈问“生不生”,她要说“生”。
结果那天葛玥拿到手的饺子是熟的,热气腾腾,鲜虾猪肉馅儿的,味道又鲜又香,葛玥早起化新娘妆,为了婚纱不勒肚子一直饿到中午,那碗饺子简直救了命了,更何况味道还那么好。
唐父发现饺子是熟的就生气了,当着众人说不能坏了规矩,最后硬是重新煮了一碗半生不熟的。
好在葛玥把那碗熟的吃完了,事后才知道,是唐母知道她那天肯定要饿肚子,特地给她包的饺子,也是特地煮熟的。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公婆二人,谁是真心欢迎她来加入这个家庭,谁是把她当成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一目了然。
葛玥并没有因为婆婆的安慰而感到轻松,她反握住唐母抓住她手臂的手,入手冰凉粗糙,是常年做家务的一双手。
葛玥心里知道,唐父的那句话自然更多的还是对着自己说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只是针对自己,针对一个并不算熟悉的儿媳妇,他应该下意识中说不出“不下蛋的母鸡”这样粗俗难听的话来,而他之所以会脱口而出这种话,只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这对他来说,是一句熟悉的、平常的话。
而这句话过去是针对谁的,一目了然。
葛玥想,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唐母到底过着怎样一种生活?
而唐允信在这样的家庭之中长大,他对生育的那种排斥,自然也就可以理解了。